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小王子倒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坐骑被蛇人劈死,此时斗志更盛,将长枪在马上舞了个花,道:“楚将军,我还是先上吧。”他见我要说什么,忙道,“我会小心了,不会再随便冲上去。”
我点了点头,道:“好吧,上去。”说着,一催马,已到了亲兵组成的八阵图后面。本来我们要五六个人才能抵住一个蛇人,但八阵图布成后,一百人应付五十个蛇人已绰绰有余,何况这支蛇人已经不到四十个了。小王子再忍不住,带着一队亲兵一下冲过来。这一次他小心多了,不敢贸然冲上,只在外围与落单的蛇人交战。他枪法高强,那些蛇人冲不进八阵图,原本就已惊慌失措,更不是他们的对手。
战事已成定局。我看了看战场,杨易的仁字营已经占尽上风,另一边陈忠的信字营在廉字营的协助下,更是势如破竹,不用多久定然能将蛇人彻底逐出外匏原,只是身后的厮杀声仍然不断。我扭头对冯奇小声道:“冯奇,你去看看,曹将军那边战事如何了。”
冯奇点了点头,拨马向后跑去。蛇人的前后夹击之策固然凶险,但计策毕竟不能决定一切,在仁字营与信字营的力战之下,蛇人的主力已被压了下去,现在要担心的也仅仅是曹闻道那一边了。我正看着,边上一个亲兵过来道:“都督,邵都督求见。”
我抬头看去,只见邵风观带了两个亲兵骑马过来。我迎了上去,道:“邵将军。”
邵风观眼里布满血丝,脸上却带着些笑意,道:“楚兄,看来我们这一战是赢了。”
我也笑了:“邵兄,幸亏有你协助。”
风军团在战事开始时起了很大作用。如果没有他们的空中支持,主攻的杨易和陈忠两营一定没那么顺利就占了上风。现在战事已经胶着,风军团也不能无限制地停留在空中,他们也可以休息了。
邵风观从腰间拿下一个小葫芦,扔了给我,道:“来,喝口酒提提神。”
我接过葫芦,道:“风军团损失如何?”
“我是派风军团四子轮番出击,每队出击两次,只有一架飞行机失事,落入内匏原去了。”
和任何军队一样,战争中总有将才脱颖而出。风军团现在有四个最为出色的将领,恰好名字中都有一个“子”字,其中一个就是原来隶属西府军的赵子能,另外三个不知是谁。现在内匏原仍是蛇人控制,落到那里,自然再无生还之望。我不禁有些黯然。邵风观对士兵也很爱惜,但他却从来不和我一样为士兵的丧生而伤心,在他看来,上了战场就只能自求多福,谁都有可能战死。活下来,是运气,战死了,也是命里注定。
邵风观大概也看到了我的表情,他带了带马,靠到我跟前,道:“楚兄,你那监军小子可当真了得,呵呵,我也算开了眼了。”
小王子正与几个亲兵围攻一个蛇人,他已不敢冒进,现在进退越来越显得沉稳。他的亲兵个个都是好手,以众击寡,那些蛇人更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已杀了五六个,自己毫无损伤。现在杨易放出的那些蛇人已经大部被杀,剩下几个只在做困兽之斗,垂死挣扎而已。邵风观喝了口酒,道:“总算有这一天了。当初可是我们被它们追得四处逃窜,几乎不知道生路在哪里。”
我道:“是啊,希望这一战结束,天下就能太平。”
邵风观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说什么。我明白他的意思,蛇人即使被消灭了,战争却仍然结束不了。与蛇人的战争像一层迷雾掩盖了我们内部的重重矛盾,当迷雾散去时,帝国军与共和军,甚至帝国军内部的帝君与文侯这两派势力,只怕也会有冲突了。
邵风观像是自语一般,喃喃道:“战争结束了,不知蒲武侯这一次能不能回来。”
我心中一动。蒲安礼夫妇和一个亲王作为帝国军的人质,在五羊城已经呆了好些年头了,我几乎忘了这么个人。对蛇人的战事结束,他们回帝都的日程也就临近了。那个亲王也罢了,蒲安礼资历虽浅,但他毕竟是与文侯平级的侯爵,妻子是前任武侯的独女,父亲又是现任户部尚书,掌握财政大权,可以说是现在朝中表面上势力最强的一对父子。这对父子一定是帝君竭力拉拢的对象,文侯也不会放过他们。可是,帝君纵然已经今非昔比,但我还是觉得他的能力远远不及文侯。
正想着,忽地一边的大旗发出一阵“哗哗”的响动,邵风观脸色一变,道:“不好,起风了。”
风说起就起,居然全无预兆,天空中还有几架飞行机,原本组成编队,此时一下乱了阵势。我道:“快让几个弟兄回来。”
邵风观看着天空,道:“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让他们自求多福,看他们的造化吧。好在是萧子彦这小子领队,希望他能斗得过这阵大风。”
风军团四子中,其中有一个叫萧子彦吧。我看着空中,风势越来越大,那几架飞行机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乱飞,看得出正在努力降落,只是极为困难。但那几个人技巧纯熟,有几次我几乎以为会相撞,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擦身而过,化险为夷。
正看着那几架飞行机,小王子跑了过来,叫道:“楚将军,那几个蛇人我们杀光了。”
他说得兴高采烈,马鞍前居然还挂了个蛇人的头颅。我看着他道:“好,不要冲动诸军阵脚,在此掠阵吧。”
现在地军团的攻势极有章法,已经渐渐组织起地军团最为擅长的“层涛击”了。所谓层涛击,就是将全军分为几组,如同海涛一般交错攻击,杨易最为精擅。可以说到目前为止没有哪种势力能经受得住地军团的这种攻击。小王子杀了几个蛇人,兴致大高,见邵风观抬头看着天,也仰头看去,道:“楚将军,起风了,这几个风军团的弟兄怎么还不下来?”
我道:“要降落也是很危险,所以王爷严令我不得让你坐飞行机。”
邵风观忽然“啊”了一声,我忙抬头看去,却见一架机翼下涂了鲛头的飞行机已失去平衡,多半就是那个萧子彦的座机,歪歪斜斜地向一边的绝壁撞去。一旦撞上,不撞死也要摔死,邵风观平时镇定自若,此时却也乱了方寸,大概萧子彦是他麾下爱将,纵然邵风观嘴上说让他自求多福,事到危急仍然关心。
小王子也惊叫道:“不好……哎呀,还好!”却是那架飞行机眼看要撞上绝壁,忽地一折,竟然在空中一个急转,擦着石壁转了过去。
我手心捏了一把冷汗,一颗心刚放下来,邵风观在一边重重喘了口粗气,喝道:“好小子。”
小王子忽然道:“邵将军,你的手!”
我循声看去,却见邵风观的手掌里正有鲜血滴下。我吃了一惊,还没说话,邵风观已苦笑了一下,道:“楚兄,关心则乱,让你见笑了。”他竟然是在不知不觉中,指甲掐破了掌心皮肤。我道:“来人,给邵将军包扎一下。”
邵风观擦了一下手,道:“不碍事。楚兄,我得回去让下面清出点地方来。萧子彦这小子死里逃生,若是降落时出个乱子,那才划不来。”
我道:“邵兄请便。”
风已越来越大,旗帜几乎都要被吹得直了,呼啦啦地作响。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却是冯奇疾驰而来。我见他的脸色也有些异样,心头一沉,道:“曹将军如何了?”
冯奇到了我跟前,道:“禀楚将军,曹将军将那支地底冒出的蛇人消灭干净了。”
我松了口气。冯奇看来也明白他的样子让我误会,道:“这个地方真个匪夷所思,外面的风还能撑得住,一入风刀峡,居然大得惊人。甘将军走得算快了,可是最后还有十来个人没有赶上,一门神龙炮也没来得及拖出来,起风时居然连这神龙炮都被卷得飞了起来,没来得及出谷的弟兄更是被……”
他已说不下去了。小王子追问道:“怎么了?”
“连同那些被逼住的蛇人一起,被一下子撕扯成血沫了。”
我心头也是一凉。如果不是杨易的进攻卓有成效,我们会有大半被封在风刀峡里进退不得,这一阵大风便会令我们损失大半。这也是蛇人一直龟缩谷中不敢外出攻击的原因吧。
天命有归,非战之罪。我又想起当初路恭行死前说过的这八个字。有时,胜负并不决定在指挥官的能力上,更决定于一点点不可捉摸的运气。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起风,我们没有了后顾之忧,更可以全力向前了。
我在马上长了长身,道:“好,吹号,发动总攻!”
这个命令说说容易,要做却难。我一直等待着的这个机会,现在终于来了。现在,才是决定胜负的最后一战,如果我们败了,外面的丁亨利无法趁机攻进来,也就失去了坐收渔人之利的机会,而共和军并没有独立攻击蛇人的实力。这一次远征伏羲谷,也可以说是人类与蛇人血战多年才获得的胜机,失去了这个机会,这么多年取得的成果都将毁于一旦。丁亨利不是平庸之辈,一定看得到这个后果。要破解他对我们的异心,这也是唯一一个方法。
我实在不愿意再有战争了。从违背文侯的命令开始,我一直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帝国与共和军要么一块儿一败涂地,要么就只能合作。而我总觉得,丁亨利一定也有这样的想法。何从景一定命令他向我们下手,而他千方百计避免这个后果。现在有这样的战果,我倒觉得那是我和丁亨利默契的成果。
总攻号吹响后,原本就已占了上风的各营都为之精神一振。也许,每一个人都已看到了胜利的前景吧,现在的攻势几乎可以用“疯狂”来形容。地军团各营像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攻击,先前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现在却一举突破了内匏原和外匏原的交界口,前锋一举杀入内匏原了。
小王子看得心痒难熬,不时看看我,准是要让我下命令让他领军杀进去。只是现在军心已然振奋到了最高点,他上去只是徒劳冒险而已,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我故意不看他,只是带着马看着诸军冲杀。
这时一个亲兵道:“都督,曹将军来了。”
曹闻道和几个亲兵随众过来。在他的边上的,是一只手打着绷带的甘隆。我忙迎过去道:“甘将军,辛苦你了。”
这一波攻击火军团损失最为惨重,追究起来,我让火军团担任后卫,难辞其咎。甘隆却没有半分怨恨我的意思,在马上单手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末将无能,令都督失望了。”
我道:“甘将军,你们为国牺牲,岂是无能。火军团的弟兄损失如何?”
甘隆苦笑了一下,道:“损失近了一半。这一战,末将实在无颜面对毕都督。”
火军团来了三千人,这一战大概损兵一千二三百,回去后毕炜一定会借机弹劾我救援不力。只是我现在不愿多去想这些,我与毕炜不睦是我们两人的事,火军团的士兵一样是同甘共苦的帝国军兄弟,甘隆为了这一战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一样令我感激。如果没有火军团的殿后震慑,恐怕丁亨利在我们进入一半时就会发动攻击,让我们腹背受敌吧。我道:“甘将军,死者已矣,现在你们好好休息一下吧。”
甘隆精神一振,道:“楚将军,甘隆尚有一战之力。现在还有四门神龙炮,还不曾好好开过火,让我们上吧。”
内匏原比外匏原大得多,蛇人恐怕在里面建筑有工事。这种攻坚战有火军团助阵,能够事半功倍。我想了想,道:“好吧。只是这一战,恐怕不决出胜负就不会结束了。”
甘隆爽朗地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耳。能死在对蛇人的最后一战里,那是做一个战士的光荣,请都督成全。”
他并不属于地军团,但现在他也称我为“都督”,那是把自己也纳入地军团里的意思了。我看着他,心里一阵激动。不管怎么说,毕炜虽然与我不睦,但两军合作时他仍然全心全意。助攻的火军团由这个与地军团关系最好的甘隆指挥,就已表明他没有掣肘之意。我点点头道:“好,大家小心点,曹闻道!”
“末将在。”
“你协助火军团的弟兄进攻,尽保护之责。”
曹闻道在马上直了直身子,行了一礼道:“得令。”
兵锋如刀,一往无前。外匏原已是喧天的呼吼,即使是风刀峡里尖厉的风声也压不下去。身边不时有挂彩的士兵走过,但一个个意气风发,仿佛这点伤根本不在话下,不知是什么人又唱起了那支《国之殇》: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低沉而浑厚的歌声在山谷回荡,悲壮豪迈,可是听来又带着一股森严的杀气。平时听到战士唱这首歌,总觉得有种视死如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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