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天河+番外_by_陈小菜
傅怀川整理箭壶,笑道:“豹子是畜生,哪里就能听我的话了,到了围场,兽性大发而已,恰好南院王愿意亲手伏豹,若大哥来得早些,这豹子未必能看上李若飞,没准就挑上大哥了。”
一直在旁蹙眉不语的傅晴鹤下马问道:“李公子,四哥所言是实情吗?”
李若飞头也不抬,道:“是,我是看这豹子有趣。”
木奇麟正忙不迭的撕开袖子帮李若飞裹伤,听他这般回答,手一顿,眼中怒气勃然,质问傅怀川道:“四野王,刚才那一箭又作何解释?”
李若飞笑道:“王爷自然是想射豹救人,只是天下太平,生疏了弓马,准头欠缺了而已。木奇麟,你想多了。”
木奇麟不敢再问,垂手立在一旁,只是眼神凶悍愤怒,直视傅怀川。
傅怀川笑了笑,却问道:“大哥今日怎么这么早?人还聚得真齐全。”
太子道:“来得早有戏瞧,比打猎有意思多了,自然要早些过来。”笑得尽显得意:“父皇今日在宫中陪伴晚晚,围猎由我主事。”
傅刑简冷冷的看着赵孟旭,道:“顺天侯倒是越发美貌了,大哥有如此美人相伴,真是羡煞旁人。”
赵孟旭一向畏惧傅刑简,听他如此说话,浑身发颤,躲到太子身后,更显得娇弱可怜,垂着的一双眼里,却满是冷厉之色。
太子甚是受用,看一眼李若飞一身的血腥伤痕,忍不住皱眉;再看一眼赵孟旭黑发下精致的轮廓,玉树琼花也似,心里更对他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柔情,轻轻搂了一下他的薄肩。
近来太子与赵孟旭相处甚洽,不单不以男宠视之,朝堂事务也诸多讨论,赵孟旭于治国并无见识,但对人心揣摩察言观色却极有天分,太子照他所说,与傅晴鹤结盟,在傅东平处果然更得肯首。
在场众人,人人皆有心事,一时竟静默了下来。
傅怀川轻笑一声,道:“李若飞,过来。”
李若飞稍稍迟疑片刻,立即快步走到他身边。
傅怀川提起马鞭,道:“跪下吧。这只雪豹我养足了五年,今天却被你杀了,知道错吗?”
匪夷所思。
即便在民间,纵犬伤人都属犬主完全责任,何况本是一头恶豹攻击他国质子,而朗国万夫长将军省亲特使又站在旁边?
太子脸上惊怒无比。
傅晴鹤若有所思。
赵孟旭眼中尽是了然之色,眼神与李若飞一碰,轻轻一笑,却有温暖之意。
李若飞咬咬牙,竟毫无抗拒,跪倒在他的脚边。
第二十六章
傅怀川淡淡道:“脱掉上衣,五十鞭。”
李若飞垂下眼睫,额角青筋浮出,依言褪去上衣。
阳光下少年的身躯纤瘦,但流线型的肌肉线条依然清晰流畅,肌理晶莹如玉,却布满各种伤痕血口。
看到他身上的种种暧昧痕迹,太子忍不住呼吸急促。李若飞有种锋利危险的感觉,让人不敢轻辱,一旦被压制,安静下来,褪去那种杀意,却又惊人的诱惑。
木奇麟怒火上涌,目眦欲裂,却见李若飞抬头冷冷的看了自己一眼,冰雪般的眼神,带着忍耐和冷静,木奇麟静下来。
马鞭银质挽手,水牛皮身,劲道使足,一鞭能让野兔筋断骨折。
傅怀川立起身来,一鞭已经抽了下去。
赵孟旭凝视着秋日白色阳光下自己的影子,拖得长长淡淡的,像水墨的画。
时间其实过得很快,指间沙一般流逝,初蕊离去已经六十天了。
五十鞭而已,快得很。
在别人看来也就是饮几杯酒,几句谈笑,听数曲琴,看数支歌舞,写一首诗词,赏一卷画的时间,自己却知道那一刻一瞬的煎熬,看到傅怀川用鞭子的姿势,就知道他不光会用力,角度也很刁,鞭梢在收回时那一个小动作,就足够在鞭身造成的伤口里再刮上一道细细的伤,让人在呼出一口气的同时,感觉到更深的剧痛直侵入骨。
这些,他赵孟旭都明白,都看得出。
一滴热热的血溅上了脸颊,感同身受也似,忍不住惊叫一声,忙掏出帕子拭去,一点猩红在雪白的帕子上洇开,看着少年背上的血流到地上,缓缓渗入土里,鼻端传来浓重的血腥气,胸口不禁涌上烦恶难受,恍惚中已分不清跪在地上被鞭打的是自己还是李若飞。
太子一把扶住微微颤抖的赵孟旭,眼神中居然有几分关切,赵孟旭轻靠在他身上,贴在他胸口的,是嘴角一抹怨毒如针的笑。
五十鞭果然很快结束,李若飞站起身来,趔趄了一下,很快站稳,问道:“木奇麟,你看到了?”
木奇麟大声道:“是!”
“你回朗国打算怎么禀报颜冲羽?”
木奇麟低头道:“以实相告。”
李若飞叹口气,伸手抹去咬破唇角流出的血迹:“你什么都不准说,你以前应该去过奔狼原,见过狼群捕猎。若还不是最好的机会,就要等待和忍耐。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
木奇麟静了静,却道:“南院王殿下不该受这样的侮辱。就算要用朗国千万将士的血作为代价,属下在所不惜,摄政王也在所不惜。”
傅怀川含笑赞道:“好!木将军威名本王早有耳闻,果然血性。”
李若飞脸色惨白,冷汗侵染下的眉眼却更加漆黑,大怒道:“木奇麟,火雷军团万千将士的性命还由不得你们做主!”
木奇麟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李若飞身形摇摇欲坠,厉声道:“南院王军令,你遵不遵从?”
木奇麟低头,单膝跪下,大声道:“属下遵命!”
言罢起身,抽刀行礼,还刀入鞘,上马飞奔而去。
李若飞长出一口气,冲傅怀川一笑,晕倒在地。
傅怀川不动声色。
傅晴鹤却突然说道:“还请四哥看在远在朗国的七弟份上,善待南院王。莫要引发两国纷争,到时受苦的是天下百姓。”
众人散去后,傅怀川蹙眉道:“怎会这么巧?太子和五弟一贯不喜围猎,今日居然约齐了这么早过来。”
傅刑简低声道:“我刚出到围场,就遇上了太子等人,据说是赵孟旭的主意,要提前来看看李若飞。”
傅怀川顺手抚摸马鞭思索良久,方道:“此事甚是奇怪,只能静观其变吧。”又笑道:“现如今五弟也开始关心国事了,真是国运昌隆,可喜可贺。”
低头一看,手心却沾了马鞭上的血迹,当下怔住了。
傅刑简淡淡道:“四弟,你那一箭,到底射的是豹还是李若飞?”
傅怀川看向那壶凤羽箭,沉默不语。
傅刑简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就怕你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射谁……”
三日后宫中夜宴。
宁国众皇子王妃均有出席,另外就是朗国摄政王妃傅晚晚和省亲使木奇麟。木奇麟虽为武将,但出身贵族,席间言词竟颇为文雅,见朗国以这等人作为省亲使,傅东平心里很是高兴。
李芊芊和傅晚晚虽是第一次相见,却颇有相惜之意。
一双丽人,相邻而坐,都玉璧似的美丽娇贵,一着孔雀蓝织锦的宫装,一是雀金红绣缎的华服,对照看来,竟说不出的相似。
安国公主、静澜公主,连封号都好像镜里镜外。
席间傅晴鹤玩笑道:“芊芊已经给我生了个小女娃娃,小妹什么时候才能让五哥当上舅父呢?”
傅晚晚俏脸晕红,却目光温柔,看向李芊芊也颇有羡慕之意。
傅怀川笑了笑,傅刑简却问道:“只是摄政王太过忙于军务了,小妹在朗国怕是很寂寞吧?”
语气虽温和,一桌的人却笑得尴尬了几分。
席终时,木奇麟起身笑道:“多谢皇帝陛下款待。我明日就要先行回去,但行前王爷曾交代,王妃可在靖丰多留一些时日,享天伦之乐。”
傅晚晚听闻,心中温暖甜蜜,眼神亮晶晶的看向傅东平。
傅东平亦笑道:“你们王爷真是苦心,待晚晚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木奇麟突然敛去笑容:“还有一事相求陛下。”朗声道:“贵国皇子在我开羯,我等一切礼数不敢或缺,待之如上宾。我国南院王留在靖丰作为质子,还请皇帝多多担待。”
日前围场之事,傅东平早已从太子口中获知,却没想到木奇麟宴罢当众提起,一时竟无言以对。
木奇麟单膝点地,行礼退下,毫不拖泥带水,点到为止,干脆利落之极。
傅东平看向傅怀川:“李若飞现在怎样?”
傅怀川立刻答道:“最近病了。”
“这次回来两个多月一直病着?”
傅怀川笑了笑:“可能水土不服吧。”
傅东平双目凌凌生威:“从今天起,他水土服了,不该再病。”
不待傅怀川答话,挥手道:“都退下吧,我累了。晚晚留在宫中陪陪你母后。”
木奇麟一路快马,披星戴月,仅十天就回到开羯,直奔南院王府,进了颜冲羽的书房。
颜冲羽正埋首书案,见他进来,道:“坐下吧。深州来报,猜猜是什么?”
木奇麟满面风霜之色,嘴唇裂开,道:“属下不知。”
颜冲羽凝视着他,良久说道:“你不是不知,你是心神不定。”声音浑厚低沉,仿佛上古神兵相撞:“宁国边防在我深州城外已经骚扰五日,十人一小队,避开深州守军,专挑牧民下手,劫掠牲畜,奸淫虐杀。”
深州城外的朗国境内山上林木繁盛,更有一个个小“泡子”,水产丰美,深州牧民常在夏秋之际在城外林中湖边驻扎,放马牧羊。近日来却屡遭劫杀,深州扼守边防要害,守军不敢擅出,快报给颜冲羽。
颜冲羽面容冷峻,问道:“你看此事如何处置?”
木奇麟声音嘶哑:“宁国边防有此动向,有挑衅之意。”
颜冲羽为他倒上一杯水,亲手递给他:“继续说下去。”
木奇麟一饮而尽,答道:“为今之计,让牧民迅速撤离深州,深州守军按兵不动,坚守不出,同时调集兵马,屯兵深凉二州。” 双目有些泛红,声音略略哽咽:“南院王说,若还不是最好的机会,就要等待和忍耐。”
颜冲羽赞道:“很好!这件事交由你办吧。”静默半晌,忍不住问道:“见到李若飞了?他……怎么样?”
虽是问着他,眼中满满的却已是悲伤痛惜之色,隐隐还有一丝近乎梦幻的期盼。
木奇麟不敢亦不忍对视,低下头,答得简单:“南院王一切安好。”
颜冲羽涩声道:“是吗?那便很好。”随手翻开案上一册书卷:“你下去办事罢。”
木奇麟起身出门,屋外一地热烈的秋阳,不禁眯了眯眼,却听屋内当啷哗啦声响不绝于耳,应是颜冲羽在砸烂书案茶几等物。
登时心如明镜,颜冲羽又怎会不知李若飞的近况?让自己前去探视,只是想从自己口中知道李若飞的心思吧?若是李若飞不再坚持继续等下去或者自己未能被他说服,只怕今日已然出兵宁国。
这天,傅晴鹤与李芊芊抱着女儿进宫找傅晚晚,傅晚晚十分喜欢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娃,一边逗弄一边问道:“可曾起名字呢?”
李芊芊笑道:“名字叫做排云,小名思羽。”
傅晚晚念到:“思羽,嗯,很好听的名字……”突然心中一动,抬头看向李芊芊,却见她脸上一红,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傅晴鹤笑道:“你们聊,我去看看父皇。”
李芊芊忙道:“快去快去,我正要和晚晚好好说话呢。”
傅晚晚道:“正是,再过几日,我可就回朗国了,五哥,你好生珍重。”
李芊芊惊道:“这么急?”
傅晚晚抿嘴一笑:“王爷怜惜我思乡,可毕竟我已是他的王妃了,怎能这么久还不回去?”
傅东平正在看奏折。
远远看去,空旷的殿中只有一个骨瘦如柴的未老先衰之人,拥着厚厚的锦衣,顿感说不出的凄凉落寞。
傅晴鹤走上前去请安道:“父皇!”
傅东平早看见他过来,笑道:“坐过来吧,刚好陪我说说话。”
傅晴鹤答应了,道:“今天太阳好得很,父皇莫要太辛苦了,要不,我陪着到花园里走走?”
傅东平摇头道:“不想动弹,想是年轻时候把这辈子要走的路要打的仗都走完了打完了,现在老了,突然没了那份心思了……”
傅晴鹤低下头,轻轻握住傅东平的手,这些年皇帝苍老衰弱得厉害,这双手十年前坚实有力,皮肤紧绷,现在已经满是褶皱,恐怕再也拉不开任何一张弓了。
傅东平抽回手,淡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