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狂若梦 by:颜崎






 

那是个红面粗犷的汉子,浓眉大眼,本也算个俊生,可惜一个酒糟鼻破了相。但是那坚定的眸子与语气,却让人感到他该是个相当具城府的人。 

 

「…那…就先谢过这位兄台了!」蓝廷安闯荡江湖多年,一眼就认出眼前这汉子的出身必定不凡与复杂,因此下意识就想拒绝,但是背上的童剑旗全身没命的滚热,让他不得不答应下来。 

 

「人,在外靠朋友嘛!这有什么!」说着,红面汉子转身就朝店小二丢了个大元宝道:「去请梁大夫来吧!」随及引着蓝廷安朝二楼客房走了去… 

 

 

 

红面汉子自称姓朱,朱文臣,他爽快的把床铺让给了病厌厌的童剑旗… 

 

阴暗的房间里,昏黄摇晃的烛光,蓝廷安正背坐着自己和这陌生的汉子在桌前喝酒谈话… 

 

躺在床上,意识模糊的童剑旗虽然昏沈,却清楚的感到朱文臣帮蓝廷安倒着酒,豪爽的笑着,说着一串串他听不明晰的话,可是整个气氛都告诉他,朱文臣似乎很喜欢蓝廷安。 

 

也不知怎么,尽管他没听到蓝廷安有什么热烈的反应,心里却对这朱文臣有些不舒坦,强烈的不安让他想爬起身,打断他们的交谈…于是,他吃力的动着,可沉重不堪的身体却温文不动…这一不如意,心里就越加烦躁,便就更加讨厌起朱文臣… 

 

「…廷…安…」 

 

童剑旗微弱的近乎无声息的呼唤,一下子就钻入全身警备的蓝廷安耳里。 

 

蓝廷安像电击似的跳起来,冲到他身前,急迫道:「怎么样?你叫我吗?」 

 

童剑旗将发烫的手自被里挪出来,摸索着,蓝廷安马上就将他握住,温声道:「你要什么?」 

 

「我要你在这…陪我…」 

 

蓝廷安一怔,下意识想点头,却突然意识到朱文臣的存在,便弯下身,靠向童剑旗脸颊旁,耳语道:「剑旗,从现在起别叫我廷安,叫我云逍,顾云逍…你呢,则是殷旗剑,明白吗?」 

 

「为…什么?」 

 

「嘘…你别问!明白吗?」蓝廷安马上又坐起身,淡淡一笑道:「你快睡,我在那边陪你。」说着便放开了他的手,走回桌旁… 

 

「你这位小少爷要什么吗?」朱文臣爽朗一笑道:「要不要让店里厨子帮他煮个什么东西吃?」 

 

「不用了!自灾区逃来,累坏了身体,梁大夫说他需要多休息!」 

 

朱文臣会意的点点头,随及侧着脸,避开蓝廷安的身躯,遥遥望了童剑旗一眼… 

 

童剑旗不喜欢他。真的很不喜欢。尤其四目相对后,童剑旗觉得,他看自己的眼光,竟带着一种挑衅,一种冷眼旁观的笑意。像是在跟自己争夺什么,却不屑自己的存在般…让人感到莫明焦躁… 

 

 

 

童剑旗不知自己躺了几天,但是心里对朱文臣存在的不爽脆却积蓄着,好不容易,今早一睁开眼,没见到朱文臣,只见到蓝廷安正在桌上专心的捣着药,他忙努力的爬起身,坐靠床上… 

 

「廷安…」 

 

「你醒了!刚好!药也熬的差不多了…你等等,我去舀!」 

 

蓝廷安温柔的笑容,一下子便抹去童剑旗心里的烦闷,让他先前的不舒坦瞬间就烟消云散。便也露出笑意万分配合的点点头。 

 

蓝廷安坐在他身前,悉心的将汤药吹了吹,正想喂他时,房间的门却被哑然推开… 

 

「顾老弟!看我给你们买了什么!」说时迟哪时快,这朱文臣已又出现眼前! 

 

蓝廷安停下手,回过头,勉强的笑了笑,随及将汤药奉到童剑旗双手上道:「殷旗…来,把它喝了!」说罢,竟不等童剑旗反应,已站起身,走向朱文臣… 

 

「朱大哥,您太客气了!咱们萍水相逄…怎么劳您一再破费!」 

 

朱文臣裂嘴一笑,随手一拆包袱道:「唷!你还跟我客气什么!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兄弟俩衣衫这般单薄,没换个暖的,待一出了客栈,你这小少爷又受了寒!不更麻烦!」 

 

蓝廷安本来还在想用什么理由拒绝这个多余的施舍,然而,一看到是衣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在相处的第二天,朱文臣就坦诚的告诉他,自己是个隐于市镇的通缉犯,在岳阳镇后山有个根据地,里面聚集的尽是满手血腥杀人如麻的强盗,而他,则是寨里的首脑之一。 

 

蓝廷安不知道朱文臣选择告诉自己真相的用意在哪里,但眼前,桌上这些华美的锦衣玉袍,却让蓝廷安深自矛盾起来… 

 

饥寒交迫他不是没有碰过,即便长日隐于山川野岭他也有办法过的自在,可是,带着童剑旗这样一个自睁开眼就是在锦衣玉食,华楼高宇的人,根本无法适应这颠沛流离的生活,再加上逃出童家时,是在如此匆忙的状态下,实在没有时间带足财物,所以身上的盘缠不到七天就已全部用尽… 

 

尔后的十来天,他们都借宿在大大小小的农庄、破庙里,吃的是蓝廷安猎来的野食与讨来的粗劣米饭,他们茫然无措的往北走,渐渐碰到了气候转变,就这样,童剑旗终于倒了下去… 

 

所以,眼前,童剑旗十分需要这些东西,然而他却明白一旦拿下了,必将带着童剑旗又跨入另一个黑暗的世界…一个他也无法控制的世界… 

 

 

 

第二十七章 

 

没有黑暗世界的收容,我们又该待在哪呢?即便天地辽阔,蓝廷安却觉得自己和童剑旗根本没有任何藏身处。 

 

或许,朱文臣便是看穿了我们的困境吧!所以,他想引我们进入他的世界… 

 

蓝廷安手里抓着衣服,用着若有所思的眸子望着朱文臣,似乎想从他的神情里,抓出一点征兆,让心头有所准备,好面对未来可能的命运,可是,朱文臣实在太深邃,他根本半点也瞧不透… 

 

「殷旗都可以坐了,看来是好的差不多了…」朱文臣又穿过蓝廷安的身体,望向童剑旗,朝他淡然一笑道:「我想,明后天,咱们就可以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 

 

童剑旗望着这讨厌的笑容,狐疑的眨眨眼,心里的不安持续扩大。他想开口叫蓝廷安,但是,朱文臣的双眸却像漫着迷魂术,让他呆呆的问不出话… 

 

「好了,云逍,你帮殷旗换一下衣服,老哥有些事得去辨,明日才回得来,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带你们走的!」朱文臣自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塞入蓝廷安手中,轻声道:「云逍老弟,如果在明日午时,老哥没来得及赶回,你们就别等了,自个儿走吧!」说着,没等蓝廷安反应,挥挥手就走了出去。 

 

童剑旗很想拒绝这些东西,但是,那温暖的锦貂毛皮一下子就袭入心口,他怔怔的接过手,用脸颊测试着,好柔软的触感…虽然,比之过去自己任一件袍子还粗劣,但,他觉得自己竟然不想放开了。 

 

「殷旗…把它…穿起来吧!」蓝廷安坐在他身畔,不带任何感情的说着。 

 

童剑旗摸不出他的喜怒,便点点头,顺从的换穿起来。 

 

「暖和吗?」 

 

童剑旗愉快的点点头道:「很暖和!从未有的暖和!」他从不知道餐风露宿的一个月可以让自己对于温暖这么痴迷。 

 

蓝廷安淡然一笑,随及整理起东西… 

 

「廷安…」 

 

蓝廷安停下手,回身道:「殷旗…以后你要叫我云逍…明白吗?」 

 

童剑旗皱着眉,眨眨眼道:「我们为什么要改名字呢?」 

 

蓝廷安缓步走到他身畔坐了下来,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眼光却半分不敢正视他,沉声道:「殷旗…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你明白吗?」 

 

童剑旗被他的话震的有些心慌,不由得喘起气来。 

 

不一会儿,蓝廷安忽地就溜下了床铺,屈膝而跪,整张脸埋向童剑旗掌心,痛楚的说着:「殷旗…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你可以有更好的生活!有更好的未来!更好的命运!你不该在这里生病!不该在这里流离!不该和我一起的!」 

 

因为在意他,所以要求他留在身边,而为了让他留在身边,他想做的任何事自己都愿意配合─包括,那令人不明所以,却让人无限迷恋的性爱渲泄─换句话说,从心头生起专占蓝廷安的念头开始,童剑旗都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做出反应! 

 

虽然,在逃出家里后,过了这么一段混乱失序的生活,才令他惊觉未来将有重大改变,可是这份惊觉仍是那么模糊…模糊到只要蓝廷安在身边,他都觉得也没什么的地步… 

 

所以,他实在体会不出,这段日子,蓝廷安为什么要无时不刻的和自己道歉,为什么总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为什么不再对自己热切的碰触… 

 

蓝廷安的忏悔并没有让童剑旗心安,相反的,还让他感到万分恐惧,甚至忍不住颤声道:「廷安…你…后悔了吗?」 

 

后悔…是啊!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明明无力背负后果,却不克制住情欲的翻搅,任地将你拖入了这进退两难的困境…我是后悔啊! 

 

但是,蓝廷安知道童剑旗的意思并不是如此,也知道自己的解释,他不会懂! 

 

所以便在他掌心里摇了摇头,压抑住激动道:「我怎么会…后悔…我只是觉得让你受苦了!」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抬起头,强颜笑道:「如果我…没有招惹你,你现在还快快乐乐在家里呢!怎么会…流落到这外地来,连个象样的衣服都没有呢!」 

 

童剑旗接受了他这解释,心头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灿烂一笑道:「你别这样说!」他顺手将蓝廷安拉到床上坐着,然后侧着头,思虑一会儿,镇而重之道:「不过…廷安,实话说,我…有想过这个问题!」 

 

蓝廷安怔了怔,只觉心里急遽一跳,忙道:「你…怎么想?」 

 

童剑旗垂眼默然一会儿,才又认真的望着他道:「我想过,我现在跟你逃出了家里,心里很想爹,也很想娘…很想大哥他们…更担心五哥的伤…所以心里很苦…」他顿了顿,眨眨眼又道:「可是,我却知道,如果我现在没跟你逃,而是在家里想你,会更苦…」 

 

蓝廷安呆呆的听完他的话,整个人被一股强烈的感动击的混不觉麻痒…只觉眼睛很酸,鼻头很酸,心口很酸,酸的说不出半句话,只能缓缓张开手,拥住童剑旗… 

 

童剑旗摊坐在囚室边,他的四肢血迹斑斑,各自用着奇怪的角度歪斜的伸向一边,看来似乎都被打断了,脸上、嘴角全是吐出的血,有黑有红,十分凄惨。原本晶亮的眸子也被黏稠的血液糊的睁不开,只能露出一小片细缝… 

 

隔着栅栏,眼看着清华生辉的童剑旗变成这副样子,风城骇的肚子的伤都抽痛起来,忍不住道:「殷旗…你…觉得怎么样?」 

 

童剑旗空洞茫然的眼睛,无力的飘向一旁,半句未吭。 

 

该怎么回答呢?要回答什么?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当自己将遭受残酷的刑求时,风城竟是选择转身离开后,童剑旗只觉得,过去对风城的爱恋痴狂已渐渐化为冰点了… 

 

童剑旗的忽略让风城有些尴尬,不由得也定下神,将囚室的守兵赶出去,才蹲在栅栏外,沉声道:「殷旗…我必须问你一件事…东花村以西的屠杀还在继续,可是癸秀山的路上也有人拿着你的招牌令箭在作案,到底哪边才是顾云逍!」 

 

看着童剑旗闷不吭声的躺着,风城怕他是痛到说不出话,心里实在比吃了黄连还苦,便深吸口气,温声道:「殷旗,就算我拜托你…告诉我吧!你…不要再给他们理由用刑了,好不好!」 

 

「殷旗…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真的拜托你,快说吧!」 

 

气氛还是僵持了好久…风城匆匆站起身,烦躁不堪望着他… 

 

这男人是心狠手辣的!这男人是杀人如麻的!但是,这男人偏偏让他的理智和感情激烈的拉扯…让他一直在是非黑白间摆荡,即便下了决心将他锁拿了,那丝丝的悔意仍让风城心慌意乱…对,是悔意…风城知道,当看到他出现在王棋坡时,心头就后悔了! 

 

尤其见到那张清冷的容颜与痴狂的双眸,在在让他质疑起自己的背叛,是不是根本为了见他一面! 

 

因为没有方法可以再见他,因为止不住疯狂的思念,因为忘不了这份难解的情意,所以,选择背叛他!?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说,我根本是因为得不到,所以就想干脆毁了他? 

 

风城抓着头皮,几近颠狂的在囚室外踱着…踱着…踱着…他的心也如在利刃边缘绕着…绕着…滴着血…滴着血… 

 

「云逍…不会杀人…」一个近乎绝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