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相性50问+freetalk
“梅惟,你上来!既然你自认很厉害,比老师还行,那这题目就由你来解。没有解出来,不准下课!”
四周响起按耐不住的哀号声。宋老师俯视着在座位上动也不动的梅惟,唇边浮现一抹得意。他对他的数学成绩再清楚不过,差是不差,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平庸之材罢了。
“听到没?我叫你上来解题!不要浪费大家宝贵时间,我倒要看看……”
“只要我答完这题,就可以下课了吗?”梅惟忽道。
椅子又被重重踢了一脚。他没反应,事实上他也完全没听见周遭一致的抽气声,没看见台上老师一愕过后迅速扭曲的脸。他默念一次黑板上的题目,然后垂首翻开课本找寻相关的章节,全神贯注读了起来。
五分钟后,他离开座位,越过浑身僵直双眼暴凸的宋老师,自黑板槽里拾起了粉笔。
9
十二点二十五分。
静静栖息于巷街一角的高科技巨兽终于有了动作。引擎近乎无声的发动,油门即将踩下的前一刹,一道人影突然奔出挡在车前。
“爸爸!”
梅惟喘着气,双眼热切的盯着墨黑车窗,彷佛可以透视到里头那人。过了三秒,引擎又无声无息灭了,驾驶座车窗缓缓降下。
“这样很危险,惟。”男人微探出头,两道形状完美的眉轻轻皱着。狭长上扬的凤眼明明异常漂亮,覆上细金属框眼镜后,却只流露出一股纯然的冷厉气息。
“我以为李司机已经把你载回去了。”他道,随即发现儿子什么都没带。“你的书包呢?”
梅惟一愕,眼中闪过恍然。他的声音几不可察的轻颤:“…爸是来接我放学的?可是我下午还有课……”
“今天不是礼拜六吗?”
“今天例外,因为要补之前的课。”
“…没关系,你上来吧。”梅宸罡按下控制钮,副驾驶座的车门应声弹开。他看着梅惟上车,淡道:“爸晚上得回日本了,想说至少来看看你。”
怎么……才回来不到一天,又要去了?梅惟脑中一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想着为何爸是用“回”这字眼,而不是“去”。这里才是他的家啊。
“最近怎样,功课还跟得上吧?”
“嗯。”
“志愿还是没变吗?美术系。”
梅惟点了点头。嘴半启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阖上。
“那爸爸就不勉强你转学了。”梅宸罡皱眉望着那稍嫌老旧的公立学校建筑。“未来一年半好好念,毕业后,爸爸送你去国外继续深造。你喜欢哪个国家?法国?义大利?”
“都可以啊……我还没有决定。”梅惟垂下眼,想着日本有哪些著名的美术学校,却想不起来。……就算真去了日本,又能怎样呢?
眼角瞥着父亲刀凿般的侧脸,放在座椅边的右食指悄悄滑动,试图记忆那隶属上帝之手的线条。三个月不见,棱角转折似乎分明了些……
爸爸瘦了。在日本那里的工作,一定是非常忙碌吧。
他还记得,当爸爸三年前突然决定要常驻日本的大学教书时,每个人脸上那错愕的表情。从来没有人能质疑爸爸做的重大决定,因为他一定有他的考量和理由。以前,法学背景的父亲总会集合全家,严谨有条理的一一阐述明白,只有那次,他什么话都没给。
渐渐的,爸爸待在台湾的时间越来越少……对家里的每一个人而言,这似乎已成为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10
“对了,你的右脸怎么了?好像有些瘀青。”梅宸罡突然打破沉默道。
“啊?这个……”梅惟直觉覆上右脸,心里微惊。连丘人尹也没发现,他还以为已经褪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居然躲不过爸爸眼睛。“昨天不小心撞到……小瘀伤而已。”
“撞到?看起来像是被人打的。”也许是知道儿子已许久没练武,也讨厌打架,梅宸罡没有怀疑他说的话。“小心点。有擦我给的药吗?”
梅惟点头。然后,两人间再次陷入沉寂。梅宸罡看眼车上时钟,道:
“你几点有课?”
“一点半。不过我中午还有打扫工作,便当也还没吃,所以得先回去了。”梅惟说着,打开车门预备下车。“…再见,爸。去日本路上多小心。”
“惟。”
突然,父亲自背后叫住了他。有一瞬间,他觉得爸的声音有点古怪,回头后,却又发现一切如常。那双不变的严冷的眼沉稳注视着他,和小时候的影像分毫未差的重叠在一起。
“下星期三你们兄妹三人十七岁的生日,爸爸可能没办法赶回来了。你想要什么礼物?随你开口,爸爸礼拜五返家时,尽量给你带到。”
“我没有想要什么东西”……梅惟本想这么说,却在听到最后两句话时硬生生吞了回去。什么……原来爸这回只是要去日本几天而已啊?他还以为又是数月甚至半年……
“爸爸下礼拜五就回来了?那……”
“只是短暂停留而已,大约两天。下下礼拜一日本那边的新学期就要开始了。”
“……喔。”梅惟一愕,连忙暗暗咬住唇内黏膜,迅速垂下头去。
好痛……被短时间内数度抛往天际又重重摔下的心,越来越痛了,彷佛随时就要冲破他能忍耐的阀值。
真的不喜欢这样的情绪起伏,因为脆弱的脏器承受不了。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学会如何尽量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他知道那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法。只是永远都会在同一个人面前,轻易破功。只有那刻,他才知道自己的胸口,原来还是会疼痛的。
到底要到哪一天,他才能……
“抬起脸来,你还没说呢。”梅宸罡突然轻推了下梅惟的额心,彷佛看穿他掩不住的失望。“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只要你开口,爸爸一定都会答应。”
…只要我开口?…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慷慨的承诺。那我要爸永远留在家里哪里都别去,也可以吗?梅惟在心里默想着,脱口说道:
“我想要……爸下礼拜六一整个下午和晚上的时间。”
看见父亲因微讶而扬起的眉,他才惊觉自己说了多么逾越的话。想一想也知道绝不可能,先别说爸这回才停留两天,行程想必排得满档,还有帛宁,他一定也会有意见的……
“可以。”梅宸罡出乎意料的一下便点头应允,梅惟根本来不及收回自己的话。“你要爸爸陪你做什么?说一下你预定的行程吧。爸尽量将那天的事排开。”
“……”作梦也想不到,会听到这样的话来。梅惟努力睁着眼,不让它们眨下,撑了好一阵,终于成功将那股冲动强压了下去。
原来……他的泪腺也还没坏掉吗?
“我想去看市立美术馆的“黄金印象”画展……然后,去郊区走走,随便哪个地方都好……然后……再一起吃顿饭……就……这样。”说到最后,他脸又垂下了。为了掩饰红潮。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啊。”
他听见爸这么说,似乎是微带叹息的。
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一直以为这会是他最后一次,听见爸这样对他说话。
11
结果父亲并没有出现。
手里紧捏的两张票,上头印的一小祯雷诺瓦名作“Two Girls at the Piano”,已经变得皱巴巴了。梅惟看着表,看着那短针逐渐走到画展结束时间的位置。
其实他应该已经很习惯等待了,只是不知为何,这次好像特别难以忍耐。但他还是在校门口寸步不离的站了三个小时。然后他决定走路回家。
开车要将近半小时的路程,不知得走多久……身上没钱坐计程车,公车也到不了,虽然不至于连打通电话的钱都没有,但他并不想这么做。
还是走路回家好了……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走了,只不过上次是在小学二年级时。那所小学离他家约十分钟车程,他记得他走了两小时才回家,还被烈日晒到脱皮。
还好,现在暮春三月,天气犹乍暖还寒,太阳并不炽热。梅惟慢慢的走着,进入阳明山区后,他舍柏油路而就一旁的丛间小道行走。快到家时,他的目光被一株开在石缝里的,喊不出名的野花吸引,屈膝正想将她画下来,忽然一台车从旁驶过。
很熟悉的黑色轿车。透过半人高的草丛,梅惟远远看着那台车在“梅园”那块石碑前停下,等待大门开启。
他的视力不错,阳光折射下可以隐约看到车里坐了三人。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身影在前,一道纤细的少女身影在后。
“动作快点!”右前座的车窗拉下,一道不耐的年轻声音传出。
门开了,轿车缓缓驶进,没入幽深林木间。门扉很快的又阖起。
…原来,爸爸和帛宁他们在一起吗……梅惟愣愣想着,站在原地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神,画兴尽失的将纸笔收起。正想转头朝反方向下山,突然他的口鼻就被蒙住了。
接着是眼睛。有人从背后紧紧箍住了他,施于脸上的力道执拗而粗暴。
“呜……”
好痛……呼吸困难。一股强烈的刺鼻味侵入气道,让他头昏脑胀。是吸入性麻醉剂。一个硬物抵在他后腰,不会是枪吧……
“绑架”……?对他……???
是不是搞错什么了……不……根本就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头越来越沉了,感觉极不舒服。梅惟手微微一抬,又意兴阑珊的垂了下来。黑雾逐渐弥漫眼前,他似乎听见了陌生的男女私语,和陌生的引擎声。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塞入一辆车里。狭小的空间,溢满了浓郁的巧克力香气。味道和某一年吃过的生日蛋糕好像有点相似。
……肚子好饿。
最后一丝光亮熄灭时,他的脑中只剩这个念头。
12
“喂喂,不会吧,哪会这度好(刚好)?这不是那个姓梅的家伙吗?”
“是啊,虽然很唬烂,但的确就是他没错。”
“靠!原来他真的是“那个梅家”的少爷?怎么看都不像——”虽然之前就有听过一些传言,但他压根不信。“妈的,明明住阳明山一栋要几亿元的豪宅,还敢跟拎背(老子)装穷!”
“x!你小声点行不行,别忘了他认得咱们声音。”
“喔,对齁!你不讲我都忘了,好险他还没醒……奇怪,老大跑哪里去了?人明明又不是他绑的,干嘛我们还得帮忙看着?条子要是来了,被当场逮着的岂不就是咱们?”
“你闭嘴啦。他回南部处理一些事,明天才会上来,反正老大说什么咱们照办就对了。啧……还是出去讲吧!谁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会醒。”嘈杂的话声脚步声很快迤远。
……来不及了。
梅惟双手双脚皆被缚,伏在地上动也不动,只有覆在布条下的眼微微开了条缝,又倦极的闭上。麻醉药的副作用还在,他只觉脑袋昏沉,中人欲呕,但方才那些话仍一字不漏的全听进他耳里。
没想到会是“他们”……学校里的那些不良少年。不…从话中听来,他们应该只是负责看守而已,绑架他的另有其人。
为什么会挑上他?他想破头仍是无法理解。…因为只有他有可趁之机吗……?
分辨不出现在到底几点,只能约略猜是晚上。绑架的主谋应该已经打过电话了吧?不知道家里的情形……现在是如何。爸应该会很生气吧,帛宁他们也许也会很担心。梅惟试图想像了一下弟妹担忧的神情,却怎么也想像不出来。
脚步声又转回,他感觉左手腕被一样冰凉物事圈住,沉甸甸的。
铿然金属声滑过地面,看来是一道连着铁炼的手铐。有人将他和身后的圆柱炼在一起,随后解开了他腕间的绳索,连蒙目塞口的布条也一并取下。只有绑住双脚脚踝的绳仍保留。
“起来啦!”粗厚的大掌用力击打他的脸。
他缓缓睁开眼来,瞳孔一时适应不了骤来的光线,剧烈的收缩着。半晌,眼前的影像终于分明。两个一壮一瘦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皆蒙起了面。一块面包被扔到他未被缚的右手边。
“看三小(看什么)!”较壮的男人粗暴的推了他的头一下,用刻意压低的声音骂道。“吃!”
梅惟垂下眼,看着那块面包摇了摇头。他的胃的确是空的,但恶心感让他吃不下任何东西。
“x!不吃?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敢挑!”高壮男人大怒,差点连假声都忘了装。
另一人抬手制止他,蛇般的双眼冷冷盯着梅惟。
“只有这种东西,想饿死是你家的事。还是你想喝水?”
梅惟摇头。高壮男人眼看又要发作,他很快接口:
“我想……画画。”
“什么?”虽然看不到,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