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前锋营还没回来,躲在五千人的前锋营里,自然比躲在风军团中更安全一些。我点了点头道:“这些年我身边也有些赏赐,可以让他安个家度日。”
邵风观道:“这样最好,镖行里虽然开销大,但赚得也不少,我也可以给他一些。由你出面,毕炜肯定想不到。”
我只觉心头象被什么东西啮咬着,邵风观还在盘算着去哪个地方给他养伤,现在只有向北才安全一些。我听着邵风观的声音,忽然鼻子一酸,道:“邵兄,所谓真正的英雄,大概都没有好下场吧。”
邵风观象噎住了一样,话语嘎然而止,半晌才道:“大概吧。”
我们同时长叹了一声。
东平城之战的失利,也使得帝国军的反击形成了一个顿挫。接下来一个月里,邓沧澜和毕炜的进攻一直没有大的起色,蛇人虽然没有反击之力,守得却坚如磐石,攻守双方形成了僵局。
天越来越热,现在已到了七月,正是酷暑天气。七月头上,前锋营回来休整,见到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人都没有大的伤损,我才松下一口气。虽然对钱文义也可以放心,但我还是只跟曹闻道说了顾宣的事。邵风观走后,我在一个僻静之地找了一间小房子,找了个老妈子来伏侍他,只是顾宣身上的伤太过严重,结了痂后长不出新皮来,以至于十分怕热。我本想找个机会再送他到北方的村子里让他静养,但文侯时常会召见我,一直抽不出空,现在曹闻道来了,总算有了个靠得住的人。
曹闻道听说了顾宣的事,也不胜唏嘘。我们正在商议将顾宣送到哪里为好,一个士兵忽然在门外道:“楚将军,李将军请见。”
我一怔,道:“哪个李将军?”猛地想起来,又惊又喜,道:“是李尧天将军吧,快点请他进来。”
李尧天作为邓沧澜的副将,此番也立了不小的功劳。上一次我和他在雄关城分别后,还一直没遇见过,而在东宫与路恭行一战,多亏他给我的流星锤才算保住自己,也可以说我这条命是李尧天救的。听得他来了,我登时喜出望外,也顾不得再和曹闻道商议顾宣的事了。
我迎出门去,正见到李尧天牵着马站在大营门口。我连忙上前,道:“李兄,真是难得,快,快,请进。”
李尧天笑道:“楚将军,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已升为偏将军了?”
李尧天虽然立功,却只受到赏赐,军衔并没有升,这次中上级军官中军衔得以升迁的也只有蒲安礼和我两个。想到比这个不世出的智将李尧天还高上一级,我不禁也有些得色,道:“见笑了,那是侥幸而已。曹闻道,你将李将军的座骑牵下去,好生喂料。”不过想想李尧天如此才能,居然军衔没我高,我的“侥幸”之说也未必不对。
曹闻道答应一声,自下去了,我和李尧天并肩向里走去,我边走边道:“李将军,你也轮休了么?”
李尧天道:“我与你所率的前锋营一块儿回来的,不过不是轮休,邓将军命我督造战船,务必要在今年造出巨舰来。”
我想起以前听薛文亦说起过,要造出长度在四十丈以上的战船,忙道:“是有四十丈长么?”
李尧天眉头一扬,道:“你也听说了?我听到这个尺寸时也吓了一跳。听说是工部一个叫叶飞鹄的小吏设计的,此人倒是个人才。”
叶飞鹄我也见过一次,虽然身无寸官,但极是桀傲不驯,不过文侯很赏识他,还将那艘最大的船命名为“飞鹄号”。大概也因为有文侯的支持,他一个小小的吏员才得以承担如此重大之责,可以造出这种前所未有的巨舰来。我道:“这么大的船,真不容易。好象是去年四月开始建造的,现在只怕也快完工了吧?”
李尧天道:“哪有的事,早呢,现在只怕才完成了一半。”
我皱了皱眉,道:“我记得以前听工部的崔侍郎说过,飞鹄号耗去一千工时,相当于数百个工人全力工作了一两个月。飞鹄号长二十丈,这艘四十丈长的船所有尺寸都放大一倍,那么所耗时间按比例就得多八倍,一两年才能造好,去年四月到现在,一年多了,还不成么?”
李尧天道:“哪有这么容易的,工时不是这么算法。船只一大,加工难度就成倍增长,单单那船的龙骨,寻常小船加工龙骨顶多不过十来天,可是这艘巨舰如此庞大,龙骨从成形,烘干,上漆,单这一项就耗时半年。再说巨舰所需木材也远比造小船难得,都要合抱粗的山木才成,这些木头我句罗岛上倒有一些,我家王爷应文侯大人之召,命人贡上巨木二十根,并献上工匠两百人。”
看来这一艘船真个是不惜血本了,而李尧天从前线回来,只怕也为了更好指挥那两百句罗工匠。句罗一切制度都规模帝国,他们的士人称“两班”,读书识字全部依造帝国制度,因此交流不成问题,但普通人就不成了。和来帝国军校进修过的李尧天不同,那些工匠多半只会句罗土话,只靠通事翻译也是件麻烦事,而由身为句罗人的李尧天直接督工,就可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文侯也真个精明,这些小事他都已经算计好了。我现在对文侯是越来越佩服,只觉得他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举措,都必然有深意在,虽然有些我并不同意,就像把李尧天召回来这件事。邓沧澜固然是个将材,但依我看,李尧天的水战能力还在邓沧澜之上,让他回来督工造船,未免大材小用。
我想了想,道:“大人造这么大的船究竟有何用意,李将军,你觉得此事是不是有点好大喜功了?”
李尧天道:“大人的深意我也猜不透,我正是想来问问你,如今朝中有无出海征战之意?”
“出海?”
我大吃一惊。现在蛇人已经让我们焦头烂额了,我根本没想过还有余力能出海征战。我道:“为什么要出海?你怎么会想到出海征战的?”
李尧天顿了顿,似乎下了个决心,方道:“因为我觉得,这么大的船,在内陆江河之中已不实用,大人是否想将这种巨舰用于海战,所以才来向你打听一下消息。”
我心中一凛。的确,我没有李尧天想得深远,而且我对朝政一点都不感兴趣,平时只关注军队的事,实在说不上来。不过我记得那个南宫闻礼说过,他是郡主一手扶植的,也向我宣誓效忠。他是谏议大夫,应该对朝政相当熟悉,这些日子我从来没去找过他,倒是可以向他打探一下消息。
想得了主意,我道:“李兄,你今天有空么?”
李尧天道:“今天我一天都没事。怎么了?”
我笑道:“这个事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去问一下。今天我做东,一块儿喝酒,吃你们那种石头烤肉吧。”
一说起石头烤肉,李尧天不由舔了舔舌头,笑道:“好啊好啊,不过我胃口很大的,别吃穷了你。”
我笑了:“放心吧,我现在可是偏将军,薪水请你吃一两顿烤肉还不在话下。”
现在因为帝国势力未达大江以南,和句罗岛的关系倒一下密切起来,帝都的句罗风味酒馆也多了几家,把军中的事托付给钱文义和曹闻道两人,我和李尧天并马向其中一个酒楼走去。我先叫了一个士兵去请南宫闻礼,他马上就会过来的,我和李尧天先找了个楼上的包厢盘腿坐下,叫了几大盆牛羊肉,便等着南宫闻礼过来。
一个小伙计将一个炭盆拿了过来。和句罗的本土风味稍有不同的事,这酒楼把石头烤肉也做了改良,成了石板烤肉。一块石板盖在炭盆上,想必也烧了许久了,靠上的一面也显得油光光的。这一面磨得很光,露出里面的底纹,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开,好象这块石头也能吃一样。
那小伙计将食具放好,往石块上洒了些酒。“嗤”一声,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他的手向我们一摊道:“请用。”
酒香杂着油香,极是诱人,我知道李尧天定等不及了,便道:“李兄,来,我们先吃吧。”说着,先夹了一片肉摊到石板上。肉片切得很薄,红红白白的甚是新鲜,一放到石板上便成了褐色。两面一烤,再放进酱汁中一蘸,便可以吃了。
李尧天吃了一片肉,道:“楚兄,你叫的这个朋友是谁?”
我道:“他叫南宫闻礼,官拜谏议大夫。”
李尧天道:“是谏议大夫么?他应该知道。”他说着又夹了片肉烤了起来。我们两人正自吃着,忽听得有个伙计在外面道:“大人是来找楚休红将军么?这边请。”
我站了起来,对李尧天道:“他来了。”说着拉开门,正见南宫闻礼走上楼来,我忙道:“南宫大人,这儿请。”
南宫闻礼走到我跟前,忽然跪下行了个大礼道:“卑职南宫闻礼见过楚将军。”
南宫闻礼的谏议大夫是文职,论品级,只比我的偏将军低了一级,在这种私下场合也不用行大礼,我吓了一跳,忙扶起他道:“请起请起。来,我给你介绍个朋友,这位是李尧天将军。”
李尧天已经站了起来,向南宫闻礼一拱手道:“南宫大人,久仰大名。”
南宫闻礼微微一笑,道:“李将军的名声才是如雷灌耳。”
我们坐了下来,南宫闻礼一坐下便道:“楚将军,今日叫我来,可有什么事?”
我看了看李尧天,道:“我有一事相询,请问南宫大人,近来朝中有无出海征战之议?”
南宫闻礼眉头一扬,看了看四周,方才小声道:“楚将军轻声。你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他虽然没有承认,但这也已经证明确实有人提出要出海征战了。我吃了一惊,也压低声音道:“真有这事?”
南宫闻礼道:“文侯大人向帝君上过一封奏疏,此后便大力征召造船工匠,并征集海图。我虽不曾看到那份奏折,但听人说,文侯大人确有出海征战之意。”
我想了想道:“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现在我们虽然取得了一个胜利,但这并不是决定性的胜利,帝国军的力量仍嫌不足。在这种时候,另辟海上战线,实属不智。可是我虽然想不通,但是却坚信文侯此举有其深意在。
李尧天忽道:“也许,大人是想打通海上战线吧。”
我道:“陆路还不曾打通,现在就要分兵海战么?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李尧天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楚兄,你不要忘了,在南边,还有一支至今不知底细的力量在。”
我浑身一震,呆了呆,方道:“是五羊城?”
五羊城的面目直到现在为止,仍然模糊不清。郑昭来与文侯见过一次面,但那次文侯又要杀了他,似乎并不是联手的意思。现在帝国南北交通阻断,五羊城究竟如何也没人知道。这座南方的大城究是陷落了,还在仍在苦战,都是个未知数。
李尧天道:“不错,正是五羊城。五羊城至今没有消息,多半还不曾隐落,但我实在想不通蛇人为什么会放着他们不攻,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是五羊城主和蛇人达成了协议,互不侵犯,或者已经投靠了蛇人也不一定。”
南宫闻礼失声道:“什么?这有可能么?可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啊。”
李尧天的脸色甚是沉重,道:“如果五羊城被破,难民定会四处逃散,蛇人再强,也不能把几十万军民杀得一个不剩,总会逃出几个来,我们也会得到消息。现在正因为没有消息,才更加说明了五羊城并无战事。”
我点点头道:“有道理。不过五羊城纵然投靠蛇人,定然也不是真心投降,所以大人才有此议。”
李尧天皱起了眉头,沉吟道:“可是,为什么以前一直不去联系?如果能让五羊城在蛇人帝都败退时出兵,蛇人立足未稳,定然守不住东平城,我们也可以将它们一网打尽。”
他的声音里也大为痛悔。此番蛇人能够突破水军团包围,退入东平城,归根到底就是水军团军力不足。如果有五羊城两万兵助阵,那支蛇人的两万败兵说不定真的能被全歼于大江之上。
我的脑海中拼命转着。郑昭那一次前来,究竟是何用意?如果那时五羊城主有携手抗敌之意,文侯又为什么想杀郑昭?可能其中还有什么秘密,只是现在还不清楚。
不去想了,我道:“来,莫谈国事,我们烤肉吃吧。”
吃完烤肉,天色渐暗,我和李尧天走出酒楼时,天边已经亮起了几点星光。我们慢慢沿街走着,各自想着心事。帝都之围解除后,百废俱兴,好象一切和战前没什么两样,但我知道,郡主说的那个新时代,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渐渐地到来了。文校开禁只是第一步,就象滚雪球一样,这个雪球越来越大,这将从根本上改变帝国的吏制。
只希望蛇人这个意外不要打断帝国向前的进程。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边上的李尧天道:“对了,李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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