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衣公子-镇尸官






    小严的手还未触到阿德的脸,尚离着几寸距离,阿德突然一咬牙,仰面朝天地往下倒,动作迅速得哪像个人,倒像是一只壁虎,可惜黑衣人早料到他会如此,长剑如附骨之蛆,半分也不偏,扣着他的琵琶骨紧随而下,把阿德逼得平贴在地上。

    “真是好功夫!”小严乘机过去按他肩头,“看来阁下不仅仅跑得快,身手也十分了得,是平常种地时练出来的吗?”

    阿德恶狠狠地瞪他,面孔狰狞得几乎变形,牙齿间咬得咯咯作响,蓦地将眉头一抬,露出种极怪异的笑。

    “想死?没这么容易。”黑衣人猛地弃了长剑,欺身上前,一手捏了他喉咙,用力掐住下颌,拧鸡脖子似的挤得阿德大嘴张开,另一手探进去捏了件物事,直直地拔了出来。

    拔得阿德‘嗷嗷’狂叫,满嘴鲜血直冒,黑衣人却轻松地,将手上东西往沈绯衣面前一扬,“猜猜里头是什么?”

    小严凑过去看,原来是枚牙齿,不过却是灰色的,“这算什么玩意儿?”

    “这就是吴大根嘴里的东西,”沈绯衣缓缓走到阿德身旁,俯身凝视他,“你不怕死?很好,我倒要看你是否每一次死都不怕!”

    阿德痛得额头迸出冷汗,他一张嘴,会有血水流出来,可眼珠子还在骨碌碌转,此时见众人转而观注那颗牙,自以为得了机会,慢慢地从剑下挪出去几分,又看了眼和沈绯衣说话的黑衣人,猛地吸了口气,竟一个翻身,从剑底钻出撒腿就跑,果然脚力极佳,转眼就奔出十几步距离。

    不过电光火石的一段时间,小严的目光甚至还来不及扫到他奔跑的姿势,耳旁就响起了种极尖利的风声,像刀背刮过锅底,然而更尖更细更令人毛骨悚然,‘叽儿’地从喧哗的人堆里一闪而过,“不好,有暗器!”黑衣人叫,沈绯衣手一挥,一溜银线紧跟过去,半空中‘铛’的一声撞击,弹飞了。

    “什么东西?”小严来了精神,一拐一拐奔去找,阿德却顿住脚步,痴痴地看向暗器坠下的地方,第一次,眼里露出绝望。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沈绯衣盯着他的眼,慢慢靠近,沉声道,“你知道吃了毒药会有什么下场么?你亲眼看到过有人吃它么?”

    阿德不说话,虽然他站着不动,可是浑身都在发抖,半天,他自己伸手去怀里掏出瓶药水,从脸上额头处慢慢淋下去。

    黑衣人皱眉,刚想上去阻挡,沈绯衣一把搭在他肩头,“别去,我猜阿德想是有话要和我们说。”


第28章

  阿德的脸上浸了药水,如同庙里放焰口时供桌旁置的纸人,雪白雪白.下头不断有气泡吞出,整张脸皮渐渐凸起浮出.与底下皮肉分离。

  “鬼呀!“有人颤声道。

  “这张面具做得不错。”沈绯衣却在点头,“江湖上传说的人皮面具.我也是头一次看到。”

  “人皮……面具?”小严听得身上爬起鸡皮疙瘩,好奇又害怕,下死眼看了看,阿德已经把脸皮揭了下来,纸一般摊在手里,他的真面目未必比阿德的脸更醒目出众,然而每一根线条都透着冷酷,十足的,杀手的脸。

  “你把阿德怎么了?他的脸皮怎么会在你这里?”人群重新乱起来,有人指着骂,“你这个妖孽,你快把阿德还出来。”

  沈绯衣一个眼色,小严忙堆起笑脸奔过去,道:“大家忙了大半天了,还是早些回去,假阿德背后肯定还有余党,若是不连根拔出来,日后定会遗祸到诸位乡亲头上,还是把此事交给我们沈大人处理,等案子水落石出后,再回来交代给诸位听,让大家有冤的伸冤,有理的定理。”

  他扬着张颇有人缘的娃娃脸,好言好语,态度可亲可近,通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把众人劝得安静下来.提了家伙垂头回去。

  黑农人不由对沈绯衣笑,“本来看不出这小子才什幺好处,现在倒是越来越觉得像个宝。”

  沈绯衣笑而不答,小严却听见了,转头回来道:“这算是好话吗?难得难得,狗嘴里也终于能吐出象牙来。”边说边去扯他脸上蒙面布。“都什幺时候了,还盖着块遮羞布。”

  黑衣人大笑起来。便由他扯了,露出张皓如歌月艳似春花般的脸,不是田七是谁。

  “原来昨天那番话全是骗人,你根本没走?”

  “若不是弄番计策出来.怎么能看得清这些人的勾当。”

  “好呀,你们两个还是不相信我。”小严忽地委屈,涨红脸,“我也真以为你们内讧要分道扔镖.白白担心了半天,谁知还是你们齐心协力在演戏。”

  田七苦笑,“我也想告诉你,可是周围一直有人盯着梢,再说,若真告诉你了,又怕你脸嫩蒇不住话。”

  “哼,不错,我是最浅薄无知的一个人,配不上你们的大好计策,活该被人当猴耍。”小严赌气背过脸不看他们。

  他们在这里说话,沈绯衣全郜充耳不闻。去假阿德身边盘问了几句,到了此时,那人面色灰败,早没了刚才的巧言令色,无不一一回答,道:“大人定是要追问我的来历,事到如今,烂命一条,我也不必为谁藏着掖着,只是我是个听命办事的人,上头既然肯灭我的口,就知道也不算什么重要人物,只是三天前有人派我来这村里潜伏,专门为了掩盖吴大根的行踪。”

  “谁派你来的?”

  “呃,这个,大人可知道‘影子’?”

  “我知道,是江湖上专门替人清理门户的组织吗?”

  “是,我们是一群靠命挣钱,用命搏命的人罢了。”假阿德说得面不红心不跳,好像杀手还是个很光荣的职业。

  “坟地里这些事也是你们‘影子’办的?”

  “大人,你错了,我对此毫不知情。”

  沈绯衣冷冷看着他.假阿德便挺胸让他看了,“从今以后,我也是个亡命天涯的人了,,何必再同你周旋.说实话吴大根也不是我们的人,从头到尾,我不过是在配合他们行事。”

  “是,是刘逢吉。”假阿德低声道。

  沈绯衣不由动容。

  那头田七被小严缠得头痛,乘机过来道,“好大的名头。”

  小严气不过,也来问,  “谁是刘逄吉?”

  沈绯衣也不回甚,却念道,“三尺生绡作戏台,全凭十指逞诙谱,有时明月灯窗下,一笑还从掌握来。”

  “这是什么意思?”小严还是不解。

  沈绯衣摇头,“严大少爷,就算你没去过东京临安,难道也没听人讲起过影戏?”

  “影戏?好像听说过,是‘目莲救母’吗?”

  “唉,看来你还不是全无见识。影戏之原.出於汉武帝.盖以薄羊皮或驴皮人影,绘以色彩图饰,操耍者一边舞动人形,一边以丝弦伴奏,演出种种曲节,所谓纸影演故事。”

  “那你也是出身艺人世家,也会这门本事?”

  这门手艺我确实会一点,其实幻眼、走索、寻檀、舞轮、弄碗、影戏、口技各门个派相互不来往,自家的本事都盖得严严的,可是影戏与口技有几分相通之处,我家也有几位师叔当初是从影戏里投靠过来的,故彼此的门路底细也是知道些。”

  “那个刘逢吉是耍影戏的吗?他和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从来艺人都有自己的独门秘方,影戏舞得好,固然在于艺人手段,更重要是人形做得精美,京里就有几家影戏名家,其中刘逢吉最是著名,传说他亲手制成的人形与真人一般无二。”

  “哦,有这么神吗?”小严半信半疑,过去将人皮面具又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胆战心惊,“这个东西是羊皮做的?还是从活人身上拿下来的?”

  沈绯衣与田七俱不出声,等了半天,还是假阿德道:“是人皮,这是从阿德脸上取下来的。”

  “呸!”小严一下子跳起来,“怎么取下来?没脸皮的人还可以活?你们这些人真是伤天害理!小心会遭报应!”

  假阿德平时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这次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被个毛头小子训的脸色发白,田七向沈绯衣一个眼色,“小心,这小子在到处找人出气。”

  沈绯衣微微一笑,将手上人皮面具叠了,顺手放进怀中,道:“你是乖乖跟我回去见官,还是准备再费一番力气?”

  “不用捆绑,我自己跟你们走。”假阿德也算识时务,“只求大人不判我斩刑,吃几年牢狱之苦总比丢了性命好。”

  “好,那我先不捆你,谅你也跑不掉。”

  一行人也不回村了,直接往昌令县赶路,小严心里一团怒气,不和人说话,鼓着腮帮子大步往前,田七便远远看着他,边看边笑,偷偷对沈绯衣道,“实在是小孩子脾气,我倒要看他能忍到几时。”

  沈绯衣觉得他也童心未泯,索性一个也不理会,只管问假阿德的话。

  假阿德道:“不瞒大人说,我的名字从来无关紧要,不过是个杀人的利器罢了,虽然现在犯了事,‘影子’未必再能容得下我,毕竟混江湖有自己的规矩,求大人不要逼问太严了。”

  沈绯衣也不回答,脸上云淡风轻的笑,不知为何,假阿德打了个寒战。

  一口气赶路至夜半三更,离昌令县还有四五余里路,三个人都有些疲惫,一抬头,天空飘起牛毛细雨,针尖似的,扎的人烦躁不堪。

  沈绯衣眉睫处汪了层水气,自己用手抹了,皱紧眉头,道:“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吧。”

  小严已经没有力气顶嘴了,脸沉得像锅底灰,远远看见前面有座稳稳绰绰有幢废弃的房子,再不多话,一头奔过去。果然是座破庙,也不知是什么年代修建的,墙面剥落石像残缺不全,一推门,有股子霉气扑面而来。

  沈绯衣与田七都是有洁癖的人,只有小严大大咧咧,用袖子包了拳头,直起臂膀将石像前供桌上东西一扫而下,末了用袖子掸掸土,一屁股坐下来。假阿德低头坐在他不远处,见小严狠狠瞪他一眼,嗫喏着又坐远些。

  田七道:“好阴森的地方,你闻闻这呛鼻子的味道,半烂不烂,倒像是个义庄。”

  沈绯衣道:“那正好,我这人就是义庄的克星。”

  他们在门口找了处略微干净的石阶,俩人并肩坐了,大门早裂开,门缝里呼呼贯着冷风,田七顺手又拆散了几把椅子,从怀中摸出火石纸媒点燃,哔哔扑扑地亮起火堆,照的每一个人脸上半明半暗,尤其是小严,本来几日未曾休息好,脸色已经发青,再被火光一照,面目有些扭曲。田七把他看了又看,一直看到小严立目骂:“你瞧鬼呢!”

  “不错,我就是在瞧一只鬼。”

  “哼,知道你长得俊俏,可心里头腌臜,未必比鬼干净。”

  沈绯衣由他们拌嘴,吵了一会儿,两人都气鼓鼓不说话了,才慢慢道,“你是恨我们那天晚上没把计划告诉你是吗?”

  “废话。”小严想起这个,眼圈都红了,“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当我乡巴佬,认识我算你们倒霉,以后回了昌令县,咱们互不相干!”

  “发什么脾气?”沈绯衣叹,“不会审时度势的行事,什么都要当面说明白了才知道,木知木觉,还怪得了别人?”

  小严一愣,一口气憋在嘴里,发作不得。

  “也别这么说,他那天晚上睡得沉,没听到咱们的计划也是有的。”田七反倒出来替他说话。

  “那更该打,到了这个地步,不知谁的地盘就敢放心睡,半点心机都没有。”

  “你这话不对了,那天他也算是刚经过九死一生,又和咱们在一起,不设防也是应该的。”

  唉,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沈绯衣摇头,“自救他出来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想,是否真该让他继续涉及此案。”

  “哦?你担心什么?”

  “我看他良善有余,心机不足,以后的事情困难重重,只怕我们自身难保,哪有余力顾及其他,他还是尽早回去,省得再把小命丢在外头。”

  他们旁若无人的讨论下去,小严也不插嘴,低头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突然把手一推,大声道:“我不走!”

  “咦,你不是说到了昌令县就和我们分道扬镳的吗?”田七道。

  “哪有这么容易?你们休想把我一脚踢开,这个案子我追到现在,苦也吃了,罪也受了,这个时候让我走,想也别想!”

  沈绯衣和田七再也克制不住,笑得前俯后仰,小严直愣愣看了他们半天,恍然大悟,“你们串通一气……”

  “也不是骗你的话,这次我们戳穿他们的诡计,又抓了他们的人,事情发展将更叵测难料,危险很大,你怕不怕再被人抓住关进棺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