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没有911
“你好!”老夫妇高兴地回应着。
“你们要搬到这里来吗?”陆文博随便问了一句。
“不是我们,是我们新婚的儿子要来上学,我们在帮他搬家。”老夫妇眼中洋溢着喜悦。
“祝贺你们!”
“谢谢!”
按响门铃后,周济民在楼上用遥控装置开了门。走进白楼,只见门厅十分宽敞,铺着红色的地毯,很鲜艳,左手边是一个沙发,右手墙上是一排整齐的信箱,整个楼很安静。两人坐电梯上了二层,东北角上的房门半开着,周济民已经在门口恭候了。
“周大哥!”陆文博和王少衡兴奋地叫着,快步走过去。
周济民把他们让进房间。屋里有人在忙活包饺子。
“这位是我太太。”周济民给两人介绍。
柯楠用围裙擦擦手,很得体地和两人握手。她戴着一副近视镜,高挑的身材,颇有知识女性的气质,透着一股精明劲儿。
突然从卧室里跑出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对着柯楠叫:“妈妈,我的水枪怎么不出水了?”
柯楠接过水枪,看了一下。“傻儿子,水枪里水被你打光了,当然不再出水了!”
她拉过小男孩,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贝贝,叫叔叔。”
“叔叔。”贝贝冲着两个人稚气地叫了一声。
走廊里突然传来了乒乒乓乓的碰撞声,紧接着是争论的声音。周济民推开门,陆文博与王少衡也走出来,看到斜对面房门大开,一些家具扔在门口,一对老夫妇为如何摆放意见不一,这正是那对为新婚的儿子搬家的老夫妇。周济民他们主动提出帮忙,被婉言谢绝了。
大家透过窗户看到一个白人小伙子拥着一个亚裔女孩,在搬家卡车前卿卿我我。
“总说中国人宠孩子。现在看来,美国人溺爱孩子一点也不亚于中国人。”陆文博有些感叹。
“没错,总以为美国人教育孩子独立,就不娇惯。你看这位,父母干活他偷闲。”
“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父母干这活。”
“这女孩怎么像是中国人。嫁给了美国人,这下绿卡不愁了。”周济民好像一下子看透了。
“是啊!教会有个女教友嫁给了美国人,身份解决了,把姐姐也办来了。”柯楠说,“我见过这位美国女婿,人很传统,体贴妻子,是个典型的模范丈夫。”
“其实我看美国人也挺顾家的,不像中国人想的那样。”
“我也有这种感觉。我经常看到丈夫前后各背一个孩子,再用婴儿车推着一个,太太跟在一旁,一家人其乐融融。”陆文博观察细致。
“我以前的美国教授绝对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他曾经在芝加哥工作,每天花三四个小时往返于芝加哥和密尔沃基之间。就这样,每天都要花时间和孩子在一起,每月还要专门找出一天单独陪女儿郊游。”
“不是每个中国姑娘都有这样的运气。上当受骗的大有人在也有啊!绿卡没拿到,落得人财两空。”周济民见得多了。
“算了,跨国婚姻是非难辨。咱们还是操心这顿饭吧,文博和少衡肯定馋了。”
大家复位。陆文博和王少衡洗了手,卷起袖子上阵。王少衡笨手笨脚,擀皮、包馅全不在行,柯楠说像贝贝包的,大家哄他到一边看电视去了。陆文博擀出的饺子皮中间薄四周厚,而且四四方方的像馄饨皮。
“这样饺子会露馅的,你比王少衡强不了多少,还是请到厅里一起看电视吧!”柯楠要把陆文博也赶走。
“别小瞧兄弟我!炒菜可是我的强项。一会儿给大哥大姐们露一手。”
“好啊!真像你说的,以后聚会你挑大梁,免得我们受累!”
“周大哥,师兄!你包饺子的手艺够可以的!”陆文博对周济民说。
“我原来在国内从来不做饭。都是这么多年在美国逼出来的,自己做既省钱又舒服!”周济民自豪地说。
“你周大哥原来是中文系主任,当惯了领导。呼风唤雨,老师拥护,学生爱戴,而且是校长的接班人,忙得根本没有时间做饭你们过一阵子肯定也能出徒。我也锻炼成了大厨。”柯楠解释着。
“又讲我的光荣历史了。”周济民装作不满意的样子,脸上却泛着光彩。
很快,饺子很快包好了。柯楠把几位男士赶出厨房,免得添乱,自己忙着炒菜,煮饺子,作最后的准备。周济民带着陆文博和王少衡躲在客厅里喝着啤酒,胡言乱语。
陆文博看着明亮的大厅里摆着电视机,沙发、桌椅等家具,“这屋子装饰得不错啊!”
“电视是新买的,衣柜和冰箱是公寓带的。沙发、茶几和家具都是捡来的。这微波炉,八成新,10美元买的,用了好多年了。挺像样吧!”周济民很满足。“可惜厨房是开放式的,客厅弄得油腻腻的,太不符合中国国情了。”
一阵刺耳的叫声让房间里变得鸦雀无声。贝贝吓得直往柯楠怀里钻。
“这是什么声音?”每个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着,结果发现天花板上的报警器闪着红灯。
“肯定是厨房油烟太大,快把火关上!”周济民叫着。
他马上打开窗户,王少衡与陆文博顺手拿起一本杂志,站在椅子上用力扇着,柯楠赶紧关闭了火源。报警器又叫了一阵,终于慢慢减弱,无声无息了。
有人敲门,周济民打开门,是旁边住的美国小伙子。“发生什么事情了,需要报警吗?”
“没事了,就是油烟稍微大了一点。谢谢你关照。不用麻烦了。”
关了门,大家松了口气,面面相觑。
“美国人有安全意识没坏处。就是这报警器太敏感,没法爆炒,只能小火慢炖,全是炖菜!”
“排烟机就是个摆设,只扇风不吸油烟,把烟都吹到报警器那里,能不叫嘛!”
“算了,小心点吧,谁让咱们在美国呢!”
周济民问起坐在旁边的陆文博的情况。
“上次你说住在阁楼里,吃了不少苦。别着急,情况会慢慢好起来的。我们刚来时比你苦,住在地下室两年多。柯楠当时没奖学金,我们两个天天打工,三班倒,我每天都半夜回家,累得话都说不出来。”
“那你们来几年了?”陆文博觉得不可思议。
“整整八年了!别提了!”他做了个“八”的手势。“打败日本鬼子也不过八年!”
柯楠送菜过来,说道:“行了,周主任,别作报告了。又忆苦思甜了!”
周济民嘿嘿一笑:“夫人,遵命!和你在一起,再苦也是甜!”
柯楠娇嗔地责怪他:“油嘴滑舌!”
餐桌上摆满了菜,久违的丰盛只有在国内才体会到。中国人能在密尔沃基这个地方相聚,也算是一种缘分吧,大家兴高采烈地吃着聊着。
“尝尝密尔沃基自己的啤酒Miller!”周济民给陆文博和王少衡各开了瓶啤酒。“大口吃菜,大口喝酒,好好解解馋!”
陆文博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是一大口西红柿炒鸡蛋,他放在嘴里连连叫香。他讲了自己在阁楼里试图用微波炉做菜的故事,逗得大家前仰后合。王少衡顾不上说话,猛攻饺子,像饱受饥荒之苦的非洲灾民。
“周大哥,那你平时都忙什么?”陆文博问。
“我能忙什么,一边打工送外卖,一边学计算机。”周济民一副无奈的样子。
“你这个学中文的改学计算机,能应付得了吗?”
“我看到计算机就想把它砸了。可应付不了又怎么样?为了混口饭吃,拼命也得学啊!我总在家看孩子做饭也不是个事儿啊!”周济民无奈地摇摇头。
“你不想学就算了,咱家也不指望你这份钱。我工作养活全家没问题。你就做好贤内助吧!”柯楠倒是不当回事。
周济民没了脾气。他爱柯楠,从相识那天他们就一帆风顺,是典型的完美组合。“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固然老套,但形容他们却恰如其分。周济民身居要职,周围的诱惑不少,有很多学生也大胆地追他,他都没兴趣,不给她们任何机会。柯楠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背叛柯楠就是背叛生命。为了他和柯楠的爱情结晶贝贝,他更是尽心尽力,里里外外都是他在操持这个家。
抛开这一切不说,失去了一家之主的地位让他的心理不能平衡。扔下男人赖以生存的辉煌事业让他像鱼儿离开了水,尊严扫地,低人一等。从天上到地上的旅行并不愉快。他很少抱怨,经常自我解嘲地宣泄一下心中的郁闷。
柯楠让他当好贤内助,周济民不愿争辩,转了话题问陆文博:“社会工作到底是学什么的?好找工作吗?”
“说白了就是帮助别人,特别是社会底层的人。毕业后到社会福利机构工作,新来乍到,分配情况不了解,先念吧。”陆文博解释。
“社会工作倒是让人长见识,但这行好像多数都是美国人,外国人恐怕工作很不好找。”柯楠略知一二。
“不好找工作就赶紧改学计算机。有些中国人先找个专业做跳板来美国,然后改学计算机,毕业后能很快找到工作,工资不低,绿卡也解决了。你们趁着年轻赶紧学,来得及。到我这岁数就全完了。”周济民痛定思痛。
“我挺喜欢社会工作的,对计算机不感兴趣。”
“兴趣不能当饭吃,在美国生存是第一位的。”
“那我就回国发展!”
“每个人刚来的时候都这么想,可是一段时间之后都哭着喊着要留下,你也不会例外。”周济民确信地说。
“柯大姐,你们是不是快拿到绿卡了?”陆文博擦了擦油嘴问。
“早着呢。以前有个从清华来的师姐,拿到绿卡就走了。现在在公司指望我干活,怕我也拿了绿卡也一走了之,所以一直拖着。”
“你们中间回去过吗?”
“没有。在等绿卡更不能回中国。”
“八年不回国,我肯定做不到。”王少衡直伸舌头。
“都是为了绿卡,为了孩子。我们何尝不想回去。”柯楠叹气,爱抚地摸着贝贝的头。说话间,眼圈竟有些红润。
周济民喝了口酒,也不做声,半天才慢慢地说:“柯楠她爸前年病危,临走前就想看看柯楠。柯楠从小特别孝顺,和她爸最亲,本想无论如何看她爸最后一眼,可是又怕有去无回,耽误拿绿卡,就咬牙没回去……”
周济民说不下去,柯楠脸侧到一旁,哽咽着。
王少衡和陆文博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不知如何劝慰,暗暗自责。
周济民首先恢复常态:“家里来客人,主人在这傻哭,成什么样子,罚酒,我先喝。”他端起杯子,一仰脖,酒咕咚咕咚进肚了。
“我们嘴里没有把门的,也该罚。”陆文博和王少衡也喝干了杯中酒。两人琢磨气氛不对,不便继续打扰,谢过周济民和柯楠,随即起身告辞。
一路上,陆文博心里沉甸甸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美国梦固然美丽,可追求的过程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光明灿烂一帆风顺,有时还要付出沉重代价,心中美好的期待有点变了味道。今后的日子会怎样,晏茹能不能过来,他能不能找到工作,他们能不能拿到绿卡,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国,所有答案都不明朗,陆文博一时沉默了。
王少衡也被搅得心事重重,除了学业和工作,他还要担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他爱的人离他远去,下一个女朋友还不知道何时降临,一切都是未知数。
回到阁楼,陆文博心情不像往常那么阴云密布,兴奋重又占了上风。毕竟来密尔沃基后,他没有这么痛快过,和同胞在一起的无拘无束让他想起理想主义的大学生活。几天过去,陆文博突然接到周济民电话,小白楼里有空房子了,他们可以马上签约搬进去,只是房间里没有家具。周济民让他们留意街上的旧家具,他也会帮着找。
“知道了,谢了。”陆文博接完电话,一阵风似的冲出去找王少衡。
第二天,合同签得异常顺利,Manager(管理员)是伊朗人,对陆文博和王少衡格外友善热情,而且很帮忙。地毯刚刚清洗过,清香四溢,衣柜壁橱清洁如新。陆文博摸着洁白的炉灶,想着可口的中餐,喜不自禁。屋子里空荡荡的,虽然只能暂时睡在地毯上,却是他来美国之后最香的一觉。
离开住了许久的“鬼屋”,陆文博一阵轻松。说实话,他对阁楼的生活没有太多的留恋。他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虽然说房东除了不让他做饭之外,并不特别的挑剔,可是他总觉得不属于那里,没有亲近感。
搬进小白楼后,陆文博和王少衡为装饰填充自己的公寓竭力搜寻旧家具,旧用品。以前走在街上的时候,陆文博经常会欣赏两旁的住宅或是花草树木,现在他眼里只有家具,见到扔在草坪上和路边旁的桌椅板凳就来神儿。
一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