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且煜纾凳恰盎丶摇薄?br /> 在市中心找到一家酒店住下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订下5天之后返京的机票,为此,我多付了相当于机票价格的五分之一的手续费。
白天的采访相当紧张,但是几乎每一个空档我都会想到这个奇特的老人,而且由她,我几乎开始无法抑制地想家,想念将在我返回北京时离开家去出差的丈夫。
事实上从我做了记者那一天起,就已经开始在习惯和丈夫的分离。他像一盏灯一样守在一个固定的、叫做“家”的地方,而我像一只鸟儿一样乱飞。然而倒退回新婚的时候,这一切正是我所频频抱怨的。
认识我的丈夫之后,我就基本上不再工作了,迅速地结了婚,我也迅速地变成了“家庭妇女”。那时候丈夫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应酬也每每很多,在他的忙碌的相比之下,我显得非常“有闲”。那是一段无所事事的日子,每天看着丈夫吃完早餐、夹着皮包离开家,我的百无聊赖就此开始,照例是做美容、看录像、吃瓜子、翻杂志、听音乐,直至买菜、做饭,而晚餐快要上桌的时候常常会接到丈夫充满歉意的电话:“今晚有客户,不回来吃饭,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样的日子我会很委屈。95年春节后的一天,丈夫照例是通知晚饭不回来吃,我只好再次“自己照顾自己”。我一个人唱卡拉oK,唱啊唱,唱到唱不动。丈夫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歪在长沙发里睡着了,电视屏幕上一片雪花,话筒掉在地上。那个晚上我哭了,我告诉他有一家报社在招记者,我要去考。我说我一生的理想只有两个,一个是当记者,一个是作母亲。
三个月以后,我真的成了一名记者,而在那个晚上痛哭过后,丈夫的应酬越来越少,我知道他在增加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同时我也知道伴随着我的工作,这种可能又变得微乎其微了。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是丈夫的声音:“我知道是你。”于是我大讲那个老妇人、讲杜拉、讲小刀叉,丈夫静静地听着,就像每一个晚上我捧着茶对他云山雾罩,而他对着我默不作声。
“我知道你是欣赏我的。”相隔千里,我忽然就有了表达的冲动,而这在平日里是为我们所不屑的。我知道丈夫在笑,但他的话却依旧淡然:“我在洗衣服、床罩还有窗帘,你想想,一个老婆出差的男人,除了这么消磨时间还能怎么样?”这是我丈夫一向的表达方式,而我似乎只有在异地的夜空下才能感觉到其中的深意。
“两年前你说我‘商人重利轻别离’,现在轻别离的人变成了你……”丈夫还在打趣,我已经泪流满面。五天以后回到家里,是没有人等候的空屋子,而丈夫离家的时候,没有他爱的妻子帮他打理行装,很俗的感觉和细节,却让我在刹那之间心痛不已。
“酒店的长途电话费很贵,不再打了,你自己加衣服,北京很冷,我看过天气预报……”大夫那边轻声说:“老婆你不在家,我甚至找不到毛衣。”我只好在他的叮嘱和笑声里挂断电话,牵挂着那件我也忘记了放在哪里的毛衣。
五天的时间很快也很紧,然而在离开武汉前的最后一个上午,我专程到据说是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找到了一间很漂亮的休闲装专卖店,给丈夫买了一件毛衣。这是若干次出远门中唯一的一次带了礼物回家。
我提前了一个半小时到达天河机场,索巡在换登机牌的地方,我在等待那个令我难以忘怀的老妇人。当那灰色的身影缓缓过来时,我们相视而笑。老人拉住我的手:“小姑娘,缘分也让你做出来了。”
显然,这一次武汉之行令她十分开心,她始终微笑着:“我见到了弟弟他们一家,多好的一个大家庭。他长得很像我丈夫,瘦,而且不显老……”我在她的娓娓道来中猜想,她见到大弟时一定想念着她的与之容貌酷似的丈夫,宛如一次心中的久别重逢。“您没有再回过法兰克福吗?”
老人摇摇头:“没有。我因为教学的关系到过汉堡、波恩以及图林恨,但是我没有去法兰克福,我在那儿没有亲人了。我是独生女,而且,我嫁给了丈夫,他的家就是我的家,所以,我每年回一次武汉。”60年的时光已经让她完全中国化了,她穿过列宁服、拿过红宝书、有中国人人手一页的户口卡片、用过各种粮票、布票、肉票,而后她又在每个清晨提着篮子到“早市”买青菜和他丈夫爱吃的豆鼓……她讲一口地道的老北京话,她打趣说这叫做“嫁鸡随鸡”、“后面的话不好听了……”我们仍然一人一小杯啤酒,并且“Cheers”。“小姑娘,下了飞机有男朋友接吗?”我摇头:“我丈夫今天下午的班机,出差。”老人笑了,双眼眯成一条缝儿:“聚少离多,我们当年也这样。你丈夫一定很不希望你出差。”我点头,说不出话,忽然就很想哭。
“因为有分离,才显得在一起的时候很宝贵。这话俗气,但古今无不同。”老人捏捏我的手,“我们在一起30年,之后我有20年的时间用于回忆,你离开家五天,有四个夜晚用于相思,很充实、对不对?”
我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打在她皮肤有些松驰的手背上。我们仍然在机场告别、她在钻进计程车之前很认真地问我:“小姑娘,你知道婚姻是什么吗?”
我一时语塞。老人灿然一笑:“婚姻就是把稳定送给你爱的人,把浪漫留在你心里,”我看着她的车渐行渐远。
回到家里,我看见打开的电脑屏幕上大夫留的话:“我会用魂斗罗第六代的速度快去快回。”桌布、床罩和窗帘都是新换过的,屋子里飘着淡淡的姜花的味道。
我抱着那件新毛衣坐在地板上。写条子的人是丈夫,买毛衣的人是妻子,这是完全不同于任何男人和女人的关系的一种特别的关系、因为这样的两个人血泪交融。
我把柔软的大毛衣贴在脸上,想着那老人说的话——婚姻是什么,婚姻就是把稳定送给你爱的人,把浪漫留在你心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