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代”,似乎更近了。
也许,没有文侯这样的权臣,帝国也没救了。医者常说沉疴当下以虎狼药,文侯恐怕就是一剂虎狼药吧。
这一天,我陪着文侯检阅完地军团,自己也累得要命。回到住处,让人烧了水洗了个澡,坐在桌前看着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这本书介绍了许多地方的风物特产,有些地方我也去过。只是天机法师在书中所说的“盛产珠玉”或“盛产牛羊”之类的繁华地方,现在却多半已成一片废墟了。
白天文侯和我说起,共和军提出了一个南北夹击的计划。这计划相当大胆,但也确实有效。以往我们和共和军各自为战,总是缺乏呼应,现在帝国军已经在东平城站稳脚跟,共和军也已收复闽榕、广阳二省,只是闽榕省尚有两万余蛇人占住了南安城,死战不退。南安是闽榕首府,城池虽然不算如何高峻,终究也是十二名城之一,共和军屡攻不克,但南安是后防腹地,如果这地方不解决掉,广阳闽榕二省终究不得安宁,因此何从景便让郑昭携来这个计划,要求地军团和水军团助战。文侯权衡之下,觉得此计划虽然也是何从景想利用我们,但南安城确实不可丢失,何从景也答应一旦攻下,南安城可以由帝国控制。闽榕一省是共和军收复的,现在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但南安城如果被帝国控制,那么帝国的势力便可插到五羊城边上了,自然对帝国有利。他想来想去,觉得此事对双方都有利,但要我们出征时尽量保存实力,不要打消耗战。
文侯的心思,郑昭肯定也知道。何从景需要的,也只是让后防安定吧,他现在在往西南一方扩展,已打入南宁省,闽榕安定后,就可以全力经营西南,为将来与帝国对峙做打算了。而何从景的打算也一定在文侯的算计中,只是他们都心照不宣而已。初步定下是八月初出发,邓沧澜的水兵团带我们到东平城后,就分兵两路,地军团从陆路南下,水军团沿海而行,九到十月开始对南安发动攻击。如果顺利,年底前一定要拿下南安城,明年就要开始正式的大反攻。
整个计划就是这样。地军团作为主力作战部队,将十分吃重。我趁现在这个机会多看些南疆地形,到时不至于措手不及。只是我有些不明白的是,文侯既然不要我们全力进攻,为什么又要征调四相军团的大部助攻。我本想问问文侯,但看他高深莫测的样子,又不敢问。文侯虽然说过把我当儿子看待,但我也知道这绝无可能的,我在文侯心目中,顶多只是一个亲信部将而已。
正看着,书房门口被人敲了敲,我抬起头,道:“进来。”进来的是我家的一个差人。他躬身行了一礼,道:“将军,外面有辆马车,是来请将军出去的。”
马车?我怔了怔。白天文侯刚视察过,也与我长谈过一次,晚上照理不会来叫我了。我道:“是谁?”
“那位大人没有说,只说将军出来便知。”
来叫我出去,居然连车都不下,这人的架子也真够大的。我把那本书收了起来,道:“我去看看。”走出去时,心里想着这到底是谁?难道是白薇?她来帝都也没多少天,今天大概有空,便来叫我么?我有些犹豫,白薇并不知道郑昭有读心术,她想的一切郑昭全能知道,恐怕会惹出麻烦来。
刚走到门口,却见门外停了一辆黑色的大车。这车也没有家徽,看样子只是寻常商贾所乘。我又是一怔,走到门前,道:“在下楚休红,请问是哪一位。”
“楚兄,快上来吧。”
门开了,露出的竟然是张龙友的脸。他现在已是工部主事侍郎,官职不低了,自然可以坐这等大车。我呆了呆,道:“张兄?这么有空么?进来坐吧。”
张龙友笑了笑,道:“不必了,城东新开了一家胜友楼,我们去看看吧。”
我对喝酒并没有多大兴趣,但张龙友这般相邀,倒也不好回绝。我上了车,道:“叫一下薛文亦吧,不知他有没有空。”
我们现在各自都十分忙碌,偶尔才能聚一聚,每次相聚都是四人一起。现在吴万龄跟随毕炜守在东平城,只能把薛文亦叫出来。哪知我刚说出口,张龙友却道:“不用了,今天还有别人在,不要叫他。”
“别人?”我一怔。张龙友算是与人交往很少的,除了我们几个没什么相熟的朋友,我不知道还会有谁在。张龙友只是道:“到了你便会知道,开车。”
车夫赶着马车缓缓向前驶去。这车夫驭车之术倒也高明,一路平平稳稳,走得甚快。我心中狐疑,道:“张兄,到底还有什么人?”
“到时你就知道了。”张龙友低着头,低低说着。我觉得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也有些疑惑。张龙友以前不算多嘴,但喜怒总是挂在脸上,现在城府越来越深,我总觉得他似乎戴着一副厚厚的面具,看不清他的真面目。正想着,张龙友忽然从座位下拿出一套衣服,道:“楚兄,来,换件衣服。”
我呆了呆,看了看身上道:“怎么?这衣服不成?”平时几个老友小酌,我总是穿一身便服,他拿出的这套衣服也只是件极其普通的衣服,实在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张龙友低声道:“换上再说。”
我莫名其妙,脱下外套,穿上他给我的衣服。此时车子驶进一条很黑的小巷子里,忽然停了停,张龙友从车帘缝隙看着外面,低声道:“下去吧。”
胜友楼是城南新开的一家酒楼,我虽然没来过,但名声已如雷灌耳,听说连厕所里都装饰满了雕花板,可是这条小巷子黑漆漆的,根本不像是有个酒楼的样子。我不禁一呆,道:“这是哪里?”张龙友却又低下头,似乎躲开我的目光,道:“快下车吧。”他先行推开门,跳了下去。我满腹狐疑,几乎怀疑这是个要害我的圈套,但还是跟了下去。
刚一下车,张龙友敲了敲一边的一扇小门,门一下开了,张龙友闪身进去,扭头道:“快进来。”一进门,那辆马车却又向前驶去,门也一下关上了。我莫名其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黑暗中,张龙友的目光显得十分明亮。他低低道:“有个人要见你。”
这绝不是闲来喝杯酒了。我皱起了眉头,道:“是谁?”张龙友如此神秘,让我忐忑不安。他没抬头,只是道:“见了你就会知道。”
这是个寻常的院落。张龙友带着我走进去,里面黑漆漆地,只点了几支蜡烛,光线十分昏暗。他走到一间屋前,轻轻敲了敲,道:“大人,楚休红将军到了。”
我听他称什么“大人”,心中猛地一跳。难道是文侯?可是文侯叫我来为什么要做得如此诡秘?难道有什么秘事要吩咐我么?只是即使文侯真的有秘事要我做,似乎也不该由张龙友牵线。我诧异地看了一眼张龙友,但张龙友躲开我的目光,把头偏到一侧。这更让我生疑,我伸手要去推门,又有些迟疑,低声道:“究竟是谁?”
张龙友抬起头。烛光昏暗,映得他的脸也闪烁不定。他迟疑了一下,道:“楚兄,天下是何人的天下?”
我也抬起头,心中却升起一股凉意。张龙友这话似有深意,我也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他的意思。我心头有些微微地疼痛,声道:“是帝君?”
张龙友眉头一扬,闪过一丝诧异,马上又回复平静,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楚兄,不要怪我,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
我也不想。只是心头更是一阵阵地绞痛。郡主在世时就担心文侯会太过跋扈而产生不臣之心,那时觉得虽然这一天终究会来,但来得还是太早了些。我低声道:“我懂了。”
张龙友站得笔直,道:“楚兄,现在你要回去还来得及。不过我想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换衣服。你以为甄砺之对你推心置腹,视若子侄么?其实,你们四相军团的都督每日做些什么都在他耳目的监视之下,所以我才让人穿了你的衣服去胜友楼饮宴。”
文侯在监视我?我呆了呆。虽然我没有发现,但我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文侯对人绝不会完全信任,当初我赴援符敦城时,在符敦城的所作所为他都了若指掌,自是那里也有他的耳目在。可是,文侯毕竟对我有恩,要我就此反叛他,我也做不出来。我呆呆地站着,只觉脚下似有千钧之重。一切都在我的一念之间了。可是我也知道,虽然张龙友说是我要回去还来得及,但如果我转身离去,一定已走不出这个院子。
他是要逼我表明立场了。我看着他,张龙友被我看得转过脸去,一张脸却没一丝表情。我低声道:“张大人,你对我真是恩重如山。”
友情,原来也是这般靠不住的东西。张龙友的脸腾一下涨红了,却没有说话。他官越做越大,却也让我觉得越来越陌生,以前那个朴实厚道的张龙友已不复存在了。我还想再说几句挖苦的话,却忽然想到当初他与我一同反对武侯杀人为食之议的情景,心头不由一软,接下来的挖苦话都吞了回去,只是叹道:“张兄,你好自为之吧。”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只点了两支小蜡烛,有个人正坐在那儿。这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袍,又靠墙坐着,整个人都似乎要隐入黑暗。我刚走进门,那人忽然道:“楚将军,把门关上,你坐吧。”
这声音圆润动听,但我耳边却如同响起一个霹雳。这正是帝君!帝君还是太子时,话语中总有些轻佻,但现在声音虽然没有变,却显得极其沉稳。我张了张嘴,也说不出来,只是向前走了两步,跪倒在地,道:“陛下,臣楚休红有礼。”
还没说完,他微微一笑,道:“免礼吧。楚将军,你是我堂妹夫,不必如此多礼。”
帝君尚是太子时,只知寻花问柳,爱好除了女人以外,就是音乐。登基后我也曾谒见过他一次,在朝中他自是一本正经,但以前那个纨绔子弟的印像太深了,我怎么都想不到仅仅大半年他就变成现在这样子。我低下头,低低道:“微臣不敢。”
他道:“朝中为君臣,现在却只论亲属。妹夫,你坐吧。”我一坐下来,他已倒了一杯酒,递给我道:“楚将军,这春梨酒是今年的新酿。别的酒越陈越好,这个酒有些不同,新酒才有雪梨果的清香,你尝尝。”
我对酒并无什么嗜好,但帝君亲自为我斟酒,不能不喝。我接了过来,道:“微臣惶恐……”
“跟你说了,不必这样称呼,现在只论亲属。”
我接过酒来喝了一口。这酒十分清冽,喝的时候几乎喝不出酒味,一喝下去才感到喉咙口如同烧起来一般。听他说什么“只论亲属”,我不禁苦笑。郡主还活着的话,我才是他堂妹夫,现在却只是个名义上的堂妹夫而已。而帝君叫我来,自然不会只是让我喝一杯春梨酒而已,我已转过了十多个念头,猜不透他到底要说什么。
他显然也发现了我脸色的异样,手指在案上轻轻叩了叩,叹道:“茵妹巾帼不让须眉,原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材,可惜天不假年。楚兄,我们是至亲,还该多走动才是。”
他居然和我称兄道弟了。其实郡主只是帝君的堂妹,帝君同父异母的弟妹还有十多个,我根本算不上什么至亲,他越这样说,我心中就越发惶恐。我低下头,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臣子,岂敢与帝君如此相称。”
他叹了口气,道:“人主与常人岂有异哉?楚将军,你也多虑了。”只是他虽然说我多虑,却已不再和我称兄道弟。听他这样说,我才觉得自在些,低头行了一礼道:“君臣之礼,微臣切切不敢忘。”
与其说我不敢忘君臣之礼,不如说我不想与帝君太过接近吧。帝君叫我过来,做得这般隐密,又瞒过文侯,我已经猜出他的用意来了,十之八九,他是想建立自己的私人班底。他可以说是文侯一手扶持上去的,同样,如果文侯哪一天想推他下台,也是容易得很。现在帝国军最精锐的四相军团指挥官,全是文侯的私人,他又军权在握,就算想起兵造反,也是毫无困难。只是最让我想不到的是一向只知醇酒美人的帝君,居然也会有这等想法了。看来,大帝的血脉即使已经稀薄得如同清水,毕竟还在帝君体内奔流着。我被张龙友骗来,实在不想这样表态,心中只是转着念头,希望能含糊蒙混过去。
帝君听我这般说,也垂下了头,喝了口酒。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也啜饮着杯中的酒。文侯掌握了朝中一切,帝君只能算是个傀儡,而文侯的手段我想起来就要不寒而栗,无论如何都不敢投靠其他人的,即使那人是帝君。我在心底暗自骂着张龙友。张龙友定已成为帝君的私人了,如果我向文侯告密,文侯虽然不会对帝君下手,但张龙友的地位肯定会一落千丈,说不定就不明不白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