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虽然受了他的讥嘲,我仍然不以为忤,道:“现在虽然不能,但我会尽力而为。”
郑昭看着我,似乎想看看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知道他没办法对我用读心术,但即使用了也不怕,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在随武侯南征时,我觉得共和军一个个都是不赦的罪犯,但经过了这些年,我的想法已不大一样。共和军一样是人,我们不能与蛇人和平相处,难道与共和军也不能和平相处吗?
“以人为尚,以民为本”的信条共和军做得并不好,但这话却是对的。和共和军相比,帝国其实连这点虚伪都没有,只是把百姓当成毫不值钱的野草而已。
郑昭看了我半晌,我正被他看的发毛,他忽然长叹了一声,道:“楚将军,你不要太高兴了,还有一个难关,你得渡过才可以真正庆功。”
第十三章 笑里藏刀
天亮起来的时候,何从景派来的车队便来到慕鱼馆。来人说何从景今日在军中视察军务,最后一轮谈判也改在军营举行。丁西铭没有怀疑,我却在想着郑昭说的话。
郑昭说得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只是让我小心。五羊城现在军中得实力派有七天将之称,这七天将中四个是原来共和军的残部,真正属于何从景手下的只是丁亨利、方若水、和另一个叫何步天的年青将领。何步天是何从景的另一个远房侄子,也是七天将中最受何从景信任的两个将领之一。七天将中有四个反对与帝国联手,其中最大的理由是帝国军没有战斗力,根本不是蛇人的对手,和帝国军联手,只有百弊而无一利。郑昭说的最后一个难关,大概就是指军中的反对意见。只是与文官不同,军中的将领不是单凭口舌就可以折服的,他们很可能要向我挑战。以前的口舌之战我出不上力,但今天就不仅仅凭口舌可以胜过对方。今天这场谈判,说不定我的作用还会比丁西铭更大一些。
一进军营,只见那演兵场前搭起一个大台子,撑着一把很大的阳伞,何从景正和几个人坐在那儿。丁西铭看了看四周,小声对我说:“楚将军,何城主怎么要到这儿来谈判?”
这儿是露天的,演兵场上又光秃秃的,树都没几棵,自然不舒服,我小声道:“丁大人,他是想看看我们的实力了。”
五羊城的军容甚是整齐,看来不论水陆两方面,战斗力都是不差的。可是检阅完毕,众将上前请安,何从景赐座,似乎根本没机会让他们上来挑战。直到何从景命掌印官过来,将一封写好的帛书交给丁西铭,仍然没有人要向我挑战的意思。
难道郑昭在骗我?郑昭语焉不详,也许,他说的危机并不是这个?我疑虑重重。今天郑昭仍然没有出现,如果他在面前,说不定我会大失体统的揪住他问个究竟的。
这时丁西铭已经看完了何从景递过的帛书,在上面按上了手印,盖了章,还给了何从景。帛书一式两份,他们互相交换后,丁西铭长吁了一口气。越过风涛,在海上奔波了这么多日子,知道今天才算大功告成。他站起来,向何从景深施一礼,道:“何城主深明大义,实是国之栋梁,下官佩服不已。”
何从景也站了起来,微笑道:“丁大人言重了。从景虽然身在南疆,但国难当头,自应尽释前嫌。丁大人请放心,我两军联合,妖兽定不足道矣。”
他笑得极是谦和大度,丁西铭亦笑道:“何城主真当世雄杰,有何城主鼎力相助,妖兽诚无足多虑。”只是看着他两人的笑意,我心底却一阵阵发寒。丁西铭虽然不知道何从景打过与倭人联手的主意,但也一定不会相信何从景真的毫无保留的协助帝国,而何从景对帝国的戒心也毫不掩饰。只是这时候两人谈笑风生,似乎肝胆相照的说着这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也许,政客都不足信的吧?
同样,文侯也不能太信任他的。我不禁又想起了陆经渔的话。
换过文书后,竟然什么事也没有,远人司的林一木送我们回慕鱼馆准备回程,何从景面子上做得十足,自丁西铭以下,我们每人都有一份程仪,丁西铭的最大,我的比丁西铭的少一点,但也算得上不薄了,别的士兵按官职大小,都有一份礼物,一个个笑逐颜开,觉得此行不枉了。看着他们的笑容,我暗自苦笑。他们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在鬼门关前打了一个转,如果那海老建议何从景与倭人联手得话,我们只怕都得死在睡梦中了。
谈判如此顺利,我们也归心似箭,只想早点启程回去,一回到慕鱼馆便打包准备登船了。今天出乎意料的顺利让每个人都兴奋莫名,丁西铭更是得意洋洋指挥着马天武干着干那。我没有什么东西,最宝贵的大概倒是朴士免给我的那件海犀甲。海犀甲贴身穿着,别的东西也就是一个包裹便可以提走了。我上楼料理着一些旧衣服时,忽然想起春燕和我在一间屋子里过了两天。虽然知道她一定是何从景的耳目,但对她却没有什么恼怒的,只是感到有些茫然。这此一别,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正想着,楼下有人道:“我们统领在楼上整理东西。有什么事么?”正是钱文义的声音。我心头一动,想着:“难道是春燕?”可马上便又哑然失笑。春燕可不是随便能出来的,更可能的是白薇。昨夜我没按原计划行事,大概她来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下了楼,道:“钱兄,是哪位来找我?”
一看到来人,我不由一怔。这人金发碧眼,竟是丁亨利。他穿着一件便装,更见潇洒,见我下来,双足一并,“啪”的行了个军礼,道:“楚将军,就此一别,不知重逢何日,我为将军设了个小宴饯行,不知是否赏光?”
我道:“丁将军好意,小将不敢推辞。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丁将军了。”
丁亨利笑了笑,道:“便在醉月楼中,楚将军请随我来。”
那醉月楼是在慕鱼馆附近的一个小酒楼,他并没有叫别人,大概丁亨利虽受何从景信任,薪水也不是太高,不能大摆筵席,为我饯行也只能在醉月楼这等小酒楼中。我也笑了笑,正要说话,一边忽然有人道:“丁将军,小人也要叨扰,不知可否?”
我道:“唐开,你陪我一起过去吧,在楼下等等我,我与丁将军辞谢后马上便回来的。丁将军,也请你原谅,实是要回去了,忙得很。”
丁亨利却是一怔。我心里暗笑,他不让唐开入席,我答应了,但让唐开在楼下等候他总没法拒绝。虽然我也不认为丁亨利有要我性命的理由,但至少总要防着一手。
丁亨利道:“只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对唐将军太失礼了?”
我道:“唐将军与我是至亲,原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丁将军,走吧。”
现在成了我催他,丁亨利也不好再说什么,道:“好吧,楚将军,我的车在外面。”
我道:“过了街便到,走着去吧。唐开,我们走。”
何从景那车厢下面可以藏人的马车让我心有余悸,虽然谈判已经顺利结束,可是我实在仍然有点害怕这会不会仍是个圈套,马车之类还是不要坐的好。
想到马车,忽然又想起了明士贞。昨天幸亏碰到了明士贞,可是,明士贞真的如他所说,是文侯的内奸?我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何从景身边有郑昭,明士贞作为暗桩,一定瞒不过郑昭的。这一点昨天我就想到了,只是昨天我在怀疑明士贞骗我,现在想想,他让我去听何从景和海老的密谈,实在没半点好处,开始时他不知道我的底细,直到见到了我的百辟刀才知道我的来历。可是,如果他真的是文侯派来的内应的话,郑昭不可能不会发现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头乱成一锅粥。细细想一想,一共也只有两种可能,是,或不是。如果明士贞是内应,郑昭不发现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可能是发现了又故意留着他,使的反间计了。可是何从景会如此胆大,只带明士贞一个人去海老处么?
想到这儿,我不觉浑身一凛。不对!何从景不可能如此不小心。他只带明士贞一个人去海老处,只能证明一点,他是绝对相信明士贞的,那么明士贞就是在骗我,他并不是文侯的内奸!
可一想到这儿,仍然有些地方说不通。还是那句话,明士贞为什么要放我进去偷听何从景与海老的密谈?海老结果建议与帝国联手,今天波澜不惊,什么都没发生。可如果海老建议的是与倭人联手,这消息却被我听到,岂不是要出漏子?这样一想,明士贞的身份又模糊起来。他到底是哪一方面的人,想干什么?
“楚将军,到了。”丁亨利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抬起头,此时已到了醉月楼前,丁亨利站在门口,向我一让,道:“楚将军,实在抱起,寒酸的很,在这儿为你饯行,包厢在楼上呢。”
我不想再去想明士贞了,笑了笑道:“挺好的。”我扭头对唐开道:“唐兄,你在楼上等等我吧,叫几个菜,你在下面吃着,等一会我来付帐。”
丁亨利笑道:“楚将军这话见外了。让唐将军在下面等着,已是很不好意思了,岂能再叫你坏钞。”他对那跑堂的道:“店家,这位客官用了什么,等一会都记在我账上。”说完,对我道:“楚将军,来,我们上楼吧。”
我吁了口气。丁亨利和蔼可亲,但安知他会不会笑里藏刀,郑昭说的还有一个危机,会不会指这个?现在已经到了这儿了,自然没有再打退堂鼓的道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我必须事事小心,不能出错。
醉月楼虽小,生意倒是不错,楼上楼下都是人。丁亨利领着我向前走去,到了一间包厢前,推开门道:“诸兄,我把楚将军请来了。”
里面已经有六七个人了,我一进门,他们都站了起来。我一眼便看见了方若水,他们都穿着便装,但方若水眼里的敌意仍然不去。丁亨利引我上座,道:“楚将军,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吧。你边上这位是何步天何兄,坐他身边的使莫登符莫兄,再边上是魏仁图魏兄,坐你对面的是于谨于兄,他边上是巴文彦巴兄,还有我边上这位是方若水方兄。”
另外几个我还没多大印象,一听到“何步天”三字,我心中隐隐吃惊。郑昭说起过,何步天和何中一样,都是何从景的子侄辈,也是当今五羊城后起七天将中名列丁亨利之下的第二位。我向他们团团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各位兄台大概都是军人吧?”
丁亨利微微一笑,道:“承蒙前辈厚爱,我们七人继承了当初苍月公麾下七将的名号,也被称为七天将。”
果然来了。我心中暗自叫苦。不过,在酒席上他们总不会动粗,这地方这么小,我们八个人一坐,几乎把一间小包厢都塞满了。我道:“原来诸位都是五羊城的栋梁,日后我们两军合作,还望诸位多多关照提携才是。”
何步天道:“楚兄客气了。楚兄本领非凡,丁大哥对楚兄赞不绝口,说你日后定是世上有数的名将,还望楚兄日后关照提携我们才是。”
他说得倒是很委婉,我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道:“丁将军谬赞,在下不过是无名下将,实不足当得此话。”
何步天道:“我虽不曾见过楚兄的枪法,但丁大哥说,以他的枪法亦不是楚兄对手,那楚兄定是难得得勇将了,哈哈。”
说到这儿,我也听得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看来丁亨利这酒也不是好喝的。我已打定主意,反正马上要走了,随他们说什么,我又一定之规,只不生气便是。我端起杯子来,道:“何将军此言,实令在下汗颜,丁将军枪术通神,那天与丁将军比试,在下根本不是对手,何将军可不要听信了丁将军过谦之辞。”
丁亨利这时也站了起来,道:“来,来,闲话慢慢聊吧,楚将军马上就要踏上回程,我们敬他一杯,愿他一路顺风。”
他这般一说,何步天也不再冷嘲热讽,各人端起杯子来敬了我一杯,我团团行了一礼,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多谢诸位美意,在下感激莫名,无以为表,先干为敬了。”他们到底有没有美意,现在实在说不上来了,也不必管他们了。
喝完这一杯酒,丁亨利皱了皱眉,道:“菜怎么还不上来?”他向我道:“楚将军且稍坐,我去催催他们。”
说罢,便走了出去。
丁亨利一出去,何步天忽道:“楚兄,有件事何某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不知能不能说。”
大概他又想冷嘲热讽几句,我道:“何将军请讲。”这何步天也是何从景的从侄,与何中自然是兄弟辈了,只是他的性情与何中大不相同。何中是五羊城三士中的“隐士”,当初在陆经渔麾下隐忍多年,谁也看不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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