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行乐





他自己,也即将成为那些消逝在宫中的魂魄中的一缕了。

    尉迟随云的目光淡淡扫过足边无力委地的落花,垂首不语。

    静静地将一块玉佩递给尉迟随云,周慕云压下喉间的甜腥,对他淡淡一笑:
「即使你选择要做谢忘欢,圣德亲王尉迟随云也仍然是泰云皇族一员。需要的时
候就拿著这块玉去附近的衙门,缺什麽一定要开口。今後就不比以往,为了国政
安定,让沧浪能够顺利登基,我不能再像这四年间派人去保护你周全。所以有事
的时候要和宫里联系,别让我们担心。再怎麽说,我也算是──也算是你爹。」

    我最後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强忍下眼中的湿热,尉迟随云低低地唤著他。

    「爹……」

    周慕云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趁随云不注意的
时候小心翼翼地收好掩住唇的帕子,他方道:「随云,常言‘桃李春风一杯酒,
江湖夜雨十年灯’,武林事端极多,平日里朝廷对他们都是能不管则不管的,你
出门在外的时候就要小心了。江湖秋水多,世上有些事情本就是是非难以断定,
你也就不要牵扯太深了。」

    见尉迟随云咬著下唇点了点头,周慕云面上渐渐绽出了比此时暮春芳菲花朵
更加豔绝的笑容:「随云,刚刚神机府有报,燕楚飞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了。」

    比我想象的来得更早呢!这样也好,让随云早些离开……

    「……怎麽哭了呢?」当年听到你父皇自尽的消息时都没有流一滴泪的啊…

    …

    唤过下人取来惯用的象牙篦子,周慕云转而坐到了尉迟随云的身旁,默默地
梳理著他未束的长发。

    「我也知道人生自古伤离别,可是离分别还早呢!等到燕小子来的时候看到
你哭得肿肿的眼睛也会不好受的。而且你想见我们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来不是吗?

    皇上也说过了,对宫里头只说你是领了密旨私访去了,比我想的周到多了,
他连赐你们督察巡抚的圣旨都准备好了。宫里头的惊澜殿也永远为你留著,什麽
时候累了随时可以回来住。

    手中的篦子掉到了地上,周慕云终於也忍不住捂上了眼。

    「没想到我居然也会有这种嫁女儿的心情……」苦笑著,他轻轻抱住了迟了
十几年才叫了他一声爹的孩子。

    一阵风蓦地刮过,周慕云抬起了头,看著身边树梢上无数怒放到极至的花朵
被吹落,纷纷扰扰地铺了一地落红,委地无人收。在看枝上,方才还!紫嫣红地
开著的花却已经难觅踪影了。

    ──这个长得过了头的春天,也终於尽了。

    随云走的时候,周慕云没有去送他。

    黯然消魂,惟别者矣。他说他的一生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现在要送
走自己的孩子,他受不了离别时的痛苦。十里长厅,折柳相迎。送君千里终需一
别,那麽他在宫中在心里送著他离开,也很好。

    在曦光帝关泰阿以及已经被立为太子的关沧浪的目送下燕楚飞出京的时候,
尉迟随云绝没有料到,他这一走,便是和慕云的永诀。

    与燕楚飞一人一骑走在官道上,选择了谢忘欢这个身份的人一直带著淡淡的
笑容──以前他从未曾奢望过,能够同自己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可是现在,他居
然正和楚飞一起──夜里,在客栈中,燕楚飞突然想起了埋藏在心底已久的疑惑
:“对了,忘欢,你到底是怎麽找到凌清歌的?事隔了这麽多年,即使有皇家力
量,想寻到这麽一个人也相当不容易吧?”

    把头埋在燕楚飞的胸前轻轻笑著,谢忘欢愉快道:“这件事说起来我自己都
觉得不可思议呢!小时侯有天不知道为什麽,我硬是缠著皇兄要去打猎。那个夏
天我们一起住在离忧别苑,打猎的路线正好经过岷江,而岷江正是顺著笑忘山的
回梦峰下一直流到浮山一带的……”

    眉头一皱,燕楚飞已经推知了来龙去脉:“这麽说来,十三年前救了凌清歌
就是你和长歌皇子了?”

    “是呀!”抬起头来看著燕楚飞,谢忘欢连眼底都是笑意:“凌姑姑伤好了
之後就自愿进了神机府,对过去的事情也是绝口不提,以前我根本就不知道她的
身份。可是因为慕云担心我的安全,所以派出的人都是神机府中受过我或者他的
恩惠的人,这其中恰好就有凌姑姑。顾虑到她的身体,本来她是只负责间中联系
的。机缘巧合之下,她正好晓得了我们正在找失踪多年的彩虹仙子……”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十三年前我和皇兄救起凌姑姑的那一刻起,我的
命运便开始和你交缠。这之中无数的机缘巧合,也可能都是命中注定。也许前世
三生石上的惊鸿一瞥,早已决定了你我今生的姻缘。此生能得与你相守终老,我
已无甚憾事。

    靠在燕楚飞胸前,闭上了眼,因为那份熟悉的温暖的,谢忘欢微笑著安然入
梦。

    从此,他能够放下一切束缚与他所爱之人仗剑携酒行走江湖,再也不会在午
夜梦回之时因为孤独而寒冷。纵是风雨兼程,能与情之所系一生同行,即使沿途
皆是暴风骤雨也是甜蜜。

    往後,他和燕楚飞,会长相守。

    落幕•彩云逐落日报更的锺声遥遥的自皇宫深处传来,费力地睁开了
眼睛,感受到右手上传来的熟悉的温度,周慕云方才安下新来。

    “醒了?现在天色还早,再多睡一会儿吧。”轻轻掖了掖他的被角,一向有
“武帝”之名的曦光帝关泰阿此时的语气是臣子们想不到的温和。

    勉强笑了笑,周慕云挣扎著想要坐起来。见状,关泰阿急忙扶著他靠在了自
己身上。

    “这次我昏了几天?”开了口,周慕云无奈地发现自己的声音比以前更加嘶
哑。

    沈默了半晌,关泰阿才回答道:“今日已经是十一月初一了……”

    “哦,原来我昏了三天啊……”微笑著,周慕云把头靠上了他的肩膀,“沧
浪,我现在大概是回光返照了,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反而感觉很有精神呢。”

    “不会的,”死死搂住他,向来冷心冷面的君王连声音都在颤抖,“不会的,
慕云你不会死的!”

    “生死有命,沧浪。答应我,不要把真相告诉随云。那孩子死心眼的很,要
是他知道了,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紧紧握住周慕云瘦得骨骼突出的手,关沧浪苦笑道:“我答应你。本来就不
关随云的事,是我不好,要是我早点发现他们在酒中下了东西,你也就不会……”

    五年前的那一夜,被在药性控制下的尉迟随云以暴力侵犯後,原本身体就不
好的周慕云又在初冬的室外受了一夜的寒气……等关沧浪接到他的密信带著御医
赶到的时候,早已经是药石罔效。即使身为一国之君权倾天下,关沧浪能做的,
也只有用各种天下奇珍的草药续著周慕云命。到如今,体质本就衰弱的周慕云已
是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

    “别难过了。”轻轻抚过关泰阿因为消瘦而更显轮廓深刻的面容,周慕云平
静道,“御医原本说我熬不过今年秋天的,现在都已经入冬了……我已经多活了
很长时间了,该知足了。”

    要不是寿命即将走到尽头,他也不会急著把随云找回来,进而一手促成他和
燕楚飞。临死前,他希望能看到两个从小跟著他长大的孩子中起码有一个人获得
了幸福。

    “泰阿,和你在一起的十七年里我很快乐。我想,这份快乐足够我回忆个三
十来年了。”凝视著关泰阿鬓角这几个月才出现的斑斑白发,他微笑道,“泰阿,
我在下面等你三十年,你七十岁的时候也差不多该下去陪我了。记住了,我等你
三十年,不要来的太早了,也不要来的太晚,我只等你……”

    声音渐渐消失在喉间,周慕云的眼睛缓缓闭上,苍白的面容上犹自带著微笑。

    “天清净,地清净,灵台清净,六根清净……”

    远方,皇觉寺的僧人为泰云病重的皇後祷念《往生咒》的声音尚在传来,他
怀中的人却只剩下余温了。

    “慕云────”

    第一抹晨曦冲破了层层云雾的阻挠出现在天边的时候,曦光帝撕心裂肺的悲
呼也传遍了整个皇宫。

    曦光十五年冬,神州大地上的第一位男性皇後去世,存年三十五岁。

    关於他的传奇,终於缓缓落下了帷幕。

    谢忘欢是在凉州接到神机府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的。拿著那封薄薄的信,他
大恸之余,竟是眼前一黑,生生昏了过去。

    醒来时,他的人已经在客栈的床上,面容憔悴的燕楚飞就俯在床边沈睡著,
显然是为了照顾他一夜未眠。

    哭过痛过伤悲过,最後,他决定和燕楚飞一同出海去看看对岸的圾歧国。他
还记得离开京城之前慕云对他说过的话。

    人生苦短,本应及时行乐。他却因为身份所累一直不能如愿游历天下。不但
书中所讲的海那一边的奇异的圾歧国,就连去浮山的别苑一次他都往往不能得偿
所愿──爹,你不能看的风景,我就用眼睛替你记下。你不能去的地方,我就代
你踏足。从今往後,我会替你实现这些心愿。替你在人短暂的一生中,去及时行
乐──今後我会按照你的心愿尽一切努力使自己幸福,快乐地度过这一生。你再
也不需要替我担心了……

    点了燕楚飞的睡穴轻手轻脚地把他扶上床和自己并排躺好,看著他刚毅的面
容,谢忘欢心底一阵温暖。

    ──和这个人在一起,接下来的半生,他一定会像慕云期望的一样幸福……

    明天有空就把早古的番外贴出来‘‘‘

    及时行乐番外•折子戏•浮云心雪崩阻碍了入关唯一的道路。

    这下子,没有十天半个月,路是通不了了。怪不得昨日就应该到达的大军,
到现在还不见踪影。但城中的粮草,却仅够支撑四天了。

    抓起一把雪,我将它捏成一团握在手心。

    寒气直透心田。

    尉迟基啊尉迟基,你怎麽忘了呢?即使是养的一条狗,逼急了也一样是会咬
人的啊!我还真是荣幸之至啊,居然教你舍得拿出一座北陲重镇来做祭品。我是
不是该和以前一样,高呼万岁叩谢隆恩呢?皇上!

    李斯从雪丘上下来了。想必是已经发现了这场雪崩之中的玄密,他的脸色阴
沈的可怕。

    ──这时节,哪还可能有什麽雪崩。处心积虑地想除掉我,却偏偏派了个脓
包来办这件事。这下,说什麽他都要落人口实了。

    想想也是。为了杀区区一个男宠,就毫不吝惜地让碎叶城三千百姓七千军士
陪著送命,这样的君王,还有什麽侍奉的价值!基,百姓也不全是愚昧的。你这
麽做,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吗?只怕事情传出去後,就连平日甚是瞧我不起的文
武百官满腔为国效忠的热血也要凉下来了。

    「李斯,你都看到了吧?」

    松开手,已凝成冰的雪团直直落入一片松软的洁白之中。

    面色一凛,他抢上前来把我已冻到失去知觉的手握入掌中。

    「这样的人,不值得你我再为他卖命了。慕云,我们也不需再管什麽边疆战
事了,把军饷发下去,再一把火将军册烧了,让大夥各自还家。至於这碎叶城,
这大同朝的天下,谁爱要就让他拿去好了。」

    我看著他激动的脸,暗自在心底叹了口气。

    「你果然还是太嫩了,李斯。皇帝是真起了杀意了,怎麽会只用这一著?─
─若是照你说的遣散了军士,那大夥怕是全要到阴曹地府去会面了。你信不信,
这雪山之後的队伍,定已得圣旨,只要我们向後退一步,就是杀无赦。」

    「慕云……」

    听著我的分析,痛苦的反倒是李斯。不过也难怪他,头一回带兵就是做我的
副将直接拔营开向鬼门关,开心得起来才叫奇怪。

    「那个狗皇帝居然这样对你!」

    实在没有想到他会这麽说,我怪异地盯著他。

    「怎、怎麽了?」

    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他不争气地把脸扭向一边。

    摇摇头,我深不以为然。

    「如果我是皇帝,我会干脆赐杯毒酒下来,可惜我不是他。他连我死都不愿
让我知道是他下的手,还特地弄场雪崩,对我可好得很啊!」

    「那你难道……难道……」

    李斯脸色发青,显然是以为我真会带上碎叶城的全部兵力去和来犯的月支大
军对抗,宁愿马革裹尸。

    「可惜他对其他人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