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我接了过来,向他道:“得令。胡将军,这里便是我带的一年七班,现有学生五十人。”
胡滔又行了一礼道:“楚将军辛苦。日后楚将军高升,可别忘了回来看看,哈哈。”
刚才他一本正经,现在也讲话风趣了。这胡滔在文侯府当队官,那自不是无能之辈,我也行了一礼道:“胡将军客气了。”
我们在一言一语说着,那班学生却已在一边看着我,忽然,一个学生失声道:“楚老师,你不教我们了?”
我转过头看了看他们。这批学生我教了也没多少天,我教他们的主要是枪马,大概我和武昭的比试给他们留下了极好的印象,都不想让我走吧。其实对这批庶民子弟的军校生,我也很有好感,在他们身上,我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道:“同学们,文侯大人另有用我之处,从今天起,你们便要受胡老师指导。”
听我一说,他们又望向胡滔。也许胡滔这人风神俊朗,也很让人折服,我看见他们也没有如何对我依依不舍之意。
毕竟我也没教他们几天吧。我不禁有些苦笑。
胡滔带着他们回去了,我带着令牌去文侯府缴令。正走到门口,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道:“楚老师!”
这人叫得很急,我转过头一看,刚才那个问我不教的学生。我站住了,等他跑到我跟前,我道:“你怎么跑出来了?现在该是上课去。”
那学生道:“楚老师,我和胡老师请了个假,来送送你。楚老师,你是不是要上阵前去了?”
他这话不禁让我有些感动。这个少年长相俊美清秀,让我几乎感到嫉妒。我在他的那个年纪,可是标准的貌不出众啊。我笑了笑道:“大概吧。我是个军人,别的也干不了。”
“楚老师,我有一句话想问你,可以吗?”
阳光下,他那头乌发泛出铜色的光泽,光洁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求知的渴望。我站直了,道:“是什么话?”
“我父亲是一个老兵,他希望我当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将,可是楚老师,你跟我们说过,一支军队,最重要的就是保护人的生命,只要这个目的达到,那胜负并不是关键的。楚老师,你说,一个将领要是能保护民众的生命,却老打不胜仗,那也是名将么?”
是这个问题啊。我不禁抬起头,看了看天。在课堂上,我在讲“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话时,曾经这么说过。
“军队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牺牲在所难免,但是必须要把牺牲降到最小的程度。若能够以兵威使得敌人屈服,那是兵家的至高境界,那样不止是名将,而是军神了。只是,这一点我们都做不到,能做到的就是保卫这国家,保卫这国家的人民不受侵犯。以此而论,一两场战役的胜负,就不是关键了。战争的最终目的,便是消灭战争,只要能做到这点,你说是不是名将?”
这少年似懂非懂地看着我,又道:“那么说来,一个将领百战百胜,一路屠城灭国,那并不算是名将了?”
我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帝国军中,一向以尊崇勇力,相信勇力能解决一切。尽管也是为了结束战争,但以前我被老师传授时,但是说为了摧毁敌人抗战的意志,便是屠灭城池也是对的。在一般人看来,名将就是由打胜仗和斩级的多寡决定的。可是,随武侯南征,一路上见到的连番屠城的惨象,我实在无法认同这样的说法。武侯为了摧毁共和军的战意而屠城,共和军为了抵抗帝国军动员无数平民参战,从根本上说都一样的残忍,都是将本来无辜的平民当成了工具来使用。可是,在真的面对战争时,我也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才算是更好的办法。
“我也不知道。”我叹了口气,拍了拍这少年的肩,“真是可笑,我这个老师也实在教不了你一切。不过,军队的职责是结束战争,保护人民,如果军队反而屠杀人民,或者要人民也投入战斗,那这指挥官就已经失败了,绝算不得名将。”
我这话好象是在指责武侯了,如果武侯还在世的话,说不定会大发雷霆,又要斥骂我这种妇人之仁。可是,在他战死前,说的那句无可奈何的“不仁者,天诛之”,似乎还在我耳边回响。也许武侯有灵,也会觉得我说的不无道理吧——尽管我这话在军中会被看成有碍军心的异端。
这少年看着我,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懂我说的话。忽然,他站直了,向我行了个军礼。他的军礼还行得不是很规范,我也站直了,向他行了一礼。他道:“楚老师,请你早日凯旋而归。”
这个小小的少年象是一下长大了许多。只是凯旋是否,我也实在不知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就算我战死沙场,那也是我的本份。我只是淡淡地道:“我尽力吧。对了,你叫什么?”
他正转身回去,听得我的问话,回过头向我招招手道:“我叫柳风舞,楚老师。”
文侯府中,已是一片混乱。今天已是三月初九,三月二十三的天寿节马上就要到了,文侯既要准备援兵,又要准备天寿节,一定焦头烂额,怪不得今天来军校试雷霆弩,他也是匆匆忙忙。
到了那挂着“文以载道”匾额的议事厅前,我大声道:“末将楚休红前来缴令。”
和我想象的不同,文侯并没有在指手划脚地指挥手下,而是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什么。一听我的声音,他抬起头道:“楚将军啊,进来吧。”
我缴了令后道:“文侯大人,你让我离开军校,可是要我加入二路援军?”
文侯点点头道:“好象也没别的事要用你了吧。你有什么要说么?”
我跪了下来,低头道:“国家用我,末将万死不辞。”
文侯扶起我,微微一笑道:“这些天,我和不少南征军回来的人说过,他们说楚将军智勇双全,才堪大用,只让你去教一批孩子,实在太可惜了。”
我不禁一阵感动,也有些脸红。我的智勇双全不知说什么?说勇,可能还有一些,说智,大概只能算从蛇人营中盗回沈西平的头颅,以及用飞行机逃出来的事了。武侯并不能智出名,但他的智谋已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以机智出名的文侯面前,我这点智只怕不值一哂。
“禀大人,末将若不得部下士卒效命,实百无一用。”
文侯笑了笑道:“是啊,我现在看的这个上书也这般说:‘人尽其材,物尽其用,三军始可言战。’对了,这个吴万龄当初就是你的部下吧?”
这是吴万龄写的那段里的话啊。这时我才注意到文侯面前那本书其实正是我买的那些羊皮纸。我道:“禀大人,正是。此人虽枪马无过人之处,然调度兵员,整顿秩序,此人不作第二人想。”
其实,苑可祥在这方面也不比吴万龄逊色。只是他到死,也只是中军一个小小巡官,这方面的本事根本没机会用过。
文侯站了起来,又踱到窗前看着外面,喃喃道:“此人职卑人微,但这上书不乏灼见,当初我真是看走眼了。他所说的‘夫欲战胜者,定谋则贵决,行军则贵速,议事则贵密,兵权则贵一。’这一段,颇为切中军中之敝。帝国军便是军制混乱,兵权不一,而定谋又优柔寡断,各人有各人的见解,除了帝君,没一个能最终定下来的。”
这一段话正是我借给吴万龄的《胜兵策》中的话,他也抄了上去了。我道:“此话不假。南征军中,各军的官职也不一样,当诸军间互相调度时,常有搞不清哪个人军衔较高而生混乱。而军中有军,也使得上情不能下达,徒增其乱。”
文侯猛地一拍桌子道:“正是,这吴万龄也说了此点。”他转过身,忽然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道:“可惜我不曾早点看到这篇上书,虽有此心却一直不曾动手。如今二路援军出发迫在眉睫,也没办法了。”
我道:“大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现在征来的新兵,若革除旧弊,精心加以训练,事未必不可为。”
文侯走到我跟前,将手搭在我肩上道:“楚将军,你是从南征军里回来的,对军中之弊自是深知。如今的二路援军又是以四路军拼起,这数弊更是积重难返,而练新军又不是一时半刻便行的事,你们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我抬起头,大声道:“为将之道,令行禁止。大人若用末将,自当效命。”
文侯可说对我有救命之恩,若非文侯求情,我早就被太子斩了。不管文侯当初救我是何用意,我终究对他深怀感恩之情。
文侯眼里也闪烁着异光,一时,竟连他也象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拍拍我的肩头道:“你先回去吧。明日一早,马上到校场,明日是二路援军点兵之期。”
明天就要出发!我吃了一惊,差点叫出来。看来东平城局势大为不妙了。我跪着行了一礼道:“是。”站起来便要走。刚要移动,我又转过头来道:“大人,末将还有一事不明,请大人明示。”
文侯似乎已在想自己的事,听得我的话后道:“说吧。”
“昨日郑昭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我的话一出口便有点后悔,因为文侯的脸一下沉了下来。他本来和颜悦色,但马上就变得阴沉了。他看了看我道:“楚将军,此事事关机密,你不必打听,也不可外传。”
我吓了一跳,忙又跪下来道:“遵命。”
郑昭是五羊城主的人,现在南边诸省都已遍布蛇人,但郑昭还能出来,说明五羊城尚不曾陷落。以蛇人那等凶残,怎么会留下一个五羊城不攻的?其中只怕有一个秘密,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五羊城主一向以惯于见风使舵著称,手头也有相当强大的实力,尤其是五羊城水军,据说实力比帝国的水军团还要强。以前共和军起,五羊城主与共和军达成互不侵犯协议,也许也曾供给共和军辎重。当南征军势如破竹,击破共和军时,五羊城主马上转向帝国军了。现在蛇人势力如此嚣张,难道他又和蛇人达成协议了?这难道有可能么?郑昭来的事到底是什么?文侯为什么又要杀他们灭口?
走出文侯的议事厅,我也只觉得疲惫不堪,几乎比大战过后还要劳累。
帝都的东门外三里外,有一个鼎湖。鼎湖是两条相互垂直的大河交汇处,一条南北向的大河是通到东平城的,另一条东西向的直通到海,是条运河。这条运河是当年某一代帝君突发奇想要去海上看看,命十万民夫花费三年掘成的。在掘运河时,也曾惹来怨声一片,但挖成后,那一代帝君却很被人歌颂,因为他让帝都有了一条直通到海的水路,从五羊城来的商船可以沿海岸北上,直达帝都,较之陆路,成本大为降低。从那条运河挖成,五羊城的各种物品就可以一船船运到帝都,帝都居民也可以享受到万里外的奇异物品,而那些商人同样得到了数倍之利,于是以前私下一片的抱怨声马上又异口同声地转成了赞美。
工部的水府就设在河口的鼎湖边。鼎湖有七里方圆,自从挖了这条运河,原本偏僻的湖岸边一下多了许多住户,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村落。
三月初十,文侯带着我们一批下将军以上的军官到了水府。此时红月公和青月公抽来的各一万人已经先期到达了鼎湖边,加上解瑄带的四千人和从帝都剩余军队中编出的六千人,三个万人队浩浩荡荡地列成一大片。
这三万人可以说是帝都最后一次能派出的部队了。尽管这些部队都称得上精锐,但是其实这三万人中集合了四支部队,象是给《胜兵策》中的“兵权贵一”做个反注,这三万人会有四个指挥官,不知道能如何相互配合。
水府已在湖边搭了一个高台,我们到了距水府数百步外,已经看到了湖面上的连云樯橹。一走近,有人不禁发出了惊叹。
工部这次造船,时间虽紧,但几乎是全力以赴,这些天已造出了一大批战舰,其中最大的庞然大物竟然长达二十余丈。
这么大的船,一艘大概都可以载员五六百人了吧。尽管只有一艘,也让人叹为观止。其余的艨舯斗舰密密麻麻排在湖边,其中有不少是用民船改装的。现在五羊城与帝都已经联系中断,那些民船也都被征为军用了吧。那些船只大的可以载两百多人,最小的也可以载一百多,两百多艘船只围在一起时,着实壮观。
我夹在文侯的一批亲信将领中走进水府时,一个人迎上来道:“大人,卑职工部左侍郎崔阳率水府员外郎黄孝、金府员外郎丘慕节、火府员外郎洪广恭迎大人。”
工部尚书以下,以左右二侍郎全权负责。水府此番造船,崔阳一直驻在水府,说明文侯对此事极为看重。以前帝国的十三万驻军,只有六千水军,不过聊备一格,水府平常管得更多的倒是田亩灌溉、河流改道一类的事,与军中关系不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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