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铁甲车的名字我已经深深记住了,现在要亲眼目睹,我不禁一阵激动。在远处山崖上挖了一个洞,洞口有门封着,此时“砰”一声,门开了,从中传来了重物碾地之声。我心知铁甲车便要出来,睁大了眼不敢眨一眨。
铁甲车出来了!这铁甲车也不是方方正正的,车头有些尖。吴万龄说一辆车有上万斤,只怕估计得有些大,但这一辆车起码也有六七千斤上下。刚出来时,车子行驶得甚是缓慢,车轮慢慢转着,但随着行驶,车速越来越快,到了我们跟前时,车速已与一般人快步疾走时差不多了。
铁甲车绕了一个圈,前面已搭了一些鹿角木桩之类,约略有点象蛇人所扎的阵营。铁甲车到了跟前,却不减速,猛地撞了上去。平常大车若是撞在上面,多半会卡住不动,但铁甲车底盘甚低,又太重了,“咯嚓”连声,那些木桩都被齐根撞断,鹿角也被碾碎。
这铁甲车真个势不可挡!
文侯忽然发出了一阵笑声,转过头来,对我道:“楚休红,你以为如何?”
我道:“铁甲车只是撞击么?”如果只是撞击,铁甲车行驶虽然不慢,终究还不算太快,只怕追不上敌人。张龙友道:“自然不是,铁甲车能攻能守,攻则如锋刃出鞘,守则如铜墙铁壁。来人,将木人插上。”
那小吏又将旗子晃了晃,有下人举起几个木人过去插在地上。这些木人与真人一般大小,插在地上时便如列了一小队人马。只是,做的并不是蛇人的样子,而同样是人。
还不待我多想,铁甲板边忽然开了几道活动的窗子,从中探出弓来。弓弦响亮,箭如雨下,那几个木人身上已扎满了利箭。张龙友道:“大人,铁甲车中装置有小号雷霆弩一具,强弓三具,箭矢七百枝,并可随时补充。”
我道:“为什么不用神龙炮?将神龙炮装在里面,岂不是威力更大?”
张龙友叹了口气,道:“神龙炮发射时,一是有后座之力,二是会有硝烟散出。铁甲车可乘五人,内里本已很挤,就算没有后座力,那硝烟在里面郁结不散,也呆不住人了,因此不能装神龙炮。”
我暗自叹息。天下也没有两全其美之事,不过就算铁甲车上没装神龙炮,这威力也够大的了,用以冲锋,真有无坚不摧之势。文侯道:“铁甲车一次可以行驶多远?”
张龙友道:“铁甲车的动力装在内部,以一人摇动便可,一般人行驶半里便筋疲力尽,便是以两人换班,最多也不过两到三里。换人的话可以一直行驶下去,只是那机括运行太久便会发热,因此行驶两里要歇息一刻,否则机括便会融化。”
我道:“里面不能装两套机括,交替使用么?”
张龙友道:“以后再做改进,说不定可以,但眼下这套机括已不能再缩小了,再小的话便驱不动铁甲车。而一套机括要占去铁甲车一半的空间,两套是装不下了,若是将铁甲车扩大,整车重量大增,用这套机括又已驱不动,此是不得已的办法,因此一旦用于实战,必须有步兵保护,平时用马匹牵引,引战时才摇动机括前进。”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文侯捻了捻胡须,站了起来,道:“龙友,两日后在太子与众将前正式演示,你准备如何办理?”
张龙友道:“大人的意思是?”
文侯看了看那架还在行驶的铁甲车,道:“建造铁甲车,所耗资金甚多,户部出了邢历这件事,也正忙作一团,只用这样的木人和木桩,只怕也说服不了他们。既是实战演习,自然当以实战来给人看。”
张龙友想了想,道:“大人是说,让人真个攻打这铁甲车么?”
文侯点点头,道:“不错,去牢中提三十个死囚。”
我听得倒吸一口凉气,抢道:“大人,难道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死囚与铁甲车对战么?”
文侯微笑道:“楚休红,你也想到此点了?”张龙友已在一边叹道:“大人高见,非如此不能见铁甲车的真正威力。别人见了铁甲车有此威力,自然再无二意。给那些死囚武器,让他们能击溃铁甲车便免死,那些死囚定会全力出击,如此演示,方可显示铁甲车在实战中的效用,否则终是隔靴搔痒。呵呵,楚兄,你放心吧,到时自会有重兵守护众家大人,不会出乱子的。”
我是觉得让死囚这般被铁甲车活生生杀死,不免太过残忍,张龙友却以为我在担心把死囚放出来会对看客不利。我正待再说,文侯已道:“正是。楚休红,二日后守卫之责,便由你的前锋营负担了。五千精兵守着三十个死囚,若还会出乱子,只怕连你自己也不信吧,哈哈。”
我胸口象堵着一团什么东西,说不出的难受,可是也说不出来。死囚原本迟早就是个死,这么做,他们还有一线生机,那些死囚自己想必也会欣然同意。可是,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人活活死在铁甲车之下,实在看不下去。但要反驳,又说不出什么来。
妇人之仁。当初武侯也说我有这个毛病,这几年过去了,我好象一点也没改掉。也许,那也是我不想改吧。
这时文侯站起身,道:“好吧,龙友,你在这儿好生准备,两日后,到军校演兵场,都要看你的了。”
张龙友喜形于色,跪下道:“多谢大人栽培,卑职感激莫名,定当肝脑涂地,办好此事。”
看着他的身形,我突然觉得张龙友如此陌生,已经看不到那个在高鹫城里被称为“呆子”的少年的身影了。仅仅这几年,张龙友就变了这么多么?薛文亦虽然身形走样,现在面团团的直如一个富家翁,但每次见他,依然如同初见时一般,吴万龄和张龙友却变了太多,尤其是张龙友,再过几年,我想必都认不出他来了。
也许,这也是现在张龙友的官职能升得这么快的原因吧。我暗自叹息,心头说不出的难受。曾几何时,张龙友也曾经与我一同反对武侯斩杀女俘以充军粮的命令,以今天的张龙友,想必不会这么做吧。
离开张龙友呆的秘营,我仍然闷闷不乐。骑马走在文侯身边,我默默地想着在高鹫城时的一切。第一次,我甚至觉得还是战死在高鹫城里还好一点。
“楚休红,你还有什么顾虑么?”
文侯忽然撩起车帘,向我问道。我一惊,不敢说我在想这些,在马上行了一礼道:“大人,末将觉得,让死囚实战,有点冒险。”
文侯有些不悦,道:“你难道担心死囚临时哗变,你的前锋营挡不住么?”
我道:“倒不是这个。只是,万一死囚真个将铁甲车击溃了,那该如何?”
这也是顺口说说的了。铁甲车能将鹿角木桩也轻易撞断碾碎,那些死囚手中纵有武器也没有多大用处。文侯却只是冷冷一笑,道:“若真个如此,那铁甲车便还不完善,尚不能实用,张龙友牛吹得太大,要责罚的是他。”
我不禁又抖了抖。张龙友现在极受文侯宠信,他也做出了那么多功绩,但听文侯的意思,张龙友在他心目中仍然只是一件工具。只怕,不但是张龙友,我,还有邓沧澜、毕炜、邵风观这些现在最受文侯信任的将领,同样只是文侯的一件工具。
我回头看了看。一条山道曲曲折折,已掩映在乔木之中。满山俱白,唯有那条山道是一线黑色,隐隐约约。
回到住处,我已经没心思躲在家里喝酒吃菜了,将家中的事跟两个下人交待一下,让他们自行吃饭不必等我,自己打马到了营中。一到营中,里面倒是热闹得很,钱文义所带的人此趟差事大是得意,个个都发了一笔小财,一个个正在炫耀从五羊城带来的土产,那些没去的都在后悔不曾随我前去。我进了营中,钱文义正拿着一包荔枝干请众人品尝,曹闻道笨手笨脚地剥着荔枝,见我进来,曹闻道猛地站起来,喝道:“起立!统领,你来了。”
我道:“大家坐吧。”自己走到他们跟前,曹闻道抓过两颗荔枝干道:“统领,你尝尝,这荔枝干帝都倒是很少见的。”
荔枝晒干后成了黑色,与新鲜的荔枝全然不同,我手头也有一包,还没尝过,顺手拿过一颗,道:“这些天训练如何?”
曹闻道微笑道:“统领,你叫来的那诸葛方甚是得力,现在的前锋营比你走时更精锐了。统领,五羊城真有一种很臭的水果么?他们居然爱吃?”
五羊城稀奇古怪的水果很多,还有那种虫子撒上盐化成的沁碧兰浆,想必曹闻道更是闻所未闻,我也没注意到底有没有一种很臭的水果。现在没心思说这些,我道:“诸葛方人呢?”
“昨天老钱回来,他便缴令回去了。听说,邵风观的部队在前线甚是吃紧,现在天冷了,他们原想占个便宜,哪知蛇人的守御仍然很强,一点便宜也占不到。”
毕炜和邓沧澜这回是啃到硬骨头了。帝都破围这一战胜得太轻易,胜利后,所有人都有种轻敌之意,觉得蛇人并不那么可怕,现在战事又转为胶着,只怕对士气的打击更大,文侯因此也急着要找到新的克敌之策吧。我道:“让弟兄们好生准备,后天有事。”
曹闻道跳了起来,道:“后天?哈,终于轮到我们上前线了!这回可要让他们看看前锋营的厉害!”
我道:“还没有上前线,是一次演习。”
一听得是演习,曹闻道又有些泄气,钱文义却在一边道:“统领,是又有什么新武器了?”
钱文义的心思倒也缜密。我点点头道:“不错。此次太子以降,朝中诸位大臣都要来观看,前锋营负现守卫,不能出乱子。”
曹闻道叫道:“统领,你胆子也忒小了,放心吧,绝对不会有差错。”
差错自然不可能会有,纵然是华而不实的禁军,有五千人守卫,也足够了,文侯之所以不让禁军来守卫,恐怕是二太子之乱后,对禁军的改造尚未完成,他也不敢相信禁军三大营吧。只是演习过后,铁甲车一定会投入正式使用,如果将铁甲车交付前锋营使用,那我要指挥作战就必须做出相应的改变。
在营中看了一遍,诸葛方这人真个甚是仔细,营中军纪严明,营帐整整齐齐,看来我托付给他没错,如果只靠曹闻道一个人,不是驭下太严,便是军纪松懈了。只是想到后天就要看到一群死囚被屠杀,我就有种不舒服。陈忠在我营中养伤,他伤势虽重,此时也已好全了。和他聊了几句,看他仍然有些闷闷不乐,只怕还想着老上司邢铁风被杀之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安慰了他几句。我本来想和曹闻道说一下陆经渔没有死的事,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
陆经渔自己也要忘了自己,那就不要让他活着的消息被别人知道了。
十一月一日。一大早起来,只觉甚是寒冷。昨晚下了一晚的雪,早上雪停了,外面雪已积得足有一掌之厚。我穿戴整齐,从马厩牵出了飞羽,赶到军营,点军赶往军校。到了军校时,天还刚刚放亮,操场上却仍然堆满积雪,在一边的台上已搭好了架子,摆好大大小小的交椅,正中的位置想必便是军校祭酒,当今太子的位置了。我看了一遍,向领我们来的杂役喝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将积雪扫掉?”
那杂役有点委屈地道:“将军,这是文侯大人特别关照过的,要我们不要把雪扫掉。”
文侯特别关照?我马上回过味来。的确,实战中当然不可能有人给你把雪扫干净的,文侯是故意留着积雪,看看铁甲车在雪地中能不能发挥应有的效用吧。
我们等了没有多久,文侯已率领一队人来了。在他身后,我看到李尧天和吴万龄也在。我打马上前,到了文侯跟前,滚鞍下马道:“大人,末将楚休红在此恭候。”
文侯从车上走下来,看了看操场,微笑道:“不错不错,很会办事。楚休红,你来得倒也早啊。”
我道:“末将受命在身,不敢怠慢。”
文侯扫视了一眼周围,道:“好,你随我上台,等候殿下到来。”
在台上等了也没多久,百官就陆续而来。让我惊奇的是,居然兵部尚书路翔也在其列。路翔身为兵部尚书,本来掌管兵事,但他早已被文侯架空,二太子叛乱,他的长子路恭行是二太子第一谋士兼战将,结果死在那一役中,幸亏路翔见机,没有被文侯抓到把柄,加上他是帝君最宠爱的江妃的表兄,因此事后没有夺他的兵部尚书之职,只是权力更加空了,这个兵部尚书等如闲职,这已是公开的秘密,没想到这回他也来了,大概表面上太子以降百官都来观看演习,路翔名义上还是重臣,也躲不掉吧。兵部尚书名义上还是四部尚书之首,他到了文侯跟前,仍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道:“文侯大人,下官路翔参见。”
文侯却也满面春风,道:“路兵部,令郎未曾同来么?”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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