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
主教先生写了封信,用低三下四的措词请求他在世俗政权无法捕获杀害少女的妖怪
的情况下,像他的尊贵的前任于一七零八年对付当时危及全国的蝗虫一样,诅咒并
驱逐这个妖怪。九月底,格拉斯这个杀害少女的凶手在弄死出身各阶层的不下二十
四名最美丽的少女后,也确实由于书面的布告以及该城所有布道坛。其中也包括山
上的圣母布道坛的口头声讨,由于主教本人的庄严诅咒,而不再进行活动了。
这成绩具有说服力。日子一天天过去,凶杀不再发生了。十月和十一月在没有
尸体的情况下过去了。十二月初,从格勒诺布尔传来消息,说那儿最近有一个杀害
少女的凶手猖獗,他把受害者掐死,把她们的衣服从身上一片片扯下来,把她们的
头发一络络扯下来。尽管这种粗笨的犯罪方式与格拉斯那些干净利落的凶杀毫无共
同之处,但是,人人都深信,两地的凶手就是同一个。格拉斯人感到轻松地划了三
个十字,他们庆幸这野兽不再在他们这里,而是在离此七天行程的格勒诺布尔猖狂
作恶。他们组织了一次火炬游行为主教歌功颂德,在十二月二十四日举行了一次规
模盛大的感恩礼拜仪式。一七六六年元旦放松了安全防范措施,取消了禁止妇女夜
间外出的禁令。公众和私人的生活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恢复了正常。恐惧像被一
阵风吹跑了,没有人再谈论几个月以前笼罩着城里和市郊的骇人听闻的凶杀了。就
连在受害的家庭里,也没一有人再提起此就仿佛主教鹤社论温不仅把凶名而且也把
人们对他的任何回忆驱跑了。人们普遍感到满意。
只不过谁有正值妙龄的女儿,他就还是不放心让女儿单独行动,天一黑下来,
他就害怕,而在早晨,当看到女儿安然无恙时,他就感到幸福——当然不愿意向自
己明确承认其原因。
但是在格拉斯有个人怀疑这种太平。此人名叫安托万·里希斯,是第二参议,
居住在德鲁瓦大街起点的一个雄伟的庄园里。
里希斯是个鳏夫,有一个女儿,名字叫洛尔。虽然他还不到四十岁,而且精力
充沛,但是他想再过一段时间再结婚。首先他要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不是随便嫁
给哪个人,而是要嫁给一个有地位的人。当时有个布莱男爵,他有一个儿子,在旺
斯有一块封地,名声很好,可经济状况很横跨巴关于孩子们未来的好季,里居院已
经疖艰险协商好:了。再是格尔嫁了,他名已想挖求婚的触角伸:向声誉高的德鲁、
莫贝尔或弗隆米歇尔这些家族——这不是因为他爱好虚荣,一心一意要与贵族联姻,
而是他要建立一个王朝,把自己的后代引导到通向最高的社会声望和政治影响的轨
道上。因此他至少还得有两个儿子,一个继承他的事业,另一个经由法律生涯和进
入埃克斯议会而上升为贵族。若是他个人和他的家庭同普罗旺斯的贵族亲密无间,
那么他凭借自己的地位必定可以实现这样的抱负。
他设想出如此雄心勃勃的计划,其根据就是自己拥有传说中才有的惊人财富。
安托万·里希斯是周围这一带地方最富的市民。他不仅在格拉斯地区有大庄园,庄
园里种植了楼子、油类作物、大麦和大麻,而且在旺斯附近和朝昂蒂布去的方向有
出租的庄园。他在埃克斯有房子,在乡下有房子,拥有开往印度的船只的股份,在
热那亚没有常驻办事处,在法国有经营香料、调味品、油和皮革的最大仓库。
然而在他拥有的财富中,最最珍贵的是他的女儿。她是他唯一的孩子,芳龄十
六,有暗红色头发和绿色的眼睛。她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蛋,以致不同年龄和性别
的来访者一见到她立刻就会看得入神,而且再也不能把目光移开,简直是用眼睛在
舔着这张脸;他们仿佛用舌头舔着冰似的,同时做出对这样舔非常典型的傻呵呵的
沉醉表情。甚至,里希斯在着自己女儿时,也被吸引住了,以致他也会在无一定的
时间里,一刻钟或者半小时,忘记了世界,也忘记了自己的事业——而这些他即使
在睡觉时也不会发生呀!——注意力完全集中于观看这美丽的少女,而且说不出自
己究竟做了什么。最近——他很不愉快地觉察到这点——晚上他送她上床,或是有
时早晨他去喊醒她时,她还像躺在上帝的手中一样睡着,她的臂部和乳房的形态都
透过薄薄的睡衣显示出来,他望着她那胸脯、肩膀曲线、肘部以及枕在脸部下面的
光滑的前臂,她那平静地呼出来的升起的热气——这时他的胃就绞痛得难受,喉咙
也缩紧了,他在吞咽着,天晓得,他在诅咒自己,诅咒他是这女人的父亲,而不是
一个陌生人,不是随便哪个男人。她可以像现在在他面前一样在这男人商前睡觉,
而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躺在她身边、她身上、她怀里纵情欢乐。他抑制住心中这可怕
的欲火,朝她偏下身子,用纯洁的父亲的吻唤醒她;每当这时,他身上便冒出了冷
汗,四肢在颤抖。
去年,在凶杀发生的时候,这种令人不快的诱惑还没有向他袭来。当时他女儿
对他产生的勉力——至少他觉得——是儿童般的勉力。因此他从来也没有真的担心
洛尔会成为那个杀人犯的牺牲品,而那杀人犯,如同人们所知道的,并不伤害儿童
和成年妇女,而是专门袭击少女。诚然,他已经增加人员看守他的房子,叫人把楼
层的窗子重新钉上栅栏,吩咐女仆与洛尔合睡一个房间。但是他不愿意把她送走,
犹如他这个阶层的人对自己的女儿,甚至对自己全家所做的那样。他觉得这行为是
可鄙的,有失一名议会议员和第二参议的体面,他认为,他应该以冷静沉着、勇气
和不屈不挠而成为他的市民们的榜样。此外,他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他的决定不能
让别人来规定,不能受一群惊慌失措的人影响,更甭提由一个匿名的罪犯来左右了。
因此他在那人心惶惶的时期,是城里少数没有被恐惧吓倒和保持清醒头脑的人之一。
可是真令人奇怪,现在完全不同了。正当人们在外面欢庆——仿佛他们已经把杀人
凶手绞死了——凶手的活动结束,完全忘记不幸日子的时候,恐惧却如一种可怕的
毒素又回到安托万·里希斯的心里。他长期不肯承认这就是恐惧。它促使他拖延早
该进行的旅行,不愿离开自己的家,尽快结束访问和会议,以便早点回到家里。他
以身体不舒服和劳累过度的借口来原谅自己,有时也承认他有些担忧,正如每个有
成年女儿的父亲都担心一样,一种完全正常的担心……她的美貌的名声不是已经传
到外界了吗?星期日同她一起进教堂,不是有人在伸长脖子观看吗?议会里不是已
经有某些先生在以自己的名义或以他们儿子的名义表示求婚吗……?
后来,在三月里的一天,里希斯坐在客厅里,看着洛尔到花园里去。她穿着蓝
色的连衣裙,红色头发垂到连衣裙上,在阳光中像熊熊的烈火。他还从来没有看到
她如此美丽。她消失在一个灌木丛后面。后来他等了或许只有两次心跳的工夫,她
才又重新出现——而这就把他吓坏了,因为他在两次心跳的瞬间想到,他已经永远
失去了她。
当天夜里他做了个可怕的梦,醒来时却再也想不起梦见了什么,但是肯定同洛
尔有关,他立即冲进她的房间,深信她已经死了,是被害死、被侮辱并被剪去头发
的,正躺在床上——可是他却发现她安然无恙。
他退回自己的房间,激动得冒汗,浑身发抖,不,这不是激动,而是恐惧,现
在他终于承认自己的确感到了恐惧。他承认了,心情就平静一些,脑子也清醒一些。
若是说老实话,那么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主教的诅咒;他不相信凶手现在已经在格
勒诺布尔,也不相信他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不,他还住在这儿,还在格拉斯人中间,
他随便什么时候还会干坏事的!在八月和九月,里希斯看到了几个被弄死的少女。
那景象使他毛骨悚然,同时,正如他不得不承认的,也使他入迷,因为她们都是百
里挑一的美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风韵。他从未想到,在格拉斯有这么多不相
识的美人。凶手使他大开眼界。凶手的审美观非常出色,而且自成体系。不仅每次
凶杀都同样干净利落,而且在受害者的选择上也显露出一种几乎是经济合理地安排
的意图。诚然,里希斯并不知道凶手对于被害者有何需求,因为她们最好的东西,
她们的美丽和青春魅力,他是不能从她们那里夺走的……或者可以夺走?但是无论
如何他觉得,尽管事情非常荒谬,凶手不是个毁坏性的家伙,而是一个细心收藏的
怪才。假如人们不再把所有被害者——里希斯这么想——视为一个个的个体,而是
想象为更高原则的组成部分,以理想主义的方式把她们各自的特性设想为融化起来
的一个统一的整体,那么由这样的马赛克彩石拼成的图画无疑是美的图画,而从这
图画产生的勉力,已经不再是人的,而是神性的勉力。(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里希
斯是个对亵渎神的结论并不畏惧的具有开明思想的人。假如他不是从气味范畴,而
是从光的范畴来设想,那么他离真理确实非常近!)
假设——里希斯继续想着——凶手是这样一个美的收藏家,正在画着一幅完美
的图画,尽管这幅画只是他脑袋生病而幻想出来的;另外,假设他同实际上显示出
来的情况一样,是个有最高审美观和审美方法的人,那么不能想象,他会放弃构成
那幅画的最珍贵的组成部分,而这部分在世上是存在的,即放弃洛尔的美。他迄今
为止的凶杀作品_,缺少了她便一文不值。她是他的建筑物的最后一块砖石。
里希斯在得出这个可怕的结论时,正身穿睡衣坐在床上,为自己变得如此安静
而感到奇怪、他的身子不再颤抖了、几星期来折磨他的那种不明确的恐惧消失了,
并且让位给具体而危险的意识:凶手的追求目标显然是洛尔,从一开始就是:其他
一切凶杀只是这最后一次最重要的凶杀的附属物。虽然迄今尚不清楚,这些凶杀究
竟有何物质上的目的,它们是否有这样的目的_,但是最根本的方面,即凶手系统
的方法和理想的动机,里希斯早就洞察出来了!他思考得越久,这二者他就越喜欢,
他对凶手也就越发尊敬——当然是马上像从一面明亮的镜子反射到他自己身上的一
种尊敬,因为他,里希斯,毕竟是曾以自己细致分析的理智识破对手诡计的人!
假如他,里希斯本人是凶手,具有凶手同样狂热的理想,那么他也不会采取与
凶手迄今的做法不同的行动,而且也会像他一样全力以赴,通过杀死美丽无双的洛
尔,未圆满完成自己的疯狂事业。
这最后一种想法他特别喜欢。他能够在思想上设身处地替他女儿未来的凶手想
一想,这就使他远远地胜过了凶手。因为可以肯定,凶手即使无比聪明,也无论如
何不可能设身处地为里希斯想一想——即使可能,他也肯定预料不到,里希斯早就
设身处地替他这凶手想过。归根结底,这同做生意并没有什么不同——作必要的修
正,这是可以理解的。识破了一个竞争者的意图,就是胜过了这个竞争者;就再也
不会上他的当耳,他叫安托万·里希斯,诡计多端,具有一个战士的天性。法国最
大的香料贸易。他的财富和第二参议的职务,毕竟不是因为恩赐而落入他的怀里的,
是他通过斗争、抵抗、欺骗得来的,当时他及时地看到了危险,机智地猜到了竞争
者的计划,把对手排挤掉了。他未来的目标、他的后代的权力和贵族化,他同样会
达到的。他将挫败那个凶手,那个争夺洛尔的竞争者,而这只是因为洛尔也是他里
希斯自己计划的大厦的最后一块石头。他爱她,不错;可是他也需要她。为了实现
他的最大的野心,他所需要的绝对不能让人夺走,他要用牙齿和手来保住!
现在他觉得舒畅些了。在他成功地把自己夜间关于与这恶魔斗争的思考降至商
务上的竞争之后,他感到充满朝气的情绪,也就是自负在控制着他。最后一点恐惧
心理已经克服,像折磨一个年老体弱的人一样折磨过他的沮丧和郁郁寡欢的忧虑感
觉已经消失,几星期来一直笼罩着他的忧郁预感的云雾已经消散。如今他又在熟悉
的地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