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暮之战 (出书版) 作者:约翰·斯卡尔齐





  那么,CDF是如何逆转衰老进程的呢?下边儿没人知道。地球上的科学家无法解释,也不能复制成功案例,尽管他们已经没有少做尝试。CDF不在地面上运作,因此你无法去询问CDF的退休兵士。更有甚者,CDF只在地面上募兵,因此就算你能找殖民者询问,他们也不清楚内情,再说,询问殖民者本身就不是你能做到的。不管CDF在天上行的是什么法术,它们都在CDF自己的控制区域进行,远离了地球与国家政府的势力范围。山姆大叔或别的什么都拿他们没办法。
  时不时地,某个议会或总统或独裁者下了决心要禁止CDF的招募,除非它能公开秘密。CDF从不争辩,它收拾好就走人。接着,这个国家里所有到了七十五岁的老家伙们就出国去度永远不会归来的长假。CDF不做解释,不做阐明,也不做提示。如果你想知道他们如何把人变年轻,那么你必须报名参军。
  我签了。
  “第五段:我明白自愿加入殖民地防卫军意味着终结在原有政治实体中的成员身份,就此个案来说,是美利坚合众国,同时放弃的还有允许我在地球上的居留权。我明白我的所属关系从今开始将被转移至殖民地统一体,特别的,至殖民地防卫军。我明白并接受终结我的本地成员身份和地球居留权意味着我从此不得返回地球,待在殖民地防卫军中的役期结束之后,我将被殖民地统一体或殖民地防卫军重新安置到任意一个殖民地中。”
  更简单的说法:你从此不能回家了。这是隔离法案中的重要条款,此法案由殖民地统一体和CDF强制执行,至少表面如此,目的是防止地球再次遭到全员去势(TheCrimp)之类的宇宙生物学灾难袭击。那时候,地球上的伙计们都深深地陷入了苦恼。一年之内,三分之一雄性永久性地失去了生殖能力,也难怪这个星球会变得如此心胸狭窄。现在,人们已经不再那么热衷于此事,他们对地球开始厌倦,想去看看宇宙的其他部分,也忘记了关于没有子嗣的GreatUncleWalt的一切。但只有CU和CDF才拥有带跳跃引擎的宇宙飞船,跳跃引擎使恒星际的旅行成为可能。因此,事情便是这样了。
  (答应去CU要你去的地方殖民,这样的约定基本上是多此一举,因为拥有飞船的只有他们,他们载你去那里,你就只能去哪里。他们还不至于让你自己开船。)
  隔离法案和跳跃引擎的垄断带来一个副作用,那就是地球与殖民地(以及各殖民地之间)的通讯几近不可能。想从殖民地得到一个适时的回应,唯一的方法是将信息放入一艘带有跳跃引擎的飞船;CDF勉为其难地通过这种方法替行星政府传递信息与数据,但别人就没有这份幸运了。你可以架起无线电天线,等待殖民地来的通讯信号扫过,但距离地球最近的殖民地,Alpha,也是在八十三光年之外。这使得宇宙级的劲爆流言不那么容易产生。
  我没有求证,不过想象中让多数人打起退堂鼓的应该就是这个段落。期冀变得年轻是一回事,但永远离弃你所熟识的一切、你认识的和挚爱的每个人、在七十五年的跨度间体验过的每件事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和你的整个人生说再见,这他妈的还真是件事情。
  我签了。
  “第六段,最后一段,”征兵员说。“我明白并接受在签完此文件后七十二小时,或被殖民地防卫军运离地球,无论两者谁先发生,我将被所有的政治实体在法律上认定死亡,就此个案来说,是俄亥俄州和美利坚合众国。依照法律,我的任何遗留财产都将被分配。任何在死亡时中止的义务和责任将被中止。所有以往的法律记录,无论功过,均将就此作废,所有债务也将得到免除。我明白并接受如果本人尚未对财产做出安排的话,殖民地防卫军可在七十二小时内应我的要求提供法律和财务的顾问服务。”
  我签了。现在我还有七十二小时可活。从这个角度来说。
  “要是七十二小时内我不离开地球,将发生什么?”我把纸递还给征兵员时问。
  “什么都不会,”她接过表格,说。“除了你在法律上来说已经死去,你拥有的一切都按照你的意愿得到了分割,你的健康与生存保险都被取消或被付给继承人,还有,法律上的死人无法得到法律的保护,从诽谤到谋杀。”
  “因此,要是有人上来杀了我,对他来说是不会承担法律责任的?”
  “嗯,不一定,”她说。“要是有人谋杀了一个法律上的死人,我记得在俄亥俄他们会因为‘毁坏尸体’而获罪。”
  “了不起,”我说。
  “但是,”她继续用她那种始终如一(ever…more…distressing)就事论事的调子说。“通常不会那么过分。从现在开始,七十二小时之内,你都可以改变要不要参军的主意。只用打电话给我就行。如果我不在,自动话务机会记下你的名字。一旦我们确定你真的打算退出,你将被免除之后的义务。不过记住,这样的退出将永远禁止你再次入伍。机会只有一次。”
  “明白了,”我说。“我要宣誓入伍吗?”
  “不用,”她说。“我只需要处理这张表格,然后把票给你。”
  她回到电脑屏幕前,打了几分钟的字,最后按了回车。
  “电脑在替你生成机票,”她说。“一分钟就好。”
  “好,”我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结婚了,”她说。
  “我又不是要问这个,”我说。“不过,真有人找你调情?”
  “一直都有,”她说。“烦得很。”
  “真替你难过,”我说。
  她点点头。“我要问的是你有没有真的见过CDF的人。”
  “你说除了征募者之外?”我点头。“没有。CDF在地球上有个公司,处理征募的事情,但是我们都不是真正的CDF。我想连CEO也不是。我们的信息和材料都来自殖民地统一体的使馆人员,并非直接来自CDF。我想他们根本不会来地球。”
  “为一个你从来没有碰过面的组织工作,难道你一点儿都不困扰吗?”
  “不,”她说。“工作不错,工资更是好得出奇,和他们用来装修办公室的那点儿钱比。再说,你正要去参加一个你从来没有碰过面的组织。难道你一点儿都不困扰吗?”
  “不,”我承认道。“我年纪大了,老婆死了,找不到什么留下的理由。等到时辰了,你愿意参军吗?”
  她耸耸肩。“我才不在乎上年纪呢。”
  “我年轻的时候也不在乎,”我说。“可是衰老还是找上了我。”
  她的打印机发出低低的嗡鸣,一张名片形状的东西送了出来。
  她拿起它递给我。“你的票,”她说。“写了你的名字JohnPerry,CDF新兵。别丢掉。三天后有定班载你去Dayton空港,就在这个办公室门口。早上八点半启程,我们建议你提前到。你只能带一件手提行李,因此请仔细挑选打算带在身边的东西。”
  “你将搭乘上午十一点的航班从Dayton去芝加哥,下午两点从芝加哥去内罗毕。内罗毕的时间要早九个小时,因此抵达的时间大约是当地的午夜。会有CDF的代表来接你,你可以选择搭乘凌晨两点的豆杆(beanstalk)去殖民地空间站,或是稍事休息后搭上午九点的豆杆。然后,你就是CDF的人了。”
  我接过票。“要是航班晚点或者延误怎么办?”
  “自从我开始在这儿工作以来,五年内这些航班从来没延误过。”
  “哇,”我说。“我敢打赌,CDF的火车也从来不晚点。”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知道,”我说,“我从进门就一路说笑话到现在。”
  “我知道,”她说。“对不起。小时候我做手术把幽默感割掉了。”
  “噢,”我说。
  “说笑而已,”她说,站起来,伸出她的手。
  “喔。”我也站起来,握住她的手。
  “祝贺你,新兵,”她说。“祝你在天上有好运气。真心诚意的,”她加上两句。
  “多谢,”我说,“有心了。”她点点头,坐回去,眼睛又盯上了电脑。我可以走了。
  出去的路上,我看见一位老妇人经过停车场,向征兵办公室行来。我朝她走去。
  “辛西亚史密斯?”我问。
  “是的,”她说,“你怎么知道?”
  “我只是想说声生日快乐,”我说,向上指指。“希望到了上面还能见到你。”
  等她想明白的时候,朝我笑笑。
  今天我终于让一个人微笑了。事情开始好转。 
第二章
  内罗毕在脚下猛然发动,迅速下坠;我们走到侧面,仿佛正乘在快速电梯上一般(当然,豆杆的确就是这个东西),看着地球滑向深处。
  “他们就像蚂蚁!”LeonDeak站在我身边咯咯地笑个不停。
  “黑蚂蚁!”
  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打破窗户把Leon丢出去。可惜,没有能够打破的窗户;同轿箱的其他部分一样,豆杆的“窗户”也是由金刚石复合材料制造的,它们被做成透明,以便搭乘的人能够观赏下面的风景。轿箱是密封的,不肖几分钟,这个特性就将非常有用,到时候我们将升得足够高,打破窗户的结果是爆炸式减压、缺氧和死亡。
  因此,Leon将不会发现自己正忽然而意外地回归大地的怀抱。实在是桩憾事。从芝加哥开始,Leon就仿佛一只肥胖的塞满了香肠和啤酒的扁虱般贴上了我;我很惊讶,这样一位血管里流淌的半是猪油的家伙居然能活到七十五。往内罗毕的航班上,我把一半时间花在了听他放屁和阴森的关于殖民地的种族构成的理论阐述。放屁是这番滔滔不绝的独角戏中比较令人愉快的部分;我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去买一幅耳机好欣赏飞机上的娱乐。
  我本希望能通过选择头个离开内罗毕的豆杆航班来避开他。他看起来像是那种放了一整天屁之后要稍作歇息的家伙。但我实在运气不好。与Leon和他的臭屁再共渡六个小时委实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要是豆杆轿箱有窗户、我又没法把Leon丢出去的话,我很可能会选择自己跳出去。我只好用唯一可能抛开他的方法来搪塞他,我说我必须去上个厕所。Leon嘟囔着表示了同意。我逆时针地在轿箱里闲逛,大体上是走向厕所的方向,但更主要的目的是看能否找到一个Leon无法找到我的地方。
  这不是件容易事。豆杆轿箱呈甜甜圈的形状,直径大约一百英尺。甜甜圈中的“圈”,也就是轿箱中间的洞眼,大概宽二十英尺。缆绳的直径显然比这略微小些;也许是十八英尺,很难想象一根几千英里长的缆绳竟然只有这般粗细。剩下的空间由舒适的隔间和沙发占据,人们可以坐下聊天,还有些小区域为旅客提供视觉娱乐、游戏和饮食。当然,还有许多可以向外看的窗户,你可以俯瞰地球,平视其他的豆杆和轿箱,或是仰望殖民地的空间站。
  轿箱给人的整体印象是一个舒适的经济型旅馆的大厅,突然被发射上了地球同步轨道。唯一的问题是这种开放式的设计使得躲藏是个难题。航班并未满员;没有足够多的人群可供溶入。末了,我决定在轿箱中心附近的一个售货亭给自己弄点儿喝的,这里差不多正好与Leon站立的位置相对。视线没法拐弯,因此这里是我能够躲开他的最好地方。
  从肉体上来说,离开地球是件难过的事情,这都得感谢Leon的不知好歹,但从情感上来说却出乎意料地容易。离开前一年,我下定了决心,是的,我要参加CDF;接下来安排后事和与大家告别就只是例行过场了。十年前,当我和Kathy决定参军之后,我们把儿子Charlie的名字也列在了屋主的名单中,这样他无需通过继承就能拥有屋子。除此之外,Kathy和我别无长物,只有那些在人生中累积的种种小玩意儿。其中比较拿得出手的都被我在过去一年间送给了朋友和亲戚。剩下的就交给Charlie去操心吧。
  与人离别也不是什么难事。人们对这个消息的反应可以分为几个层级的惊讶和悲伤,因为人人都知道参加殖民地防卫军意味着再也无法回归。但是这和死亡又有着天壤之别。他们知道你还活在上面某处;他妈的,说不定一阵子之后,他们也会来和你做伴。在我的想象中,这和几百年前有人坐上四轮马车驶向西部有些类似。人们哭泣,人们想念他们,然后回去各忙各的。
  言归正传,整一年前我告诉大家我要出发了。对于说些该说的话、了结些该了结的事情、化解些该化解的仇怨,这已是许多的时间。在这一年之间,我与几个老朋友和家人坐下来好好聊了聊,也最后一次揭开了几个老疮疤;基本上都是好结局。我甚至还为自己并不太在意的几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