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我要晋升为偏将军了,也就是马上要迈那道“天门关”,比钟禺谷的备将可高多了。不过我入伍后几年一直是百夫长,而这钟禺谷仅仅一年就从百夫长升到备将,以此速度而论,实在比我快得多。听说钟禺谷的父亲是刑部一个小官,也算是平民出身。
我道:“末将领会了。”
文侯欠起身站了起来,道:“好吧,我们走。”他忽然又微微一笑道:“郡主也来了。”
我心头一动。在决战以前,郡主就隐约透露过,如果我能得胜归来,就会和我成婚。那时她说的是要见识我的笛技,只是我学也不曾学过,要是真要见识我的笛技,那我只能出丑了。
一想到这儿,我脱口道:“大人……”
文侯道:“还有什么事么?”
“大人,我想有空跟大人学一下吹笛。”
文侯怔了怔,忽然笑道:“好啊。若是你能成为笛技名人,殿下也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的,哈哈,走吧。”
文侯府很大。原本两千府兵都驻在后院的,现在邓沧澜和毕炜都已成为领兵大将,府兵只剩一百多的亲兵了,院子里也一下子显得空了许多。大堂里灯火通明,文侯府的家伎正在奏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曲调十分轻快。文侯领着我进门时,那赞礼大声道:“文侯大人到!”
大堂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帝国的宗室和高官。帝都之战终于以我们大胜告终,文侯的声望几乎在一夜间可与军圣那庭天相比,那些宗室高官面对文侯时几乎都带着谄媚的笑容,争先恐后地向文侯献媚,甚至对跟着文侯的我也大大吹捧一通。听着那些以前我几乎连正眼都不敢去看的达官贵人向我说着露骨的奉承话,既有些厌恶,又有些飘飘然。坐了一会儿,路翔和路恭行父子也到了,文侯上前道:“路兵部,真是稀客啊。”
路翔是四部尚书中名列第一的重臣,谁都知道,他和文侯是朝中的死敌。路翔本是兵部尚书,该全面负责军队之事,但这次守御帝都,路翔被全面架空,此战得胜,他可谓寸功未立。岂止是他,便是路恭行也只负责后备,不曾直接交战,因此最多只是个末等功劳。谁都知道,那是文侯对他父子进行的打压,只是路翔脸上却不愠不躁,只是微笑道:“文侯大人好,未能常来拜见大人,卑职死罪。”
文侯和他寒喧了一阵,大概谁也想不到他们会是势不两立的敌人,我也和路恭行谈了几句,他的口气淡淡的,只是些客套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到在高鹫城时我们一同出生入死,那时我们虽然不是太接近,但也可以说得上是荣辱与共,追念旧事,已恍若隔世。
赞礼这时又叫道:“安乐王殿下到。”我转过头去,却见郡主扶着安乐王正慢慢进来,小王子跟在他们身后,见到我,马上跑了过来叫道:“楚将军,你已经到了啊。”
我行了个军礼,微笑道:“小殿下,你好。”
小王子抹了把鼻子,笑道:“楚将军,我看到你们与蛇人作战了,哈哈,好厉害。那个会喷火的是什么?”
我道:“那个是神龙炮。”
“好厉害。”小王子咂吧一下嘴,赞道:“真的好厉害,比弩箭厉害多了。”
神龙炮和雷霆弩是两回事,雷霆弩固然厉害,但与神龙炮相比,的确就差远了。可是神龙炮再厉害,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实际作用,文侯动用神龙炮与其说是为了杀敌,不如说是为了诱敌。文侯的确是深谋远虑,不管我对文侯还有什么看法,但对他的智谋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这时安乐王过来了。安乐王在宗室中看来威望甚高,几个宗室后辈都向前请安。安乐王先向文侯祝贺了几句,转向我道:“楚将军果然忠勇无双,哈哈。”
他的心情看来也很好,我不自觉地跪了下来,道:“谢王爷夸奖。”
安乐王与我的关系大大不同,我自然不能像对别人一样只行一个军礼。郡主微微笑着,也不说话,大概为我的胜利感到高兴。安乐王笑道:“起来吧起来吧,我可没看错你。”
我不禁暗自苦笑,安乐王说没看错我,其实是在说郡主眼光不差。我正想再谦逊几句,这时赞礼忽然道:“蒲尚书,蒲安礼将军到!”
所有的人都“哗”了一声,蒲安礼冲锋陷阵,而且他是世家子弟,人长得威武高大,很得那些宗室的欢心。
这时蒲安礼随着他父亲进来了,他一条手臂吊着绷带,唐郡主走在他身边。文侯迎了上去,笑道:“蒲尚书,你也来了,真是蓬荜生辉。令郎不愧为勇者,唐侯有此半子,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蒲峙看了看站在文侯身边的我道:“这位便是甄侯新近提拔的楚休红么?”
我行了一礼道:“蒲大人,末将楚休红有礼。”
蒲安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从当初就与我素不相能,现在还是这样。不过他有可能要袭武侯之爵,比我要高多了,只怕更加看不起我。
文侯微笑着道:“蒲尚书督造战船,蒲将军冲锋陷阵,贤父子不愧为国之栋梁,令人钦佩啊。蒲大人,我已向帝君上书,为蒲将军请求褒奖了。”
现在蒲峙虽然没有明确表明态度,但看样子有倒向二太子一方之意。文侯这么说,只怕是还想将蒲峙拉回自己一方来。可是蒲峙却只是微微一笑道:“大人费心了,这些只是卑职等的本分。”
文侯和蒲峙寒喧了两句,话说得客气,但我知道他们各有打算,只怕各自也很清楚。工部尚书在兵、刑、户、工四部尚书中位居末位,蒲峙可能也有自己的打算。
等了一会儿,门口突然一阵喧哗,那是太子和二太子一块儿来了。帝君子女虽多,但能继位的只有这两个正宫所生的嫡子,他们两个也时常相斗,我没想到居然会一块儿过来。
太子和二太子几乎同时出现在门口,所有人都跪下来行了礼。等静了下来,太子看了我们一眼,微笑道:“列位大人,今日我军勇士浴血奋战,得此大胜,帝君闻讯大喜,命我破格嘉奖此战第一功臣。”
我的心头猛地一跳,多半是文侯请命来嘉奖我了,不禁一阵狂喜,挺了挺胸,却见太子从身边拿出一卷帛书交给文侯,文侯展开了念道:“蒲安礼将军上前听封。”
我本来已准备走上前去了,听得这几个字,不由得怔住了。蒲安礼脸上露出喜色,走上前道:“末将在。”文侯又道:“天保帝二十七年五月十三日诏曰:查文侯甄砺之卿所奏下将军蒲安礼,夙怀忠义,实栋梁之材,准予袭武侯之爵,钦此。”
蒲安礼要袭爵,我自然早已耳闻,但我想不到这是文侯提出来的,而且如此之快,白天一仗打完,晚上马上宣布。这时蒲安礼也意外得浑身发抖,可能他觉得文侯多半会反对,却没想到这是文侯提出的,他感激涕零地磕了个头道:“谢陛下大恩,末将粉身难报。”
周围的人一阵欢呼,在人群中,我发现路恭行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在路翔耳边说了几句,而二太子的脸色很难看,似乎既意外,又恼怒。
等欢呼声过后,文侯大声道:“列位将军大人,有蒲侯这等勇士,不畏艰险,实我帝国之福,但列位可否知道,大敌当前之时,也有人居然与妖兽暗通款曲?”
文侯的声音不大,但却如一个晴天霹雳,我看见二太子的脸色也变了变。我当然不相信二太子会和蛇人有什么勾结,但我也马上明白了二太子的心思。
文侯是要对二太子一党下手了!他抢在二太子提议蒲安礼袭爵以前提上奏折,把这个人情抢了过来,然后马上又要指认二太子的重臣为叛逆。
一想通这点,我只觉身上发凉。文侯的手段如雷霆万钧,只怕完全出乎二太子的预料。现在是庆功宴,来的尽是些重臣,这些重臣中属于二太子一党和太子一党的分别是一半一半,而所有人都在为击败蛇人而欣喜若狂,文侯自己的声望也是达到了他的颠峰。此时他除非说二太子本人为叛逆,否则不论说谁都不会有人敢有异议。我原本还觉得文侯此时就开庆功宴太过着急,直到现在才算明白过来,这原来也是文侯的一条计策。
只是不知道二太子的哪个重臣会被推出来,难道是路翔?但文侯说过现在还不会对付他。属于二太子一党的还有一些朝臣,但那些人却并非燃眉之急,似乎没必要在这时候提出来。
这人究竟是谁?
我站在文侯身后,只觉文侯的气息也粗了点。此时厅堂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都想知道文侯会点谁的名。文侯重重地吸了口气,大声道:“天保帝诏曰:查户部尚书邢历,官居一品,贪婪成性,私向蛇人泄露军机,现革去官职爵位,付三法司会审。”他念完了,忽然喝道:“来人,将邢历拿下!”
文侯刚说完,从人群中忽然有两个人一把扭住了邢历。邢历原本也站在那儿听着,没料到居然会有这等事,叫道:“文侯大人,这是何意?”
文侯喝道:“邢历,你于蛇人围城时私开北门,将家产运到雄关城,可是不假?”
邢历是户部尚书,掌管的也是全国财政大权,一向有贪婪之名,当蛇人来袭时,他将家产转移到别处自然毫不稀奇,当时帝国上下凡是有钱的多半都将家产转走了,便是帝君自己不也是将内府宝物转到了昌都省了么?若以这种理由将邢历抓起来,恐怕也太牵强了。
果然,邢历叫道:“大难来临,谁人不会避凶趋吉?大人,转移家产卑职实有,但泄露军机,卑职绝不敢认。”
文侯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来人,将邢历打入天牢,听候三法司会审。”
门一下开了,从里面出来几个全副武装的府兵,一把抓住邢历。邢历张大了嘴,只是叫着“冤枉”,这时有个人忽然挤开人群冲了过来,跪到文侯跟前道:“大人,家父定是冤枉的,请大人明察。”
那是邢铁风,他今天也是随蒲安礼冲锋的,身上还带着伤,此时大概冲得急了,肩头又渗出了血迹。文侯扫了他一眼道:“你是邢历的儿子么?”
邢铁风道:“末将是帝国第一军都尉邢铁风,大人,末将敢以性命担保,家父绝不会与蛇人私通。”
文侯冷冷地道:“是否确实,自有卫尚书审问,邢将军退下吧。”
邢历此时已被两人架着出去,临出门时,他突然叫道:“那是矫诏!陛下绝不会发这等诏书的!”
这话让屋里所有人都一阵喧哗,邢铁风脸色变了数变,跳起来叫道:“大人,你这诏书是假的!”
文侯道:“大胆,你竟敢说太子殿下发的是矫诏么?来人,将他绑了!”
文侯刚说完,邢铁风猛地扑上来,道:“大人,失礼了!”他身边并无兵器,赤手空拳地扑上来,文侯还没表示,太子惊道:“救驾!救驾!”
蒲安礼这时踏上前一步,喝道:“邢铁风,住手!”他身材高大,站在文侯跟前如铁塔一般,邢铁风冲得急,在蒲安礼身上一撞,忽然倒地翻了个跟头,稳稳站在地上。我吃了一惊,没料到邢铁风现在的本领也大有长进,这一招利落灵便。他单手撑在地上,叫道:“蒲大哥,他们今天对付我爹,明天就会对付你,你难道不知道么?”
周围一片哗然,文侯脸也沉了下来,喝道:“楚休红,去助蒲将军一臂之力,将他擒下!”
邢铁风这话并没有错。邢历现在已经有投向二太子一方的迹象了,但还没有公然表示,文侯在这个时候对付邢历,也是为了让同样犹豫的蒲峙明白一下。我不信邢历真会投向蛇人一方,但以文侯之能,我也想他定会找出令人信服的证据出来,也肯定已经找到了。而他拉拢蒲峙,对付邢历,只怕是因为蒲安礼现在要继位武侯吧?如果那时唐郡主看中的是邢铁风,只怕文侯就会找到蒲峙的通敌的证据了。
正想着,听见文侯对我厉声呼喝,我浑身一颤,走上一步,道:“是。”伸手便要去拔刀,来赴宴的人当然都不曾带武器,而我是文侯特许佩刀的,只是手刚摸上刀柄,心中却是一沉。
邢铁风赤手空拳,要我拔刀对付他,不论邢铁风与我有多么不和,我也干不出来。我正想着是不是该替邢铁风求情,还没打定主意,却听得蒲安礼道:“文侯大人,邢铁风心伤父亲之变,情有可原,还望大人网开一面,让他自行谢罪吧。”
文侯微微一笑道:“蒲侯真是仁人之心。”
邢铁风的脸上也是忽阴忽晴,此时邢历已被拖了下去,他被一大批人围在当中,所有的人都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我不禁对他起了怜悯之心。邢铁风虽然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大将之材,却也兢兢业业,屡次与蛇人苦战,如果他不是邢历之子,现在也升不到都尉,但多半也会和钱文义、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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