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也只有把这一注押在她身上了。
白薇垂下头,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我有点失望,道:“我去了,说不定今天我就要死了,你可不要伤心啊。”
这话本来只是想打动她,可是说出来时,我心中却不由得一阵凄凉。走投无路,文侯说过走投无路时可以用那条计策,现在正是这时候。
文侯的计策是在谈判即将破裂时杀了丁西铭,然后宣称是五羊城背信弃义。这样五羊城的民众肯定会发生骚动,而蛇人也会知道何从景有异心,五羊城便会内外交困,腹背受敌。不论何从景如何解释,使者死在五羊城里,使得谈判破裂这件事定会使五羊城的战斗力大受影响。可是这毕竟是最后不得已的手段了,可能文侯也没有想到何从景居然同时在与两方面谈判吧。现在用文侯的秘计,可以说只是让帝国与五羊城两败俱伤,得利的只有倭岛和蛇人。
无法依赖文侯的计策了,现在只有靠自己想办法。虽然丁西铭的死活根本不在我眼里,我也实在不愿意让这个繁华美丽的城市象高鹫城一样成为废墟——即使五羊城最终会与帝国为敌,我也不愿意。
白薇忽地抬起头,小声道:“好吧,我带你去。不过,你千万要小心。”
我心中一热,握了握她的手,道:“谢谢你。”
黑暗中,她的眼里泪光闪烁,如寒夜的星光。她轻声道:“一定要做得干净,单靠你一个人大概不行,我们可以求一个人帮忙。”
我诧道:“还有人会帮助我?”
白薇道:“是的,有个人。”她突然笑了笑,道:“还有你一个老相识,也许也会帮你。”
是真清子和虚心子师徒么?我正想问,白薇拉上门,撩开车帘,对赶车的道:“老周,去望海馆。”
车开动了。我小声道:“到底是谁?”
“南武公子。”白薇见我有点莫名其妙,又低声道:“就是苍月公的公子。”
“什么?”我大吃一惊。苍月公是首议共和之人,现在苍月公已经过世,共和之帜由何从景接过,我却从来没想过苍月公竟然还会有子女留下来。苍月公以首领之位诱使何从景同意收留共和残部,但以何从景的作为,他肯定也并不是真正为了共和信念而战的,这个南武公子在五羊的处境一定不是太妙,所以才可能帮助我吧。想到这儿,我心头又是一凛。
白薇对我说的这些话,是真心的么?我却好象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了。她会不会受那个南武公子之命,想要来利用我?如果真是这样,她的演技实在太高超了,我一直以为她是在为我的安危所想。
不行,我不能再落入别人的圈套。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生死安危了,而是关系到帝国与五羊城,以及所有人类的前途。如果并没有倭岛之事,而是那位南武公子想要破坏谈判,那我冒冒失失地钻进他们的圈套,岂不是亲手破坏了和议?
我偷偷瞟了一眼对面的白薇。车子开动时,外面暗淡的光线时不时映进来,映出她雪白的面容,她的脸上仍然带着忧色。我心中一软,实在不敢相信白薇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做戏,都是想骗我。我想了想,道:“还有一个可能帮我的是谁?我认识他么?”
白薇顿了顿,道:“是陆经渔将军。”
我忘了身在车中,猛地站了起来,这车却很是低矮,“咚”一声,头撞在了车顶,使得车厢也左右晃了晃。就算白薇说还有一个能帮我的是那个叫山都或者木昆的蛇人,我也不会如此惊异。
陆经渔!这个号称冰海之龙的帝国不世出名将,居然也逃出了高鹫城,却没有回到帝都,一直在五羊城里!
车子晃了晃,又稳了下来,我连忙重新坐好,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这个消息可以说是来五羊城后最让我震惊的了。陆经渔,这个曾经是整个帝国军,不,可以说整个帝国的偶像,几年后又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结结巴巴地道:“他在哪里?这些年一直在五羊城么?他为什么不回帝都?”
白薇道:“你还记得陆将军的中军何中么?”
“何中?”我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啊,对了,你们那次离开五羊城时,他还把一块玉佩让你们转交给何城主。”说到这儿,我脑海中一亮,道:“他也姓何?”
白薇点了点头,道:“何中是何城主的侄子,也就是五羊城三士中的隐士。”
这又是一个意外。当时五羊城一直超然物外,似乎在共和军与帝国之间充当旁观者的角色,原来何从景那时就已经布下了这个棋子了。我叹道:“好厉害的何从景。”
白薇点点头,道:“何城主的确不是简单人物,他的计划早在十多年前就有了布置。陆将军逃出高鹫城后,他本想转道五羊城回到帝都,但被何中说服留下了,你们住的慕渔馆便是何城主专门为陆经渔所建。”
何从景所慕的,原来是陆经渔之“渔”啊。我道:“陆将军难道也住在慕渔馆里?我们怎么不见他?”
白薇微微一笑,道:“陆将军听从了何中的劝告,留了下来,但他不愿住在慕渔馆,说那儿太奢华了,他住在望海馆边上的一个小院子里。何城主本想请陆将军加入到五羊城军队中,但陆将军说他是败军之将,误了十万弟兄的性命,对战争心灰意冷,只想种点菜,养养鱼,为何城主训练一些军官。现在的七天将有一半是陆将军的弟子,丁亨利也是,他便是听陆将军颇为推许你,才想与你结识的。”
怪不得丁亨利听到过我的名字,也许陆经渔跟他说起过吧。陆经渔与我见面次数不多,没想到他还记得我这个曾经奉命捉拿他的小军官。我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薇叹了口气,道:“陆将军现在根本不出面,他未必还会卷进来。楚休红,你真正能靠的,还是你自己。”
我点了点头,道:“是啊。”
此时心境渐平,我不再象方才那样冲动了。现在首要之事便是要破坏何从景与倭岛的谈判,尽管现在我仍然有些怀疑这消息是不是确实,但我绝不会冒然出手。
不论白薇说什么,我仍然不能太相信她。这件事牵涉如此之广,她绝不会一时冲动才来通知我的。现在我不必挑破这一层,随机应变,看事态究竟如何发展,这些人的真正面目是什么。而白薇如果真的在利用我,那她背后的人迟早会出现的。
这又是一支意外的力量。别人在利用我,我也要学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五羊城并不是铁板一块,何从景手下已经分成了两派,南武公子为首的旧共和军看来并非真心甘奉何从景为首,这正是可以利用的力量。我要做的事就是努力让谈判顺利完成,又不能让五羊城大乱。
这才是文侯交给我的真正任务吧。文侯说我“心思缜密机敏,武功出众”,他更赞许的是我的应变之才,而不仅仅是一刀一枪的搏斗,所以他交给我秘计时也语焉不详,可能,这条秘计也仅仅是给我的一道底线而已。与其说这是秘计,不如说文侯暗示我不要走到这一步去。
车厢中暗得没有一丝光,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文侯的样子。除了白薇说的那几支力量,我还有一个可以利用的,就是文侯伏下的埋伏。虽然文侯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在五羊城有内应,但何从景能在陆经渔身边早早伏下了何中,那么在五羊城里也一定早就有文侯的内应了。
现在,真正的决战开始了。虽然没有千军万马的交锋,但比战阵更加险恶,我必须小心走好每一步。
夜色中,马车走得很快。到了一个小巷子里,白薇停下了马车,小心道:“到了。”
我撩开车帘,向外看了看。从巷子口看出去,外面是一幢高大的建筑,十分富丽,门口还停了几辆大车,正是何从景的车队。
“这是远人司的夜明楼,倭人就下榻此处。”
那幢楼房虽然占地没有慕渔馆那么多,却要华丽得多。我小声道:“怎么进去?”
“何城主今天给他们接风,不会太久。南武公子已经安排好了,等一会有两辆柴草车进去,你躲在车下混到里面,躲到柴房里,等何城主一走就动手。”她从怀里摸出一张帛书,道:“这儿是夜明楼的布置图,倭人首领住的房间用红笔标出来了。”
这绝对是南武公子早就计划好的圈套了,白薇也毕竟不擅长勾心斗角,居然这样就拿出来,她也没有想到我会不会问她怎么会预备下这些东西。我接过来,道:“谢谢你。”心中却一阵厌恶。白薇到底还是想利用我,我也不必太注重她了,万一失手,就只能用文侯的秘计,让五羊城陷入混乱。我正想着,白薇忽然握住我的手,小声道:“楚将军,如果觉得没有机会的话,不要硬干了,我叫老周马上送你去码头。今天何城主想不到你们会走,码头上守备不严。”
白薇的话轻得如同耳语,我心中却是一震。这种计划不会是她背后的人布置的,尽管白薇也在利用我,但她毕竟对我也有真情。我握了握她的手,也极小声道:“希望成功。”
白薇怔怔地看着我,眼里突然滚下了两滴泪水,凑过脸来极快地在我嘴上吻了一下。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她离开高鹫城时,也这样极快地吻了我一下,也许她想到了在高鹫城时我对她姐妹二人很是关照,心有内疚吧。我心中微微一痛,小声道:“这不仅仅是为了你,白薇,即使你在利用我。”
白薇呆住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
我按住她的嘴,道:“倭人狼子野心,凶恶不下于蛇人,与他们联手,实是与虎谋皮,五羊城定不会有好结果的。白薇,如果我失败了,你一定要把这句话转告给何城主,让他三思。”
我正想下车,白薇猛地抱住我,低声哭道:“不!楚将军,我确是受南武公子之命来骗你的。你不要去,这件事成功的机会太渺茫了。”
不仅仅是渺茫,可以说就是不可能成功,但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也只有走下去。白薇最终也对我说了实话,这更让我欣慰。我抚了抚她的额发,道:“白薇,我很喜欢你,也喜欢这世上的每一个人。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活下去,所以你也为我祈祷吧,让我顺利。”
白薇没有再说什么,她擦去了泪水,道:“楚将军,如果你真的死了,那我也会跟你去的。”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可是郑夫人,跟我同生共死做什么?好好跟郑先生过日子,如果可能,我来做你孩子的义父。”
虽然白薇脸上还挂着泪痕,却也苦涩地一笑,道:“你说什么呀,你不知道。”
我下了车,白薇忽然又拉住我。我不知她还有什么话要说,转过头,白薇凑到我耳边道:“我让老周等在下一个巷子口,如果失败,你马上冲出来,老周会带你去码头的。”
我点了点头。在心底,我已经原谅了白薇,却更加痛苦。除了她,白薇大概是第一个让我真正有那种感觉的女子,只是白薇已经是郑昭的妻子了。
下了车,等了一会,听得巷子后传来车轮之声。白薇道:“来了。”她拉了拉我,让我站在路边,一个人已走了过来,小声道:“段将军么?”
白薇迎了上去,道:“车备好了?”
那人道:“南武公子已经交待过了。那位先生来了么?”
白薇道:“来了。”她拉了拉我,道:“来,去那辆车底下。”
这是两辆柴草车,车上装的柴禾不少,在车上装得满满的,四周几乎压到了地面,如果车底下躲一个人,自然发现不了。我紧了紧腰带,把腰刀别到衣服里面,便要爬到车下,白薇又拉住我,小声道:“小心点。”
我看了看她,她眼中带着忧伤,我微微一笑,道:“我命很大的,你放心。”
钻进车下,这车底盘离地还不到两尺,钉了两根木条,我可以抓住木条,把身体贴在底盘上。虽然这样很累,但从这儿去那夜明楼只不过一点点距离,这样一段我还受得了。
一钻进车下,抓住那两根木条,我的脸几乎要擦到地面了。从这儿只可以看到白薇的双脚。这时白薇又弯下腰,小声道:“保重吧,别勉强。”
在这儿连点头都不行,我只是回答了一个“是”,车子便开动了。
五羊城的街道都是青石板,清扫得很干净,我也暗中感激何从景。如果是泥地的话,车子开动时腾起来的灰尘便足以呛死我了。车走辚辚,转眼便出了那巷子,到了夜明楼门口。门口一个守卫喝道:“干什么的?”那赶车的道:“林大人命我们送柴草来的。”
这时从里面有个人出来,叫道:“你们可来了,快点快点,菜都上锅了,再不来,连饭都要夹生了。”一边说着,嘴里还骂骂咧咧地道:“他妈的,明明知道今天有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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