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道:“起来吧,休红。”
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也许是觉得骗了我多少有点于心不忍吧。我知道文侯确实曾有封我为帅之意,但自从帝都之乱中我竭力反对他的决策后,这一天就永远不会到来了。我估计在文侯心目中,元帅之位应该是邓沧澜的。可是现在他亲口跟我说要晋我为帅,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越想越怕。如果不是我在胡思乱想,那么文侯一定是对我动了杀机了!虽然现在和文侯越来越疏远,但我怎么都不相信他会杀我。可是不这么想,又无法解释文侯为什么要骗我了。
也许是我的脸色更加惶恐,文侯笑道:“休红,你身经百战,也已是一军都督,若不是你们四人年纪尚轻,资历不够,早就起码是副将军了。纵然为帅,那也是你应得的。”
我扶住文侯的手站了起来,道:“大人,末将自觉才疏德薄,不堪当此重任,邓将军为帅,远比末将适当。”
我说得平静,但这其实是个试探。我扶着他的手,原本也很自然,但将食指指尖触在文侯手腕的脉门上。《道德心经》中最基础的是调匀呼吸和心跳,因此我打坐时都是双手互搭脉,时刻注意心跳次数,对脉搏也敏感至极。虽然只是指尖轻触,却立刻感觉到文侯的脉搏一下加快了。
如果先前只是有所怀疑,当我说出这话时,终于确认无疑,心也彻底凉了。文侯确实在骗我,他根本无意拜我为帅。他现在给我下这种保证,也就证明他确有除掉我之心,否则将来邓沧澜为帅,我希望落空,肯定不会再跟随他了。那时往好处想,他会明升暗降地解除我的兵权,往坏处想就是在那时之前除掉我,省得日后为患。
文侯却不曾觉察,微笑道:“此事等你回来再说吧。你再说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给养?”
我想了想,道:“既然不能从五羊城获得补给,那么补充的粮草就唯有从符敦城调了,天水省积粮极多,保障远征军原无问题,只是路途虽较五羊城近一些,路况却要难走百倍,而且天水省虽然富庶,比较五羊城还是远远不及,只怕……”
文侯道:“只怕什么?怕陶守拙不肯么?”
我咽了口唾沫,道:“正是。虽然西府军擅长山中作战,但从天水省到伏羲谷,需要穿过秉德省。这一省极为荒凉,人烟稀少,官道年久失修,极为难行。末将与陶守拙打过交道,此人视西府军为私产,要他全力支援远征军,只怕他口是心非,不肯真心出力。”
文侯脸上浮起一丝诡秘的笑意,道:“你说得正是。既然如此,那就将他除了,另选人手主持。如此西府军兵员可编入后备,而陶守拙这守财奴的多年积蓄也正好拿来为国效力。”
我吓了一跳,道:“除了他?可是他并无过错。”
陶守拙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这些年来他对帝国还是忠心耿耿,主持西府军也甚是得力。蛇人也曾攻打过几次天水省,但每一次都被陶守拙击退,这条北上之路一直未能打通。如果除了他,虽然可以解决给养问题,但他无罪被诛,多年的属下一定群情思变,只怕天水省又会演变出一场叛乱。
文侯哼了一声,道:“此人不思进取,只知发展势力,我屡次要征调西府军,他都阳奉阴违,总说天水省防务重要,不能脱身。此时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文侯曾经有两次要调西府军入京补充兵员,陶守拙说得好听,但每一次都在派兵前夕突然禀报说遭到蛇人进攻,结果派出来的兵一次只有两千,一次索性只有一千人。其实天水省虽然时有蛇人出没,但数量并不太多,以西府军之能,就算只有现今的一半兵力,守御也毫无问题。而两次都是在文侯发出调令时有蛇人进攻,其中定然有诈。这种花招瞒得过别人,当然瞒不过文侯,但陶守拙的手脚干净至极,每次都毫无破绽,以至于让人觉得西府军的兵力的确不能再减,陶守拙实是为国出力甚多,不可苛责,文侯也对他没办法。他这样对文侯耍手腕,无非是仗着西府军孤处一隅,文侯对他鞭长莫及,无怪乎文侯要除掉他。可是不管怎么说,陶守拙在天水省守卫总是有功无过,这般除了他,也难服人心。
我道:“陶守拙纵然该死,但除了他,如何向他手下交待?”
文侯又是一笑,道:“进屋说吧。”
第三十二章 箭在弦上
从文侯府出来时,天虽然冷,但我心底更冷了。
回到军营,杨易他们五个统领都在等我。一见我便迎了上来。曹闻道大声道:“统制,是不是该出发了?”
我点了点头,道:“十日之内就要出发。”
曹闻道大吃一惊,道:“这么快?”
我道:“这是军机,到时再说吧。”
我看了看静静的营房,叹了口气,道:“大家都好好休息吧,等一出发,就连睡个好觉都是奢望了。”
曹闻道还想再问,钱文义在一边道:“曹兄,休息去吧,趁这三天里要把辎重装备都整顿好,有的忙呢。”
他比曹闻道要细心得多,已经看出我有什么难言之隐。等他们行礼告辞,我也回到自己的营帐。一进门,便不由苦笑起来。
没想到文侯会给我这样一个任务,可是我也不得不去执行。
这次远征,是地、火、风三军团联手,水军团留守帝都。只是由于路途太过遥远,神龙炮无法携带,地军团的铁甲车也只能带去四辆而已。如今水军团扩编到两万,火军团仍然是七千。此次随同地军团出征的是风军团的六百人和火军团的三千人,以及临时编入的常备军一万人,加上地军团全军五万人,一共也不过六万三千六百人。即使加上沙吉罕要带来的几百狄人骑军,离预计的十万远征军也还远得很。
“到底是文侯大人豪爽,一夸口就把兵力虚增近一倍。”邵风观一办好交接手续,便到了我营中,屏退左右,低声抱怨。武侯南征,那是不折不扣的十万精兵,结果仍然全军覆没,现在这六万余人要攻打蛇人的老巢,困难更大。
我笑了笑,道:“说有十万,壮壮你的胆不好吗?何况现在虽然只有六万三四千,但不会逊于当初的十万南征军的。”
邵风观看了看周围,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卷轴,小声道:“楚休红,你拿着这个,看过后烧掉。”
我诧道:“是什么?”
“帝君密旨。”
他出门后我打量起这个卷轴来。卷轴用火漆封口,上面还钤着一个印章,里面用极难辨认的字体写着“至音无声”四个小字。这是帝君的私章,以前也说好,帝君向我下的命令都用这个私章封口,以示无虚。这种字体极难辨认,不知道的只以为是些乱七八糟的花纹,根本不会注意。我拆开封口看了下去,等看完一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帝君在密旨中只说了一件事。此番地军团出发,监军不再是小王子,而是沙吉罕。监军在名义上是全军的最高指挥官,但其实只是监视各军主将,防备他们有异动。小王子做地军团的监军,从来不干涉我,反而服从我的指挥,因此地军团向无监军掣肘之苦。但文侯却向安乐王进言,说此番远征极其危险,小王子金枝玉叶,还是不去的好。安乐王果然听从了,而且还瞒着我。
“此人为甄某新近宠信者,年齿虽幼而勇毅果敢兼而有之。以其为监军,当有非常之心,楚卿切切。”
帝君的密旨中这样写着。文侯应该会让沙吉罕密切关注我的行径,一旦我有什么不符合文侯期望的举动,他可能便会将我斩杀。帝君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我怀疑这是张龙友的判断,帝君未必会关注沙吉罕此人,而表面上仍是文侯亲信的张龙友却会看出这一点。现在张龙友也与我越来越疏远,但我们毕竟算是同在帝君一方,他也不希望我轻易被文侯干掉。
不管张龙友这人如何,他的判断应该很有道理。沙吉罕这人年纪虽轻,却非易与之辈,文侯现在视其为股肱,自然是想让他逐步替代我。文侯似乎也没有发现沙吉罕这人在谦和的外表下那颗桀骜之心。其实对于我来说,文侯能把我明升暗降,夺去我的兵权,让我当一个闲职安度余生倒更是得其所哉,当然这些话若是被曹闻道听到了,私下里肯定会指着我的鼻子臭骂我一通,说我没有雄心壮志云云。
我苦笑着,点燃蜡烛把密旨烧掉了。帝君的密旨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我决不能放弃兵权。一旦沙吉罕与我发生不可调和的冲突,可以除掉他。四相军团的四都督,虽然帝君和文侯各得其二,以单一兵团的实力而言还是地军团最强。如果地军团被文侯掌握,那也是帝君绝对不能容忍的。可以除掉沙吉罕,那也表示我与文侯彻底决裂,帝君与文侯之间的矛盾也摆到了桌面上来。
于公于私,我仍然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我看着密旨成为一团焦臭的黑灰,揉碎了扑散在地上。不知道将来会变得怎么样,现在,我也只能努力让帝国军之间不起纷争。
自新二年元月一日。帝君即位后第二个年头的第一天,远征军终于出发了,但名义上却是征讨前来进攻石虎城的蛇人军,加上册封陶守拙。如同帝君密旨中所言,远征军监军居然是沙吉罕。当沙吉罕上前从帝君手中接过佩刀时,前来送行的官吏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监军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原本并不受人关注,只是一个狄人少年王子成为监军,实是史无前例。狄人前几年还爆发过反乱,沙吉罕本身就是属于质子送到帝都来的,帝君让他成为目前帝国军最精锐部队的监军,大概预示着和狄人的关系变得如蜜里调油了。
虽然听不到,但我猜他们在这样说着。也许客居帝都的狄人地位也一下子会升高许多吧,如果这使得狄人将来不再叛乱,也许倒是件好事。
诸军开始出发了。六万多人,加上辎重营,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洪流,自帝都西门出发。我正在西门外的临时营帐中看着诸军一路路出城,冯奇忽然来报:“楚将军,南宫大人求见。”
昨天南宫闻礼陪我去祭了郡主之墓,已经算是送过行了,没想到他还过来,不知会有什么事说。我道:“快请他进来。”
他见过礼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会意道:“冯奇,你们先出去吧。”
等冯奇他们一出去,南宫闻礼便将椅子凑近了些,低声道:“楚将军,下官今日随陛下送行后,也不该再过来了,只是文侯大人竟然给地军团换了个监军,下官思之再三,有句话不得不说。”
我道:“是什么?”
南宫闻礼看了看左右,越发小声地道:“此事大有蹊跷,下官恳请将军千万小心此人。”
帝君和文侯都信任南宫闻礼,那只是信任他的能力,他并不属于这两派之一,而他也努力保持着中立,因此帝君和文侯都不会把密事跟他说的。只是他也看出其中不对,嗅觉当真敏锐。我点了点头道:“是,文侯大人大概有意慢慢让他替代我的位置。”
南宫闻礼舒了一口气,道:“原来将军已有觉察,闻礼实是多事,死罪死罪。”
我笑了笑,道:“南宫大人,我远远不及郡主,大概一直很让你失望。其实你在政事上的能力比我强得太多,不必太过拘泥。有些事,你自己去做吧。”
南宫闻礼的脸上也亮了起来,低声道:“多谢将军谬赞,闻礼感激涕零。闻礼能学有所用,实沾将军余泽。”
因为我的缘故,帝君和文侯对南宫闻礼相当支持。正因为这样,南宫闻礼对我也渐渐有了信心,不像当初发现我对政事一窍不通且毫无兴趣时,大失所望的样子。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道:“南宫兄,我们是郡主的羽翼,郡主在天之灵也看着我们呢。”
南宫闻礼也有些激动,低低道:“是,遵命。”他站起来,忽然有些扭捏地笑了笑:“还有一件小事,本来还要有劳楚将军,只是来不及了。”
我奇道:“什么事?”
“我要结婚了。”南宫闻礼脸上浮起一层红晕,似是有点不好意思,“本想请楚将军做我的男傧,没想到走得这么急,来不及了。”
我吃了一惊,道:“是么?你怎么不早说,害我礼物都没备好。是哪家小姐?”
南宫闻礼道:“她叫可娜,她父亲是万年县令,也不算什么大户人家。”
县令的确是个小官,和南宫闻礼不能比,看来南宫闻礼这个岳父仕途不算顺利。我道:“是早年定下的婚约吧?”南宫闻礼虽然比我大一些,但还算年轻,又已是高官,想和他结亲的王公贵族一定大有人在。他娶一个县令的女儿,多半是父母之命,早年就定下的婚约了。只是“可娜”这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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