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我把弩车推到了空处,将这箭匣放了上去。在平常弩车的箭槽位置,这雷霆弩上是一个大凹槽,正好放箭匣,我一放上去,严丝合缝,动也不动。
刚一放好,薛文亦到我跟前指指点点道:“楚将军,你看这儿,这个扳手扳到上面是单发,扳下来便是连发,对准后再扳一下这儿便可发箭了。”
我将那扳机扳下来,道:“现在可以发了么?”薛文亦点了点头,我对准了千步以外的靶子,手一扣扳机,弩车一震,耳边只听得箭矢破空之声,几枝箭如闪电一般疾射而出。
竟然这般快法!
此时操场上鸦雀无声,人人都为这雷霆弩的威势所惊。只见那几枝箭远远射去,已是看都看不清了,也不知有没有射中靶子。好半天,才听得文侯道:“来人,去看看!”
第八章 帝都平乱
“一千步!”
当报靶的报出步数时,所有的人同时发出了惊呼。
帝国军常用的强弓多半是五个力的,我以前用的贯日弓是超强弓,有八个力,已不是平常人能用的了。军中有一把十个力的震天弓,是当年十二名将中力量最大的闵超所用,据说武侯年轻时曾拉开过。力量越大弓越不好控制,射箭不止是力量大能拉开就算数,九个力的弓射出箭后,弓弦崩直之力就很难控制,一不当心,连自己的手指都有可能崩掉,当年军中有个大力士陈开道,据说有伏牛之力,与人打赌说能拉开震天弓,结果箭是射出了,他的拇指也被震天弓的反弹之力崩掉。可是就算震天弓,拉满了也最多射到五百步远,薛文亦做的这雷霆弩轻轻易易便能射到一千步开外,岂不是有二十个力之巨?而这雷霆弩连一个寻常的士兵也能用,可以说,雷霆弩一出,将大大提升军中的攻击力。
文侯眉毛一扬,道:“一千步?没有错么?”
那个报靶的道:“不会有错,我数得仔细,共一千零十七步,共发五箭,两箭中靶。”
人的步子有大有小,可不管如何,雷霆弩射得如此之远,实是骇人听闻。文侯转身向太子一拱手,道:“恭喜殿下,有此利器,帝国大军如虎添翼,破敌更增几番把握了。”
太子喃喃道:“一千步很远么?”他到现在也还没意识到这一千步到底有什么意义,仍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如此惊叹。文侯道:“这雷霆弩使得弓箭射程增强数倍,给军中装备好,等如……等如我们已有利刃在手,而敌方却仍是赤手空拳。”
文侯这个比喻倒很易懂,太子脸上也露出笑容,道:“真的么?这般说来,那还不快点做一批出来。薛卿,你一个月能做多少出来?”
薛文亦推动轮椅,到太子跟前,行了一礼道:“殿下,这雷霆弩制作精细,现在木府中人大多去赶制战船,臣纠工日夜赶制,大概每天只可制二十张。”
文侯捻了捻须,微笑道:“还有二十余天,那么可以做四五百张,可能组成一支弩军了。”他面色一正,道:“毕炜!”
在他身边的一个年轻将领出来道:“末将在。”
“你与薛员外合作,日夜操练,你部五百人,务必要人人将这雷霆弩操练精熟。”
毕炜抬起头,大声道:“末将得令!”
他的声音极是响亮,在操场上似滚过一个焦雷。他年纪虽不大,却长了一脸虬髯,加上这般响亮的声音,更是威武,操场上,不管是教官还是学生,都受他的感染,意气风发。我站在我带的那一批学生中,也只觉心头一热。
南征军全军覆没的消息,给帝国一个沉重的打击,尽管这些天我都在军校里,也感得到帝国上下弥漫的一股惶惶不可终日之感,二太子的援军出发已有近十天了,据说初战不利,已派密使回来告急,更让谣言四起,说什么东平城在蛇人猛攻下岌岌可危,势若累卵,蛇人即将攻破东平城,渡海北上。有些想象力丰富的,还说什么这是苍月公将自己出卖给妖魔,请来的援兵。他们谁也没见过蛇人,可添油加醋一番,说出来的蛇人形貌居然也八九不离十。自然,这些都是谣言,攻到东平城的蛇人只是一支先头部队,人数并不多,邵风观在城中原先就有兵力两万,加上二太子和路恭行所统的二万援兵,绝不至于败得这么快。
可是,当蛇人的大部攻来时,我也知道,以东平这区区四万守军,肯定不能有什么大的作为的,最多仅能自保。天长日久,若东平城失守,那京师门户大开,蛇人便能大举北上了。文侯看上去好象对一切都无所谓,可是他其实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反击的事,他的深谋远虑,实是远在旁人之上。
看来,武侯号称名将,如果比试用兵之术,只怕连武侯也比不上文侯的。我看着神采飞扬的文侯,心头也一阵激动。
薛文亦拿来的是四十张雷霆弩,正好一个班一张,文侯让每个班都拿了一张。命令日夜操练。
太子和文侯走后,薛文亦让几个工部的工匠给我们讲解雷霆弩的用法。这雷霆弩的威力让所有人都震惊,所有人都挤作一堆,仔细听着讲解。雷霆弩虽然也叫“弩”,但与以前的弩已完全不同,这箭匣的想法便与以前大相径庭,每发一次,不必再一支支装箭,大大提升了发射效率。
我正和本班的学生看着雷霆弩,这时,薛文亦坐着轮椅过来,我迎上去道:“薛先生,你造出这雷霆弩,可是立下大功了。”
如果驯练一支弩兵队,这等威力,便如几百个谭青、江在轩这般的神射手聚在一起,只消弩箭足够,蛇人也不足为惧。如果在高鹫城里薛文亦就能造出来,只怕蛇人未必能破城了。
薛文亦叹了口气,道:“唉,这也是天意,在城中我已起意要造这弩,但是弩机实在难造,也只有到工部有金府和火府帮忙才能造出来。而且,这雷霆弩利远不利近,若是被敌人迫得近了,威力便难以发挥。”
雷霆弩太重,装在小车上,运送也不太方便。我道:“你先不必想得太多,慢慢改进便是。对了,张先生呢?”
他笑了笑道:“张先生现在在土府,听说也在加紧制造新武器,只怕也在这几日了。楚将军,你现在可好?”
我的脸沉了下来。此时太子和文侯还未出门,我道:“你听得么,她们已被帝君收入后宫。”
薛文亦怔了怔,一时还想不到我说的是谁,半晌才道:“这也是命啊。”
他看了看远处的帝宫,天际间,帝宫巍峨壮观,不可向迩。他叹了口气道:“对她来说,这也未必不是个好的归宿吧。算了,楚将军,好男儿志在千里,岂能因妇人还不顾大局。”
我心头一阵阵疼痛。薛文亦说的并没错,可是要让我忘了她,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可忘不了的话又能如何?她与我,已如同隔世。
薛文亦大概也不想再想到秦艳春,道:“楚将军,听说二太子在东平城接战不利,前两天吃了一个大败仗,损了几千兵丁,战船也损了一半。”
我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薛文亦道:“我们木府接到通知,加紧赶制战船,听说便是二太子以羽书告急。”
帝都到大江有一条运河,从帝都造船,可以从内陆直接去东平城。而东平城一面背水,战船亦属主力。一半战船损失,那水上战力也损失一半,东平城的守备更加吃力了。我沉吟了一下,道:“这消息确实么?”
“十之八九。楚将军,说不定你很快就得重披战袍了。”
我长吁了一口气,摸了摸腰间的百辟刀,道:“若国家要用我,自然万死不辞。这回有你这雷霆弩,希望还有几分胜机。”
想起高鹫城里蛇人那种潮涌般的攻势,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看看薛文亦,他也眼睛发直,大概也想起了蛇人的可怖了。
消息来得很快,十天以后,二太子的急使正式来了。
十天以前,蛇人发动了一次突袭。原先邵风观水陆相济,守御极严,蛇人在岸上攻击,往往还遭到水军的箭袭,大概也吃到了苦头,这一次先佯攻城池,等水军离岸较近,发动攻击时,突然全军转而攻击水军。因为战船离岸较近,蛇人又天生会水,水军遭到重创,两百艘战船被击沉一半,五千水军也损兵三分之一,东平城的水军统领伏昌力战阵亡。
“当是时,刀枪并举,杀声震天,战船或遭击沉,或为火焚,零肢碎体漂于江面,一时满江俱红。臣鞭长莫及,徒切齿耳。”
二太子的告急文书中,也透出一股气急败坏的样子。可是,我却被这段话里的“或为火焚”一句震惊不已。
在高鹫城里,蛇人还是畏火的,所以开始我们曾设想以火墙隔挡蛇人,但来攻东平城时,蛇人居然也会用火攻了,那么,现在的蛇人一定已不怕火了。
短短数月间,真有如天翻地覆啊。
告急文书虽然不曾公诸于世,但帝都也不知哪儿得来的消息,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尽管蛇人离帝都还远,可是人们一个个都惊慌失措,好象蛇人已经兵临城下一般。军校里因为管束甚严,倒还好一些。
每天我都带着学生操练。这一班学生很能吃苦,雷霆弩大多已能运用自如了,只是准头还差。
这一天又轮到我带学生去操练雷霆弩。因为一个班只有一把,射出箭后还得将箭拣回来,因为雷霆弩射得太远,让报靶的跑来跑去也太累,因此我让一个学生在靶子处挖了个工事,在那儿举旗报靶,黑旗为中的,白旗为脱靶。射了半天,只见白旗举个不停,黑旗举得不多。吴万龄带的一班也在我们边上练弩,他的学生和我的差不太多,也是脱靶的多。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一个个练习,想着心事,忽然听得他们一阵喧哗,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我带的这一班,军纪比吴万龄那一班还要好,平常不得如此喧哗。听他们一阵叫,我也一阵不快,道:“做什么?”
一个学生转过头,道:“老师,你看!”
他指的是吴万龄那一边。我看过去,却见他那儿一个学生正在练弩,几乎每发一弩,黑旗便不停地探出来。我算了算,他射了五箭,居然有四箭中的。
这人真是个神箭手了。我吃了一惊,道:“你们先练着。”便走了过去。吴万龄一见我,拉过一张椅子道:“楚将军,请坐。”
现在正换了个学生在射,这学生虽然大不及刚才那个,却也有两箭中的。相比较而言,我的学生五箭里大多连一箭也射不中,实在远为不如。我奇道:“吴将军,你怎么练的,怎么一下能射那么准?”
吴万龄笑了笑道:“有个学生做了个瞄准器,我让他试试,一旦有用,便去禀报文侯大人。看样子,这小鬼头也当真聪明,这东西很有用。”
“是哪个学生?”
他指了指一个学生道:“喏,他叫苑可珍。苑可珍,过来见过楚将军。”
“苑可珍”这三个字象钉子一样打入我的耳朵。他的名字和苑可祥如此象法,难道是苑可祥的弟弟么?那个学生已抬起头看着我,我打量着他,他只有十五六岁,脸上却带着超出年纪的老成,模样也有两三分苑可祥的影子。
“你叫苑可珍?”
见这少年点了点头,我追问了一句道:“你有哥哥么?”
他抬起眼,似乎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来,道:“是啊,我哥哥也是军人,我上军校便是他坚持的。他随武侯南征,尚未回来。”
“他是叫苑可祥么?”
苑可珍可点了点头,我一把抓住他的肩头,道:“你真是苑可祥的弟弟啊?”
苑可珍有点呆了,大概他以为苑可祥在军中犯了什么事吧,以至于我如此追问,一时脸也变得煞白,道:“我哥哥走了后就再没看到他了。他怎么了?犯了什么事么?”
我倒说不出话来,只是道:“你哥哥已经阵亡了,他很英勇。”苑可祥在朱天畏带虎尾营哗变时卷在军中出城,没于战阵,逃生的机会微乎其微,我也不知他作战是不是很英勇。看到他,让我又想起苑可祥来了,不由得百感交集。
苑可珍听得哥哥并没犯事,长舒一口气道:“那就好。为国捐躯,本是军人的职责。”
他这话也不太象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说了,我苦笑了一下,道:“是,你要以你哥哥为荣,他是个英雄。”
吴万龄在一边听得有点莫名其妙,等苑可珍退入队中,他小声道:“楚将军,苑可祥是谁?”
我道:“没什么,那只是虎尾营的一个巡官,我认识的。”
苑可祥与吴万龄其实很相象,只是他一直在虎尾营中,一直没有出头之日,空有一腔抱负。我还记得苑可祥说过他有一部兵书,本来他要默出来给我,但那天因为朱天畏携众哗变,使得这件事落空了。
我看了看退到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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