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君的私人了,如果我向文侯告密,文侯虽然不会对帝君下手,但张龙友的地位肯定会一落千丈,说不定就不明不白暴尸街头。只是这样的事我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可如果我明说不肯成为帝君班子中的一员,今天恐怕也走不出去,其中利害,我自是洞若观火。
半晌,帝君忽然抬起头,道:“楚将军,普天之下,皆何人之臣?”
我一凛,抬起头来,道:“禀帝君,普天之下,莫非王臣。”
“王者之臣,心属何人?”
我谁也不属,我只是我自己。我想着,忽然一阵烦乱,口中却低低道:“臣之心身,皆属帝君。”
这是套话,除了这等回答也没有其他了。帝君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这笑意一闪即没,他又叹了口气道:“若茵妹仍在,楚将军你说这话,只怕就不会这般犹豫了。”
他一说到郡主,我只觉胸口有些疼痛,说不出的难受。郡主活着时,我曾经答应她,就算有朝一日要与文侯为敌,我也会站在她这一边。可是郡主已经死了,这句话我几乎要忘了。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又闭上了。
帝君忽然道:“楚休红,世事变幻莫测。当初二弟要害我,多亏你救驾,我方有今日。日后若有什么变故,还望你记得今日之言。”
我的心头又猛地一震。帝君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文侯与帝君之间真的已经产生了裂痕?我不禁抬起头,看着帝君。他那张俊朗的脸此时已多了几分凝重,以前那种纨绔子弟的轻佻已荡然无存。
帝君也开始有自己的主见了,不再对文侯言听计从。我心头一阵乱,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明君自是万民之福,但君主昏庸,把政事全权委派给贤臣,其实比一个自以为是的明君更好一些。我低下头,道:“臣不敢。”
从我这儿看过去,帝君的脸隐没在烛光后,阴沉而又威严,不知为什么,在我的心底,他的脸与文侯似乎重合到一处了。沉默了半晌,帝君忽道:“楚休红,好自为之,帝国大帅之位,朕给你留着。”
我突然颤抖了一下。我现在是偏将军,已是第四等的高级军官,元帅却只有文侯一人。帝君这话,已经暗示了他要与文侯决裂了吧?我只觉得一阵晕眩。该不该向文侯报告?可是如果真能取文侯而代之,成为元帅的话,那不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么?原来,帝君叫我来,是逼我表明立场吧。可是尽管现在我对文侯也有很多不满,但文侯将我一手提拔起来,我实在无法想像有朝一日真要与文侯为敌。
帝君见我没说话,哼了一声,道:“楚将军,难道你连元帅都不满足么?”
他的话中有些不满,甚至我能听得出他语气中露出的杀机。我只觉背后一凉,道:“陛下,臣不敢。”
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也感得到帝君淡淡笑了笑,道:“起来吧。”他从怀里摸出一方玉玦,道:“这枚镇岳玦乃是那庭天当初的随身之物,向来都由宗室至戚有勋功者佩带。虽然晚了点,你收起来吧。”
那庭天的佩刀叫镇岳刀,以前由二太子执掌,镇岳玦多半也是他随身佩带的。二太子被诛杀,镇岳刀赐给了文侯,没想到这枚镇岳玦却没有随同刀一起给他。我迟疑了一下,心知只要接过玉玦,就要站在帝君一方了。文侯对我有大恩,他也说过会把我当儿子一样看,但我知道这绝对是套话而已,在文侯心目中,我同样是一件工具。我迟疑了一下,看着他,帝君也看出了我的迟疑,道:“楚休红,这并不是我给你的,是替你侄子给你的。”
他口中的侄子,自然是从郡主那一方说的,指他的幼子吧。
是她生下的王子。帝君只有三妃,帝后因为容貌不佳,不受宠爱,秦艳春也一直不能怀孕,日后的太子肯定就是她所生的这位王子了。我心如刀绞,晃了晃,几乎要摔倒。帝君却又叹了口气,道:“朕知道甄卿对你恩重如山,也不该太勉强你。只是,昨日为赦免江妃与路兵部亲属一事,甄卿竟然毫无人臣之礼。为大臣者,跋扈如此,朕只怕将来难以预料,能依靠的,唯有楚卿你了。”他顿了顿,又道:“茵妹当初对我说过,若有这一天,务必要向你说明,她说你定会站在朕这一边的。”
我心中又是一阵绞痛。如果帝君只是拿些高官厚禄来引诱我,我连听都不会听,但他又提起了郡主。如果我的心已被战火炼成了铁石,郡主就是一道深深裂痕。我咬了咬牙,终于伸出双手接过,道:“臣不敢,愿为陛下效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如果文侯有一天真与帝君反目,以帝君的能力,肯定不会是文侯的对手。我知道自己绝对是选错了,可是想到文侯对江妃一党那残酷的手段,我连想都不敢想一旦帝君被推翻后她的下场。
只是为了报答你,郡主。我在心底暗暗地想着。
帝君微笑道:“我知道你会收下的。妹夫,快回去吧,龙友在外面等急了。”他方才已改口叫我名字,此时才又叫我“妹夫”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赶我走,又磕了个头,道:“谢主隆恩。”这才走出门去。
一出门,张龙友正站在门外。他见了我,躬身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我送你回去吧。”听声音,竟是如释重负。我一言不发,只是跟着他走到门口。又等一会,听得门外传来马车声,他拉开门,道:“上车吧。”
上了车,我那件衣服已经折好放在座位上。我换好衣服,一路上仍是一声不吭。到了我的住处,张龙友替我打开车门,微笑道:“楚兄,恭喜。”
我仍然有些不安,见他居然眉开眼笑的,我淡然道:“都是你安排的?”
张龙友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岂敢,我哪有这等权力,只是举荐你而已。楚兄,说实话,我真怕你出不来。”
如果那时帝君觉得我不能站在他这一边,只怕我马上就会被杀吧。只是就算他埋伏下刀斧手,我想我也不会束手待毙的。只是如果真到了这种地步,张龙友便难逃荐举非人之责了。我叹了口气,道:“算了,效命君王,本是军人的本份。”
他笑了笑,道:“自然,我向帝君说楚兄你素怀忠义,是靠得住的人。”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又道:“还有,这里有两包药粉,你回去后马上用酒将红药服下,白药洒到洗澡水里,浸半个时辰,等水变黑后换清水再浸半个时辰。”
我接过来,诧道:“这是什么?”
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看看四周,道:“别问了,你照做就是,不然三日后会吐血而亡。”
我大吃一惊,这才恍然大悟。帝君给我喝的那杯酒里一定下了毒。可是我明明见帝君从自己喝的壶中倒出来的,做梦也想不到会有毒。能调出这种无色无臭的毒药的,除了精擅药石的张龙友,还有什么人?怪不得是他带我过去,原来一旦觉得我靠不住,就要杀我灭口了。我有些怔忡,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好半晌,才冷冷道:“那多谢你了。”
我转过身,不再理睬他,重重关上了门。我怕再晚一点,他就会看到我眼中涌出的泪水。
虽然现在我和他站在同一边,但是我们之间那一份友情终于化为乌有。我想到过太多的可能,却从来不曾料到这样。
第二十二章 兵连祸结
八月七日,地水联合军团出发。地军团出动了仁、廉、勇三个营,共两万余人,水军团由于李尧天败亡,损失惨重,现在能出战的不满七千。风军团作为辅助一同出击,火军团也调了两门神龙炮,一千士兵从征,因此此次同样是四相军团联合出击,只是合计也不满三万人。不过以前风军团与地军团合作较多,此次却编入了水军团。
出发时,我与邵风观坐的是水军团两艘旗舰之一的摇光号。水军团的战船从大到小,分为“风花雪月”四级,风级战船长度在四十丈以上,宽也超过二十丈,是帝国前所未有的巨艘,正是为了载送风军团而量身定制的。风军团起飞条件颇苛,一定要有一块较平坦的空地,以前的战船太小,风级战船却已足够飞行机起飞。
文侯起意建造这种巨舰,已是好几年前了。但这种船实在太过庞大,工部屡造不成,负责造船的叶飞鹄殚精竭虑,费了数年之功,才算建造成功,由于这船太大了,一共只造成了破军、摇光、开阳三艘,其中破军号被玉馨子带走寻找仙药。站在船尾看着两岸的树木不断向后退去,我不禁又为李尧天叹息。如果李尧天出发没有那么急的话,有这样的巨舰肯定不怕风浪了,征倭之役说不定便能成功。
我正想着,身后忽然响起了邵风观的声音:“楚兄,天这么热,你不怕晒么?”
我扭过头,却见邵风观站在我身后,一手拿了个线轴,另一手则拿了个网兜。我道:“你要钓鱼?”
“八月水满,正是吃鱼的好时候。你要不要钓?在船上坐上十来天,人都要憋坏了。”
在这种巨舰上钓鱼,渔竿已经没用了,邵风观拿的是一圈很粗的丝线,一个鱼钩也大得有点吓人。我笑道:“这么大的钩子,鱼吞得下么?”
“大钩才能吊大鱼。”邵风观把网兜放在甲板上,在钩上挂上饵料,拎着渔线甩了几圈,一松手,重锤带着钩子直飞出去。他的臂力颇强,而甩钩子也需要手法,他甩得十分熟练,看来也是钓惯了的。我本来也想试试,见他这样,摇摇头道:“我可不成,只怕钩子都扔不远。你练了很久了吧?”
邵风观放着线,道:“以前我镇守东平东阳的时候,每到八九月就常去钓鱼。那时是坐在七八丈的城头上钓,比这儿更高。带一壶酒,钓上来的鱼现烤现吃,凉风吹过来,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快活。”他说着,眯起眼,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我道:“船上也能烤鱼?”
邵风观道:“当然能行。等一会钓上来,我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这种钓法与一般有些不一样,没有浮子,靠的全是手上的感觉。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水面,我有些没趣,正想找个阴凉处坐下歇歇,邵风观忽然道:“楚兄对了,你军中监军是谁?好相处么?”
我道:“地军团监军还行。你那儿只有八百人,大概没派吧。”
邵风观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哪会没有,来了个黄门,整天趾高气扬。这伙刑余之人,真不知帝君吃错什么药了,硬要派下来。你那个监军,新来时大概还老实,过些天就会人五人六了。”
我道:“不会的,我的监军是安乐王世子。”
邵风观诧道:“是小王子?你的小舅子啊?怪不得,帝君看来真把你当自己人了,连监军派得也如你的意。对了,你有过女人么?”
我怔了怔,干笑了一下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邵风观抬起头看着天边的白云,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没什么,想起我老婆来了。”
我道:“你结过婚?”和邵风观认识起,我从来没见他有家眷,现在他突然说起这个,不禁大为诧异。
邵风观苦笑了一下,道:“我结婚很早,十九岁军校一毕业就结婚了。那时正受文侯赏识,我也很是得意。”
我道:“那她现在在哪儿?”邵风观一直都单身,即使在帝都开平宁镖行时身边也没有女人,连花街柳巷都不常去,我都想像不出他居然早就结婚了。
邵风观仍然抬着头看着天空,低声道:“难产死了,连大带小,干干净净。”
他故意说得轻松,可是话中的悲哀仍然掩饰不住。我喃喃道:“对不起,我不该问。”
邵风观抬起手来,刚要去抹一下眼角,却在唇上抹了一下,笑道:“也没什么,好些年前的事了。倒是楚兄你,有这么个小舅子当监军,想玩个女人也逃不过他的眼睛,这辈子又只怕没办法再娶,实在不成,纳个妾也好啊。”
我道:“算了,我还要害人么?和我沾上边的女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反正不知哪一天就会死在战场上,就一了百了了。”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一阵难过。我爱过谁么?也许只有她。可是为什么爱上她?我和她见过的面也并不多,而且也永远都不可能了,仅仅是第一次见到时的感觉吧,她也未必会知道。现在我虽然是地军团的都督了,可是与她的距离却越来越远,连她的样子都已记不清了。
邵风观道:“楚兄,你也太没志气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要留下些什么来。像路兵部,位极人臣又如何?最终全家落得身首异处,所以能乐就乐得一时吧。”
帝都之乱中,路翔一家被据说的暴民残杀殆尽,可是我绝不相信会出这种事。路翔是武将出身,府中家丁众多,也都会些拳脚,一些暴民根本冲不进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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