天行健
即使我对他全无好感,见他束手待毙,也不由惊叫起来:“住手!”不过自己也知道并无用处,陶守拙的手段不出则已,一出之下,定是要把周诺的亲信斩草除根。哪知徐南江的刀落到唐开头顶,却又一下停住了,长叹道:“唐开,你投降吧。”
唐开捂着伤口,看着周诺的尸身,眼里也不知是什么神色。这时门口响起了陶守拙的声音:“楚将军果然得手了,真是名不虚传。”
名不虚传?我早就知道陶守拙向来言不由衷,此时听来更似讽刺。如果不是伍九登突然生变,我们哪里收拾得下周诺。陶守拙却在指挥着人过来,看了看屋里几人。当他看到我时,我突然觉得遍体生寒,说不出的不自在,幸好他只是扫了我一眼,突然转向站在一边的唐开道:“唐将军,第一指挥使谷宁勾结蛇人杀害周都督,可惜周都督时乖命蹇,天妒英才,真令人扼腕。”
他说得情真意切,如果我乍一看到这时,准会相信他说的是真话。这时有几个人抬着两个捆得结结实实的蛇人进来,陶守拙伸手抽出刀来,一刀刺入那蛇人咽喉,那蛇人连嘴也蒙着,只是身子动了动,待刀抽出,血已喷涌而出,他又在另一个蛇人咽喉处捅了一刀,把血刀放到周诺尸身旁边,正色道:“周都督英灵不远,小弟定会为你报仇。”
我只觉浑身都象摔进一个冰窟一样,冷得几乎要发抖。陶守拙这人心思缜密,计策一环扣一环,而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活象戏台上做戏一般,真个是了不起的人物,也是个可怕的人物。唐开看着他一番做作,突然大声道:“多谢陶都督为周都督报仇。”
他也真会见风使舵。我心中突然对他有种鄙视,走过去拔出周诺身上的百辟刀。胸口被周诺打了一掌,仍在隐隐作疼,还好他对我用的不是斩铁拳,不然我也早就死了。我转身对陶守拙道:“陶都督,反贼已然伏诛,末将归去后必在文侯大人跟前全力揄扬陶都督之功。”
陶守拙仍是微笑道:“能击退妖兽,楚将军厥功其伟。可惜周都督玉碎于妖兽之手,还望楚将军在文侯大人跟前请求厚恤周都督后人,此时天水省边防,本督须独力承担,实是惶恐。”
周诺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但陶守拙还要惺惺作态,我不由一阵厌恶,扭头对曹闻道道:“曹兄,我们走。”
走出门去,陶守拙已为我们安排了一辆大车。门口已围了很多人,他们都知道都督府出事了,到底什么事却也不知道,我的车帘已放了下来,也看不到外面情景,只听得人群中说着:“看,有人出来了。”“是周都督么?”“听说又有蛇人攻入都督府了,千万不要出事啊。”“蛇人真是厉害。”
我呆呆地坐着,曹闻道转过头,似要说什么,我推了他一下,示意外面人多耳杂。回到驻地,钱文义和一些军官已迎了出来,小声道:“楚将军,事成了?”
我和他们几个军官都已商议过,原本也是孤注一掷,如果我失手,前锋营就会不顾一切杀过来。但我实在不曾想到会如此顺利,回想起来都有点奇怪。不管怎么说,周诺有不臣之心是确实的,陶守拙这么做也完全正确,把城中的混乱降到最小,只是那个谷宁有点冤,明明是周诺的亲信,却还被按上个反叛之名。
回到内室,让军官们回去,我和钱文义跟曹闻道围坐在桌前。曹闻道此时才兴奋地道:“妈的,楚将军,周诺可真是了得。”他见我好象没有什么兴奋之色,又道:“楚将军,你觉得还有不对么?周诺亲口说要反了。”
周诺是很厉害,但最终还是死在我们手里,怪不得他会如此兴奋。可是我仍然感到有些担心,道:“曹将军,你不觉得这事实在太顺利了么?”
这事确实太顺利了,顺利得我都有些不敢相信。曹闻道有些不以为意,道:“那是陶守拙计策定得好。”
我点了点头道:“不错,周诺对陶守拙全无防备,只怕一直以为陶守拙与自己齐心合力的。”
曹闻道象是明白我的意思了,道:“楚将军,你觉得陶守拙其实也有不臣之心?”
我又点了点头。我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陶守拙过河拆桥,而是他也有不臣之心,只是不甘心屈于周诺之下,才利用我对付周诺。钱文义突然在一边道:“不会,他若有不臣之心,只怕不会放你们回来了。”
的确,陶守拙在都督府一番做作,如果他要灭口,那时早就把我和曹闻道灭了。他对我们仍然很有礼数,只怕还是希望我能在文侯跟前为他说话。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陶守拙虽有野心,却无自立为王之心,只是谋夺西府军正都督之位。
希望他如此吧,这样此事还算圆满。但我心中又是一疼,突然间想起了萧心玉。如果萧心玉知道陶守拙已是必胜,只怕不会自杀吧?
可是我突然又觉得不对。陶守拙如此厉害,他还有倚重我之处,难道他不知道萧心玉的面目?那是周诺对他极其信任,萧心玉也是借他的手送给我的,以他的性格岂有不知之理?
这时我脑中乱成一片,当初陶守拙送我萧心玉后的情景又仿佛出现在眼前。陶守拙送我萧心玉后第二天,周诺召见我,还说什么陶守拙小气,他也要送我两个,被我婉谢了。他这一番做作又是什么理由?而且陶守拙跟我在白帝祠商议要对付周诺时,萧心玉也在那儿,就算陶守拙确信萧心玉听不到我们的话,以他那种多疑的性格也不该如此大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此时大事已了,但这事的疑云却象越来越重,全无消散之迹。曹闻道见我不说话,插嘴道:“楚将军,你还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我摇了摇头道:“有些事我还想不通。你们先休息吧,我们还是尽快回帝都。对了,让弟兄们晚上注意,刀枪放在身边。”
钱文义和曹闻道又是一愕,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等他们一走,我脱了软甲,准备躺一会儿。脱下软甲时,只见胸口有一片淤青,在铜镜里看来,活象胸口被画上了一只手掌,我不禁一阵骇然。周诺的手掌也象是一件极厉害的武器,我本以为凭我们三个人足以对付他了,看来若不是陶守拙早有安排,我们三个未必也能拿得下来。可能,陶守拙最希望的还是我和周诺同归于尽吧。
刚在床上躺下,便听得城中到处喧嚣不已,声音越来越响,当中还夹杂着一阵阵哭声,大概是周诺被“蛇人刺客”刺杀的事传了开来。武侯南征击灭李湍,若非周诺力谏,只怕符敦城也会遭屠,那一件事周诺颇得民心,符敦城百姓也仍很感念他。我突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周诺想要叛乱,自是罪不容诛,可是对百姓而言,不论这是天水省还是天水国,只要能安居乐业,都是一回事。
我平平躺着,心乱如麻,萧心玉的模样也时而在眼前闪过。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突然又被一个人的嗓门吵醒:“楚将军正在歇息,你天亮再来吧。”
天还没亮,我坐起来穿好软甲,走出帐门道:“有什么事?”
说话的是个今晚轮值的士兵。他一见我出来,躬身行了一礼道:“统制,这人要见你。”
在他跟前站着一个身着斗篷的人,也不知是天冷还是什么,这人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我道:“不知阁下是哪一位?”
这人把帽子一掀道:“小人唐开,见过楚将军。”
唐开!我大吃一惊,心中突然有些厌恶。他是周诺的贴身侍卫,不过在周诺伏诛时马上转向陶守拙一边,这种朝三暮四的人我从心底就看不起。我皱了皱眉道:“有什么事么?”
唐开又把帽子戴上了,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楚将军,小人有隐情相告,请楚将军让我进去吧。”
我看了看他道:“在这儿说吧,前锋营中所有人都是楚某的兄弟,我没有一件事可以瞒着他们的。”
话是这么说,其实我实际是害怕唐开会做出什么事来。周诺也可说死在我手上,我也得防着唐开万一会舍命前来行刺。而且这么一说,我看见那个士兵眼里闪过一丝感动的光芒。
唐开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吵了吵牙,才小声道:“楚将军,陶都督已决心将前锋营全部斩杀,小人听得这消息,马上前来告知。”
他的话象当头一个霹雳,我最害怕的就是陶守拙会过河拆桥,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么做。那士兵也惊得失声道:“什么?”我看了看他道:“马上把曹将军跟钱将军叫来。”
我带着唐开进去,手却仍然握着腰间的百辟刀。虽然震惊,但我还是不敢对唐开掉以轻心。一进帐篷,唐开大概也发现我对他仍有戒心,故意把两手摊着放在桌上道:“楚将军,我身上没带武器。”
他说得坦白,但我却仍是不敢大意,冷冷地道:“唐将军的斩铁拳也是件武器。”
唐开看了看自己的手,脸上闪过一丝痛楚,没再说什么,也许他也想到了周诺对他的推心置腹。不知为什么,唐开最终背叛了周诺,虽然让我们顺利完成任务,但我总是很厌恶他。如果他力战而死,只怕我反倒会对他有几分敬意了。
过了一小会,钱文义跟曹闻道都冲了进来,曹闻道还是衣冠不整,想必刚从床上爬起来。一进来,便大声道:“真的……”
我不等他说完,站起来道:“曹将军,坐下说吧。”
曹闻道倒也会意,坐到唐开对面,一见他,也吃了一惊道:“是你?”还没有多久以前,我们正和他生死相拼,现在居然围坐在一起,他也的确有些意外了。
等他们坐好,我道:“唐将军,你说吧,这消息到底是哪儿来的?”
唐开吞了口唾沫,小声道:“楚将军,陶守拙杀了周都督后马上对付谷宁,谷宁措手不及之下,此时已遭擒获,但他手下还多有不服,陶守拙正在竭力弹压,我才有机会出来。当时我听得他在布置人马,对付完谷宁后马上就来对付你。”
曹闻道已顾不得我要他轻声,一下跳了起来骂道:“姓陶的这王八蛋,真要过河拆桥么?”
这消息虽然突然,倒也不是很意外。我低头沉思着,曹闻道已急不可耐地道:“楚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我看了看钱文义,钱文义也没说什么,我对唐开道:“唐将军,你告诉我们这消息,可有什么要求?”
唐开道:“楚将军,我只想请你将我和两个朋友带到帝都。”
曹闻道张了张嘴,大概想一口应承下来,但我还没说话,他也没有再说。我道:“好吧,你去带你朋友过来,马上准备出发。”
唐开露出一脸喜色,离座向我一跪,道:“多谢楚将军救命之恩。”
他转身走了出去,等他一走,钱文义突然道:“楚将军,你真相信他么?他这话里只怕有诈。”
我背着手踱了两步,才站住了道:“不错,他的话多有疑点。他仅是迫于形势才投降,以陶守拙这等深沉的人,只怕对他仍有戒心,哪会将这等秘议让他听到?”
曹闻道张了张嘴,也道:“这倒也是,我没想到,真是莽撞。”他为人其实也很精细,只是太易冲动,倒并不莽撞。钱文义奇道:“那楚将军你为何又答应他?”
我道:“唐开这消息多半是假的,但这事却未必不是真的,陶守拙只怕真有将我们灭口之心,只是绝不会这么快。”
我与周诺不同,杀了我并没有用,如果前锋营不能全部灭口,只消有一个逃回帝都,陶守拙便要面对文侯的震怒了,此间利害,多智如陶守拙者不会不知,何况他和我一同对付周诺,此时余波未息,如果把我干掉,他如何向文侯解释此事?除非他也想自立为王。他想灭我的口,也肯定不会是现在,而是等风头过去后的事了。
钱文义沉吟了一下道:“不错,陶守拙的确是个两面三刀的人物,一不当心,只怕他会背后捅你一刀……”
说到这儿,他的脸突然胀得通红。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到自己了,在东平城里,当二太子要拿下我时,钱文义也一样在我背后捅了一刀。那时我对他实在已是痛恨不已,可是这次与他在东门外与蛇人殊死一战,我这条命也可以说是他救回来的,现在我也实在没法恨他,我拍了拍他的肩道:“任何事都在变,过去的事就不用多说了。”
他方才一失言,心中一定懊恼不已,可能也在悔恨,听我这么说,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心头一阵发苦,想起当初一同在前锋营当百夫长时,我们几个平民出生的百夫长常在一块儿胡说八道地玩闹。现在虽然已与他尽释前嫌,但是我知道,以后不可能再象当初那样情同手足了。
曹闻道也觉察到我们有些尴尬,他打岔道:“楚将军,那我们该如何?”
“事不宜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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