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他叫得十分响亮,我刚一抬头,正见三个蛇人直直向我冲来。这三个蛇人握的都是长枪,它们的枪也比一般的要长出三四尺,动作极为迅捷,而且看起来有章有法,隐隐然竟也是一路枪法。蛇人向来只是以力量取胜,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蛇人竟然也会使用枪法,不禁大为诧异。远远看去,只见那些蛇人中有一个蛇人正看着我。那蛇人看样子特别长,只是并不粗,手中握着一杆长枪与这三个蛇人一般,也要长一些,只是眼神极为凌厉,竟与人的目光一般无二。
这是个蛇人中的指挥官!我心头一震,却见小王子和他那两个贴身亲兵接住了这三个蛇人,以三对三,看来也颇为吃力。我一催马,正待冲上,却觉一道厉风已扑面而来。
是投枪!
蛇人视力不能及远,但这支投枪来势极快,正对准了我的前心。我吃了一惊,一时也闪不开,猛地在鞍上一伏,眼角余光看去,却见那个盯着我的蛇人手上已是空了。
那蛇人能看到远处!我未及多想,那枝长枪已到跟前,原本对着我前心,我伏倒后仍然闪不开。我举枪磕去,“啪”一声,只觉这一枪力量很大,我的枪刚碰到那支枪杆,虎口便是一麻,长枪竟有脱手飞出之势。我猛一咬牙,索性一夹马,借着座骑前冲之力奋力推去,耳边传来两杆长枪摩擦之声,总算将这支投枪磕开了。
磕开这支投枪,我脑海中如闪电般一亮。蛇人中也有极少数能看到远处的,那么小王子说的是真的了,它们真的是想要抢夺铁甲车,甚至,它们也想制造铁甲车么?我只觉背后也起了一阵寒意。现在地军团能与蛇人野战而占上风,可以说全凭了铁甲车的威力。如果蛇人也有了铁甲车,那我们好不容易取得的优势就此荡然无存,又将从头开始了。只是,到底是谁向蛇人走漏的风声?难道,地军团中竟然会有蛇人的奸细?只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在蛇人威逼之下,人类有可能会为蛇人做事,但如果说人会给蛇人当奸细,那恐怕永远都不可能。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喝,那是廉字营冲上来了。五德营虽然各有侧重,像杨易的仁字营和钱文义的义字营较侧重步兵,曹闻道的勇字营则侧重骑兵,陈忠的信字营大多由力士组成。廉字营的箭术练得较多,但他们同样精擅格斗之技。廉百策心细如发,定也看出铁甲车已陷入危机,及时冲了上来。蛇人虽然挡住了铁甲车,但一时也攻不进去,正在无计可施,等廉字营上来,更是兵溃如山倒。廉字营本是生力军,一个冲锋,最前面的几个蛇人被卷入廉字营的八阵图中,如同磨盘下的豆子一般,登时被绞得粉碎。
我将枪拄在地上,看着战场中正在厮杀的人们。蛇人这一次主动出击,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真的是为了夺取铁甲车?好在就算它们有这种意思,这一战我们也是大获全胜了。此时仁廉勇三营已合兵一处,这些蛇人哪里还抵挡得住?大概连一个都逃不出去。
我正想着,廉百策已到我跟前,道:“楚将军,末将来迟,你没事吧?”
其实他完全按军令行事,倒是我为了救援小王子,冲得早了些。我道:“廉将军,你看见当中那个特别长一些的蛇人了么?”
廉百策道:“正是这妖兽投的枪。楚将军,末将已下令,定要将它活捉。”
廉百策的心思当真灵敏,我还不曾说话,他便知道我的意思了,只是他大概以为我是想要折磨这蛇人来泄愤吧。我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这一战大局已定,蛇人已一败涂地。其实它们虽然挡住了铁甲车,但对铁甲车仍然无计可施,便已注定它们要失败了。此时小王子得廉字营之助,已将那三个蛇人刺倒,正指挥手下亲兵将蛇人扎下的长枪砍断。蛇人力量太大,每支枪扎入土中起码有三尺,大概除了陈忠,谁也没本事再将枪随手拔出。铁甲车一脱困,更是横冲直撞,蛇人既不可挡铁甲车锋芒,又被廉字营的八阵图层层卷入,只不过片刻,只剩了十来个蛇人在负隅顽抗,其中正有那个特别长一些的蛇人。
虽然战事不曾结束,但胜负已定,后面已有后勤的士兵在打扫战场了。尽管因为迎击及时,仁廉勇三营也极富战斗力,但这一战我们损失的人员仍然有百人上下。百来具尸体被排成两排,准备点齐姓名,到时入土安葬。看着后勤士兵抬着战死的士兵过来,我突然感到一阵颓唐。
“楚将军。”
小王子带着几个亲兵跑了过来。他身上已溅了不少血,但都不是他的,看来他连块油皮都不曾擦破,仍是得意之极地道:“楚将军,我杀了两个蛇人!两个!”
他说得甚是轻松,但我却觉得有些不舒服。我看了看一边那些战死者的尸首,道:“你的亲兵也死了两个。知道么,就因为你莽莽撞撞,害他们丢了性命。”
大概我说得有些重,小王子也是一怔。他这样的天潢贵胄,大概从来也不觉得死一两个亲兵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他的脾气,说不定还会向我大发脾气。但我实在想狠狠斥责他一番。但小王子嘴角抽了抽,却忽地低下头,道:“是,楚将军,你骂得对。”
他忽地跳下马,走到那些尸堆边,忽地跪了下来。冯奇叫道:“小殿下!”看了看我,我只是摇了摇头,道:“让他去吧。”我本来想骂小王子一顿,但他这个举动却让我大大感动。我跳下马,走到小王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道:“小殿下,起来吧。好男儿,不要轻易向人下跪。”
小王子抿着嘴站起来,眼里已有泪光闪烁。他这样下跪,其实也大违他的本意,只是见我要骂他了才这么做吧。不管怎么说,他能够放下王子的架子,即使是做给我看的,也如邵风观说的一般,是个“可造之材”。我道:“小殿下,征战杀伐,不在一战之胜负,一城之得失。当年谷律光号称帝国三百年未有的勇将,平生战斗未曾一败,结果却被擒斩,这战例你也该学过吧?”
谷律光是六代帝君时青月公麾下第一大将。当时谷律光拥兵七万,纵横西北,狄人极畏之,呼其为鬼神军。后来谷律光叛乱,起兵攻向帝都,青月公一路拦截,结果七战皆败,帝都震动,只道谷律光定能杀到帝都城下。可是正当六代帝君准备出都以避时,却传来青月公的捷报,说谷律光已然授首,叛乱已平。原来青月公每战虽败,己方损失却极少,而谷律光自恃勇力,每战虽然得胜,却都是惨胜,七战过后,军队损失已然过半,剩下来也都伤损严重,早已无力再攻向帝都了。此时青月公才发动全力一击,未尝一败的谷律光平生第一次失败,这支让狄人都胆战心惊的鬼神军也溃不成军,非死即降。这个战例也算出名,小王子自然知道,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我看了看在地上排得整整齐齐的尸首,道:“小殿下,你要知道,只有最后的胜利才称得上胜利。”
小王子又重重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冯奇忽然在身后道:“禀楚将军,有人来了。”
那是个仁字营士兵。五德营士兵的战甲前心都有字号,那士兵前心正写了个“仁”字。他急急到我跟前,半跪下来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共和军已杀到营口,请楚将军定夺。”
我心中一跳,道:“他们要攻打我们么?”
那士兵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诧色,道:“这个……应该不是吧,他们是来助战的。”
我还不曾回话,只见三骑马如泼风而来。那三人都没有带武器,当先一人没戴头盔,露出满头金发。周围的士兵都顶盔贯甲,这人的一头金发极是耀眼。
是丁亨利!现在仁廉勇三营正在追击逃向城中的蛇人,共和军应该也已取胜,同样在乘胜追击,这个时候丁亨利不去指挥部队,反而来见我,到底有什么事?我小声道:“小殿下,你跟着我。冯奇,让弟兄们小心。”
我相信丁亨利不是背后下刀之人,但现在不明他的来意,仍然不敢怠慢。丁亨利来得极快,我刚向前几步,丁亨利已冲到我跟前。他一把勒住缰绳,道:“楚将军,你可曾见到一个生得极长的蛇人?”
我心中一动,迎上前道:“丁将军,你找这蛇人做什么?”
“这蛇人叫郎莫,是天法师身边的人,千万要生擒它!”
丁亨利向来镇定自若,此时却满脸惊惶。我大感诧异,道:“天法师?这到底是什么人?”
天法师这名字,当初我在东平城为了换回二太子而随木昆入蛇人营中时,曾经听到过一次,是蛇人的首领,只是我不知道丁亨利原来也知道这名字。丁亨利心急火燎,道:“先别问这些,楚将军,一定要生擒那郎莫,否则这一战等若败北了。”
我没想到丁亨利说得如此严重,道:“我倒是命令属下生擒一个生得极长的蛇人,就不知道是不是那个郎莫。”
正说着,却听廉百策在一边高声道:“楚将军,杨将军和曹将军攻进城里去了,哈哈,蛇人此番偷鸡不成,反而蚀尽老本……”
廉字营本就在后方,前面有仁勇两营堵着,消灭冲进来的那些蛇人后,他们已在打扫战场。廉百策骑在马上,大概也有些兴奋过度,比平时大大多嘴。他后边跟着几个人,扛着一根丈许长的长枪,长枪上正绑着一个蛇人。这蛇人长得有点过份,丈把长的长枪,它几乎将枪身都缠住了。一见这蛇人,丁亨利脸上忽地现出喜色,叫道:“郎莫!谢天谢地!”已拍马抢上前去。但他刚上前一步,廉百策脸色一变,喝道:“站住!”手一扬,身边十来个士兵齐齐抢上,挺枪挡住丁亨利。丁亨利被拦住了,回头看了看我,道:“楚将军……”
我心中疑云更浓,上前道:“丁将军,我们两军同盟,该是肝胆相照,请你实话告诉我,这郎莫到底有什么用?”
丁亨利沉吟了一下,道:“楚将军,有些话本不能对你说,但此事太过重大,我想你也该知道。”他看了看左右,道:“到你营中说吧。”
我营中还有那明士贞,自然不能给他知道。听他说要进我的营帐,我忙道:“不必了,让他们守在前面,我们在后面说吧,离得远一点,旁人听不到的。”
丁亨利看了看他那两个随从,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扭头对我道:“那也好,我们到后面些。”
廉字营在打扫战场,火军团也在擦拭神龙炮,正在上炮衣。丁亨利此时才打量一下神龙炮,脸上也没有什么异样,我道:“丁将军,你们也有火炮了吧。”
丁亨利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但这笑意也只是敷衍的:“我本来就没想瞒你,知道瞒不住的。”
共和军有了火炮,除非他们不用,否则我们总会知道。丁亨利这么说,倒也不是假话,我也不想多说这些,打马向后走了十来步,道:“在这儿说吧。”
丁亨利看了看身后,小王子他们离我们也有十几步了。小王子抓耳挠腮的很不耐烦,多半想知道我们说些什么,但又不敢过来。丁亨利道:“再退一些吧。”
又退了十余步,那儿正有一辆大车。这车原本运载的是铁甲车的零件,现在就扔在这儿了。丁亨利跳下马,将马匹牵在车杠上。我也下了马,跟着他转到了车后,丁亨利这才道:“楚将军,我想,你也该知道我们军中有异常。”
我没想到他那么坦率,怔了怔,道:“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侯说过,明士贞并不是他在五羊城埋下的暗桩,但明士贞把共和军如此重大的秘密告诉我做什么?这个疑问,丁亨利定不会说的,我落得装装傻。哪知话一出口,丁亨力已道:“我们在对付海老。”
“什么?”尽管我一直在装作豪不知情的样子,但丁亨利这话还是如一个晴天霹雳,让我意外至极。我知道何从景对海老言听计从,倚若干城。就算这话是从丁亨利嘴里说出来的,我也实在难以相信。但文侯说过,明士贞是海老的人……
丁亨利自不知道我在转着念头,大概只以为我是在震惊,他压低了声音道:“此战以前,海老曾向城主献计,说贵军装备远在我们之上,定要趁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将你们全军拿下,再派良工精研你们那些战具武器,那我军战力便能大大提高。”
我只觉背后也冒出了冷汗,不禁伸手按住百辟刀刀柄,干笑了笑道:“丁亨利,你要拿下我了?”但看丁亨利眼中却大是茫然,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思。他一向冷静镇定,这样子的茫然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在车杆上坐下,抬头看着天空,道:“海老此计甫献,我便觉得太过背信弃义,因此与城主秘密商议,觉得海老此计实是在助蛇人,大为可疑。而此时我们又得到风声,知道南安城中有这朗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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