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薛文亦叹了口气,道:“蛇人攻进来时,我还在做那飞行机,结果吃了一刀。楚将军,我会死了么?”
他流血很多,人很虚弱,但如果是我的话,休养一段时间总会好的。我道:“会好的会好的。那个飞行机你做了多少?放哪儿了?”
他咳了一声,道:“我已经做了十个了。你想用那个么?”
十个!我心头一宽,但马上又冷了下来。薛文亦这副样子绝对坐不了飞行机,而那几个女子肯定也不行的。难道,刚看到希望,便又要破灭么?
薛文亦道:“你们有几个人?”
“九个,五个是女子。”
薛文亦一笑,道:“那五架就够了。”
原来一架飞行机可以坐两个人!我心底又是一宽。薛文亦又道:“看来天不绝我,我只道自己是死定了,没想到楚将军你还会回来。君侯人呢?”
我脸一沉。武侯现在不知如何了,我眼前似乎出现武侯在马上作最后的殊死战。我道:“君侯让我们逃生去,逃得一个是一个。”
薛文亦费力地抬起身,道:“那么南门也失守了?天哪。”
我没有跟他说,陆经渔的东门现在也九成已经失守。我道:“你那飞行机到底在哪里?我没看见。”
他笑了笑,道:“在我营帐中,还没装呢。亏得我没装,不然准要被蛇人砸烂不可。”
薛文亦的飞行机是分成三部份的组件。这十个堆了一整帐篷,连他睡觉的地方也只是一小块了。我们按薛文亦的话组装起来,堆了一地,又听他说了架驶的要点,我和吴万龄抬起一架放到了架子上,我道:“薛工正,怎么飞出去?”
他突然一惊,道:“天啊,现在还有马么?”
我象被当头打了一棒,道:“什么?要马来拉的?”
“要马拉一下,飞行机才能起飞的。”
我晃了晃,不知该说什么好。千辛万苦,居然会是这么个结果。我道:“还有什么办法么?”
薛文亦想了想,道:“办法是有一个,不过我没试过。”
他忽然猛地咳了起来,几乎要断气。我急得如火烧一般,道:“薛工正,还有什么办法?”
他伸手指着一边,似乎想说什么话,可越急越说不出来。忽然,他眼一翻,人晕了过去。
我急得晃了晃他,叫道:“薛工正!薛工正!”可是他却没回答我。刚才他指点我们装好飞行机,已耗尽了他的力气,现在虽然还没死,但醒过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只能靠自己了。我走到他指的地方,那儿是一堆破损的攻守器具,想必是让他修理的,有一辆冲车,一具石炮,还有一架断成三折的云梯。
冲车绝对没用,难道是云梯?突然,吴万龄叫道:“用石炮!”
我眼前一亮。那石炮的网兜已经破了,轮子也断一个,可是扳机和弹簧都是完好的。如果有一根绳子,那么石炮的力量一定比一匹健马更大。我道:“对了!快,帮我搬过来!”
远远的,还在传来厮杀声,但已经弱了不少。如果帝国军彻底失败的时候,那蛇人一定会回来的。我和吴万龄手忙脚乱地忙着,拼命将那石炮弄好。等把一根绳子勾上飞行机前面的一个钩子上时,吴万龄道:“统领,我先来试试吧。”
我拍了拍他的肩,不知该说什么。这个东西我们也不知到底有效没有,但如今也只能一试。
他坐进了飞行机里,另一个女子也胆战心惊地坐好,吴万龄道:“将军,来吧。”
厮杀声已经近了些。也许,是蛇人在追杀四散逃跑的帝国军,已经马上要来这里了。我一咬牙,道:“吴将军,如果不成功,你不要怪我。”
吴万龄喝道:“楚将军,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快点!”
我一把扳下石炮的扳机,石炮有力地弹起,那架飞行机轻盈地滑出架子,象一只飞鸟般疾射向夜空中。由于飞行机头上的钩子是向后开口的,飞行机飞行,绳子便正好滑出,落在地上。
成功了!
我一阵欣喜,道:“快,张先生,你先来。”
张龙友有点慌乱地坐了进去,他带的是薛文亦,也很顺利地飞了出去。
连着两架都很顺利,我也胆大了些。等伍克清和一个女子坐进后,我一扳扳机,忽然,那飞行机一歪,竟然从架子上斜着飞了出去。
夜空中,还留着刚才伍克清的一声惨叫。我看着得新放上的一架飞行机,心头一阵寒意。薛文亦做的飞行机还不是十全十美的,刚才伍克清和那女子象弹矢一般飞出城去的样子,我也不禁心寒。看了看剩下的三个女子,心头不觉一阵踌躇。
我走时,当然要带她去的。可是另两个呢?她们怎么办?她们还有胆量再试试么?
突然,她象是知道我的心思,道:“将军,我来试试吧。”
也只有如此了。
她抱着琵琶,仍是声色不动,好象不远处的厮杀也根本不存在。我点了点头,道:“好吧。”
我扶着她,抱起她的双腿,让她坐进飞行机里。看她把琵琶放在身边,我小声道:“小心。”
她看了看我,明亮的眼睛里,依稀有点泪光。我不敢再看,道:“准备好了么?”
她点了点头。这时,另一个女子尖声叫道:“将军,那些怪物来了!”
我喝道:“别吵!”闭上眼,扳起了扳机。在那一刻,我的心也悬在了空中。如果她出事,我也不想再走了,便是死在蛇人阵中,也要好过日后想到她的惨状。
“嚓”一声,她坐的那架飞行机已轻盈地飞了出去。这时,我听得营外有人叫道:“什么的那是?飞的。”
那种腔调一听便是蛇人的。蛇人来了?我低声对那个有点发呆地女子道:“快帮我把飞行机放上去。”
刚把她放好,我去扣好那石炮时,便听得营外有个声音叫道:“在这里!来呀!”那个女子猛地尖叫起来,道:“你怎么扳?怎么扳开?”
蛇人已象潮水一般涌了进来。我拣起地上的一杆长枪,喝道:“闭嘴。”冲到架子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起,便已坐了进去,道:“坐稳了!”
这时,一个蛇人一声吼叫,一枪投了过来。这一枪破空之声极厉,我不敢再回头,凝神定气,对准那石炮的扳机投去。
这我本来就已想好。如果是江在轩那等箭手在身后,自然十拿九稳,但现在我也只能赌赌了。
这一枪正好击中扳机,可是,刚扔出长枪,手不禁一软,那长枪只碰了碰扳机,石炮没动!
这时,蛇人投来的长枪从我身边擦过,“呼”一声,一下没入暗中。虽然没碰到我,可是我身上已是冷汗淋漓。现在没机会再取枪试一次了,我不禁后悔,刚才没有用绳子绑住那枪,不然还会有一次机会。
如今机会已逝,现在,是我的死期到了吧。
我闭上了眼。
刚闭上眼,忽然只觉身体一震,只觉眼前一花,周围飞快地倒退,睁开眼,我已飞入了夜空中。
是那蛇人的一枪触动了机关!我一阵狂喜,向下看了看,却见地面上蛇人已蜂拥而至,却一个个张大了嘴,似是不知怎么回事。
逃出来了!我恨不得欢呼一声,扭头看看坐在身后的女子,她大概还没从惊吓中醒过来,也仍是张开了嘴。
我控制着飞行机的机关,让飞行机顺着气流在空中飞行。薛文亦告诉我们说,如果运气好,气流强,那么这飞行机可以永远都在天空中飞的,飞到帝都都有可能。我想我肯定没那么好的运气,但飞出十余里路大概还行。
试了几圈,已约略控制住了飞行机。我顺着气流盘旋了几周,越盘越高,头顶的星空也似近了许多,在眼前好象可以摘下来。
这时,从下面,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笛声,伴随着笛声,是一些沙哑的喉咙在唱着: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当中一个高亢而苍老的声音正是武侯。武侯也已到了最后关头吧,我的泪水已在眼眶中汹涌而出。高鹫城中,已是四处火起,即使在空中,也仍听得到帝国军的惨呼和蛇人的吼声。
这时,坐在我身后的女子忽然象魇着了似地叫道:“不要!不要杀我!”
我抹去了泪水,喝道:“不要叫!”
尽管我这样冲她吼着,其实,在我心里,也想这样大吼大叫,也想把郁积在心中的一切都发泄个干净。
我抬起头,月色凄迷。惨白的月色象水一般洒在我脸上,仿佛要将我周身都融化掉。
“走吧,我们走吧。”
我低声地说着,又耳语般地说:“我会回来的。”
飞行机随着东南海上吹来的风,盘旋着向北方飞去,身后,那在烈火中燃烧的城池已渐渐变小,渐渐地象一颗微不足道的星,再看不清了。
(《天行健》第一部《烈火之城》终)
第二部 天诛
第一章 逃亡之路
山势莽莽苍苍,风吹过,远远地便传来一阵呼啸。
距我们逃离高鹫城,已经是第五天了。没有马,要赶到帝都起码也得一个半月。薛文亦的伤势一直很严重,两天前,又有两个女子开始发烧,祸不单行的是我的病也复发了。我病好后一直没能好好调理,加上破城时一番苦战,今天早上起来我便觉得浑身不适,有些发烧,今天在山中只行进了几里路,便已累得气喘吁吁,只得停下来休息一下。
高鹫城破后,南征的十万帝国军全军覆没,只怕逃不出多少人来。虽然我们乘飞行机飞出了三四十里路,可如果城里有人逃出的话,也该追上我们了。但我们赶了五天,路上还不曾碰上过一个逃出的帝国军。而我也病倒后,一行四男四女八人中只有吴万龄、张龙友和两个女子算身强力壮的。八个人里病倒一半,如果能回到帝都,那真算得上是个奇迹吧。
我拉开一根树枝,看着被雾气笼罩的山谷。这里大约是天水省的地界,天水省向有“群山绵延不绝,民风悍勇好斗”之称,本来人口有一千余万,在帝国诸行省中是人口最多的一个,是帝国中部最为重要的一个省,天水总督也是节制中西四省的首席总督。苍月公叛乱后,天水总督李湍投入了叛军,原来驻扎在天水省北部的西府兵却仍效忠帝君,两方将天水省分成南北两半,兵连祸结,争斗不休。武侯跨江南征,第一战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西府兵攻破了天水省首府符敦,斩杀前总督李湍,使得十二名城中名列第七的符敦城率先重归帝国麾下。不过,西府兵和总督府的府兵攻守连年,天水省一千万人口死了三分之二,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一带地方根本已看不到人烟了。没有人烟后,那些树木倒长得出奇地茂盛,将这条山路也湮没了一半。
在围攻高鹫城一役中,我们便已几乎杀了近八十万兵民,如果算一算南征以来一路斩杀的人众,想想都有点害怕。
我放下手上抓着的树枝,那根树枝“呼”一声又弹了回去。虽然烽烟遍地,但春天还是来了,那根树枝上发出了新芽,抓在手上,似乎也感觉得到在树皮下流动着的新鲜的汁液。
可是人不是树枝。死去的人,便再不能复生了。
我有点颓唐地想着,头也一阵晕,重新走回宿营的地方。一个女子更用清水给薛文亦洗着伤口,另两个女子躺在地上,神情很是委顿。她们的病比我还重,我走路还有点摇晃,她们连走都难以走动了。
张龙友正在砸着两块石头,听得我过来,站起身道:“楚将军,你歇一歇吧。”
我拣了块石头坐下来,道:“做什么呢?”
“我想找到燧石,好生火。”
“找到了么?”
他把两块石头一扔,脸上一阵颓唐,道:“不行。要是现在有点火药,没有燧石也能生火,只要砸出点火星就行了。”
我不由一阵苦笑。逃出高鹫城时,哪里还会带个火雷弹?在那最后一战中,能用的武器全都用上了。我道:“别灰心,再想想吧。”
这时,西边的树丛里发出一阵响。我转过头,正见吴万龄抱了一堆野果过来。张龙友唉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我也知道他的意思。
吃了几天的野果,肚子里也直冒酸水。初春时的果子又多半又酸又涩,实在称不上好吃。
吴万龄把那堆野果放在地上,道:“统领,吃点东西吧。”
“和你一起去的那个女子呢?”
吴万龄抓起几个果子向那两个躺着女子走过去,嘴里道:“她还在摘一些下来,马上过来了。”
张龙友也过来抓起两个果子,坐到我身边道:“楚将军,你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我咬了一口果子,只觉得头也重得象灌满了铅水,几乎抬不起来,但嘴上还是道:“现在好些,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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