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在城头上看着我们进城的文侯和太子跪下道:“殿下,大人,末将前锋营统制楚休红前来缴令。”
毕炜已站在文侯身边,站在一边的还有屠方。屠方虽是南门主将,但此役全是文侯布置,他这个主将其实是被架空的。作为屠方副将的路恭行却不在屠方身边,不知办什么事了。此战粗了,善后之事还有不少,至少城外那几万具蛇人的尸首和近万战死的士兵尸体都得处理。文侯还没有说话,太子已抢上前来,道:“楚将军请起。楚将军英勇无敌,确是世之良将,了不起!”
被太子称赞,我总有些不舒服,但他这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我也不敢无礼,道:“谢殿下谬赞,末将不过尽自己的本份。”
太子一抚掌,叫道:“说得好!楚将军此言大有名将之风!帝国的希望,正在楚将军此一语中。”
这些话大概又是文侯教的吧。我偷偷看了文侯一眼,文侯脸上看不出什么,毕炜却露出一丝不悦之色,大概是听太子这些话,又有些吃醋。毕炜算得上将才,但器量不免偏小,太子这席话只怕有一多半是因为郡主而说的。
文侯等太子说完,走上一步,笑道:“楚休红,此战你立下奇功,我都不知该如何奖励你才好。殿下,你说为楚将军晋上一级,可是僭越?”
我现在是下将军,晋上一级则是偏将军,与毕炜和邓沧澜同级了。我看到毕炜脸色一沉,大概为我这等超速提拔大为不满,太子却是笑容满面地道:“正是正是,本王马上去向帝父上表,推举楚将军晋级。”
我又跪下谢过。等太子好不容易回宫去了,听着城中城民们的狂欢之声,我已再忍不住,跪倒在文侯跟前道:“大人,末将有一事禀告。”
文侯看了看我,嘴角浮起一丝笑容道:“楚休红,你很好,我会放在心上的。”
他大概还以为我会要求什么加官进爵,或者与郡主的婚事吧。我急道:“大人,此役因暴雨突至,未竟全功,蛇人还有再战之力,大人万万不可大意。”
地雷阵已经用过了,如果蛇人再次攻来,那可没有办法再用平地雷和火油了。文侯听得我说的是这个,脸色一沉,我心头也是一沉,只道是这话让文侯不悦,却听文侯道:“起来吧。不错,此事我正在考虑。”
我舒了一口气。现在我对文侯的智谋已是没半分怀疑,他定能再想出一个破敌之策的,可能也早就安排好了。可是刚站起来,我却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这一丝忧虑闪得极快,文侯马上微笑道:“今日庆功,楚休红,你不要晚了,早点来我府中。”
我有点想说现在庆功还早一点,蛇人未能全灭,还要提防,可是又不敢多说。
等文侯一走,毕炜冷笑一声道:“楚将军,你当真了得啊,这回可是要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了。”
听他这等冷嘲热讽,我心中微微起了一丝怒意,但转念想到方才在战阵上我们也是同赴患难,算是同生共死了一次,那时他对我说的话很是真挚,也不想和他计较了,正色道:“毕将军取笑。此番末将功劳都是依靠毕将军方能建立的,岂敢居功自傲。”
这次也的确是靠毕炜的神龙炮先行将蛇人的锐气打掉,八阵图才能建功。毕炜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脸上也大概红了红,亏得他满面于思,不太看得出来。他道:“楚将军也不必过谦了,你英勇无敌,毕某也大为佩服。”
他这话倒也说得多了几分诚恳。我笑了笑,又向他行了一礼道:“毕将军,我们同在大人麾下为将,日后的日子还长呢,以后还要多向毕将军请教,请毕将军提携我这个不懂事的后辈。”
毕炜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道:“哪里哪里。”看样子似乎要说什么谦虚的话,但顿了一顿只是道:“哪里。”可能他谦虚的话也是从来没说过的。
我心知毕炜肯定没想到我会如此恭顺,可能他准备了不少挖苦话,但此时被我堵在胸中说不出来。我暗自发笑,又道:“毕将军,末将要领本部将士回营了,请毕将军先走吧。”
毕炜道:“不必了,我还要将神龙炮清洗干净,楚将军请便吧。”
我又向他行了一礼,道:“那末将失礼了。”看着他那副茫然的样子,我心中暗暗失笑。毕炜虽然有点狂妄,行军打仗也爱用计,不过这人还是喜怒形于色,很是直爽,不算什么心思缜密之人。
走下城头时,我又回过头看了看城外。南门外,尸横遍野,狼藉相枕,既有蛇人的尸首,也有帝国军的尸首,混杂在一处,几乎分不清。不仁者,天诛之。武侯在临死前这么惨痛地跟我说,现在我杀了那么多蛇人,也许,我也是个不仁者吧。张龙友说我现在变了许多。也许,我们是都变了许多吧,要在这世上活下去,我也只能改变自己。可是,唯刀百辟,唯心不易,我的心还真能在这种变化中“不易”么?
第四十二章 乘胜追击
将前锋营安置好,我让钱文义在营中给战死的士兵设置一个灵堂,把战死者的名单开好后供在上面,带着全军为那些战死者行礼祭奠,之后,我才拍马向文侯府走去。这一战,蛇人死亡遍野,地上也被炸得坑坑洼洼,积了雨水后变得泥泞不堪,打扫战场的士兵们也相当辛苦。
到了文侯府,远远地便看到灯火通明。文侯指挥此役大获全胜,他的声望也达到了顶峰,前来贺喜庆祝的百官络绎不绝,等我到了文侯府前,文侯府门口已停满了大车。
雨也停了,但我来不及换衣服,只是把战甲脱了换了身便服,不过文侯府的阍者还是认出我来了,迎上来道:“楚将军,您来了,大人正在等你呢,快请。”
他带我到了内室。在门口,他道:“大人,楚将军来了。”
“进来吧。”文侯在里面淡淡地道。那阍者向我让了让,便退了出去。我撩开门帘走到里面,文侯正坐在一张书桌前喝着茶,看着什么,我跪下来道:“末将见过大人。”
文侯放下杯子道:“楚休红,起来吧。”他把手里的东西面朝下放在桌上,我瞟到一眼,那是一张小像,正是甄以宁的。
在这个时候,文侯更加想念甄以宁吧。我也一直为文侯的这个几乎没有半点缺点的儿子惋惜。文侯城府太深,对他我总是不敢推心置腹,如果甄以宁坐到文侯的位置,恐怕又是另一回事了。可能,那时帝国的走势也会因为甄以宁而改变。
我站了起来,文侯看了看我,忽然叹道:“楚休红,以宁死前让我把你看作他的替身,唉,我实在没有做好,此次让你冒这么大的险。”
我道:“大人,此战关系帝国存亡,大人让我担起此责,实是对我的信任,末将感激还来不及。”
文侯笑了笑,道:“也是。不过白天我真怕你前锋营顶不住蛇人的第一次攻击。那时蛇人未全入地雷阵,若是点火点得早了,那我的孤注一掷也要落空。好在你也不负重托,终于顶住了。”
我一时语塞。文侯让我担负起这等重任,使得前锋营战死了五分之一,的确是相信我能做到。可是,万一我顶不住的话,张龙友说过,他是让毕炜将神龙炮当火雷弹用,不惜把我和蛇人尽数炸死。如果换了甄以宁,文侯是绝不会有这等主意的,他说什么把我当甄以宁的替身,只不过是要让我感激而已,我毕竟不是甄以宁,在文侯心目中,也比邓毕二将的位置靠后,充其量只是第三位而已。我知道这些,但不敢说出来。
我道:“大人栽培之恩,末将没齿难忘。只是大人,蛇人实力依然不可小视,仍然不能大意。”
文侯点了点头道:“蛇人此番北犯帝都,共派出了十万大军。我派出的斥堠报告,大江以南各处蛇人,大约还有十万,蛇人居然分兵一半北犯,实是有必胜之心。今日我本以为可以烧死它们八万有余,没想到还是给逃出了三四万,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唉。”
烧死了六七万蛇人,那已是一个了不起的战果,但现在也的确还不到品尝这果实的时候。可是我不明白文侯既然知道这事,为什么还要在这时开庆功会,现在首要之事是设法将剩余的蛇人残军消灭,方能让帝都完全安全。我道:“不知大人可有计策将蛇人残军歼灭?”
文侯又微微笑了笑道:“世无难事,皆人为之。三军得力,要歼灭蛇人残军实是易事,只是……”
他的话锋一转,我心知定是有内情了,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但文侯没有说,站了起来,开门看了看,关上后才道:“楚休红,有一病人内外皆伤,你说内伤难治还是外伤难治?”
文侯自然不是医官,也不会对治伤有兴趣,他这话当然是个比喻,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朝中两大派力量,太子与文侯掌握着军队,而且因为此战得胜,文侯已被人传颂成半人半圣了,但二太子和江妃却掌握着禁军和朝中官吏的大半。在文侯看来,蛇人是外伤,二太子和江妃才是内伤。我虽然知道文侯的意思,但既不敢明说,又不敢装傻,只是道:“内外皆不易治,但要分个轻重缓急,急者重者先治。”
文侯一抚掌,笑道:“果然。楚休红,你是个聪明人,也知道我的意思,现在便到治这急伤和重伤之时了。”
我道:“大人的意思是……”
文侯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先斩其羽翼,再摧其心肺。楚休红,这只怕比蛇人更难应付,你敢不敢?”
我吃了一惊。文侯到底要做什么?他要用军队去对付朝中政敌么?文侯也已看出了我的疑惑,又道:“别的不要你做。我只要你跟在我边上,若有异动,就归你弹压。”
文侯要在这庆功宴上有所动作!我恍然大悟,但有件事却不得不问。我声音发颤地问道:“大人,是不是……要对付路兵部?”
路翔是兵部尚书,原本该是他掌握全国军事的,但现在却被文侯架空。加上他是江妃表兄,是二太子一党的中坚,也是文侯在朝中最大的政敌。可是文侯要是现在对付他的话,只怕帝都外患未已,内乱又起。
文侯眉头一扬,微笑道:“路兵部虽是内症,却非急病。你不必多管这些,只消守在我边上便是,懂了么?”
“懂了。”
我答应一声,但心里却很是难受。和路恭行分道扬镳后,我知道迟早会起冲突的,但我希望这冲突来得越晚越好。可是,这一天终于来了,我几乎看得到闪在眼前的刀光了。
文侯又看了看我,忽然道:“你去换件衣服吧。此战你功劳甚大,别穿得像个小兵一样。”他伸手拉了拉桌边唤人铃的线,一会儿,一个侍女在门外道:“大人,请问有何吩咐。”
文侯拉开了门,对那侍女道:“给楚将军换件衣服。就是那件白缎的战袍。”
那侍女似乎微微吃了一惊,道:“那件不是公子的么?您说过……”她话还没说完,文侯脸色一沉,道:“去吧。”
那侍女答应一声,转向我道:“楚将军,请跟我来。”
我跟着她到了厢房里,那侍女从衣橱中取出一件白色的缎子长袍来,道:“楚将军请更衣。”
这件缎子长袍可能是之江省出产的。之江省和天水省都出产丝绸,两地的产品不相上下,但天水省气候太潮湿,因此染出来的颜色多半有点暗,没有之江省的鲜艳。这件白缎战袍带着丝光,虽然没有一点花纹,看上去却似有光线隐隐流动,显得十分华贵。
这样的战袍只有太子和二太子才穿过,也许,这件战袍是甄以宁的。那侍女给我穿上战袍,束好鸾带,我看了看铜镜,自己都吓了一跳,几乎不认识自己了。
等那侍女带我回文侯房中,文侯看到我也怔了怔,马上微笑道:“真是人靠衣装,怪不得安乐郡主说什么‘芝兰未必生于华堂’。”
这话的意思我也明白,我是平民出身,安乐王想招我为婿,一定也招到宗室中人反对,可能郡主就以这话堵他们的嘴。我脸上微微一红,道:“大人取笑了。”
文侯仍然微笑着道:“这话实是不错。自军校招收平民子弟以来,如今出头的新进将领居然有三分之二都是平民出身。楚休红,你可要努力了,呵呵,你还记得那钟禺谷么?”
这钟禺谷是去年军校提前毕业的学生中成绩最好的一个,我还记得那时太子授他以金刀时他慷慨激昂的宣誓。我点了点头道:“还记得。”
“此人在这一战中大为活跃,战绩颇佳,也要破格晋升为备将了,少年俊才啊。”文侯又感叹地说着:“楚休红,你可不要被这个小师弟追上了。”
我要晋升为偏将军了,也就是马上要迈那道“天门关”,比钟禺谷的备将可高多了。不过我入伍后几年一直是百夫长,而这钟禺谷仅仅一年就从百夫长升到备将,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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