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的男孩与坏掉的女孩 (第一部)






  「…………………………」

  是为了自己而成为我的替身的人。

  是为了自己而伤害我的人。

  也是为了自己而伪装自我的人。

  「大家,都死掉了。」

  就在我的面前。

  不管是谁,都正喷出着什么。

  血液、泪液,还有心。

  然后我平安无事地活了下来。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让我活了下来。

  被他人的恶意袭击、被其他人庇护、诅咒,然后活下去。

  以一种没有任何价值的方式。

  我仿佛不停地扮演着小丑。

  扭曲了对话,嘲笑着哲学。

  以为这样就比人多了解现实,以为可以站在高处往下睥睨世界,如此以为并热衷不已。

  对自己施加一切都游刃有余的暗示。

  一直以来都持续着这样的生存方式。

  自从那次,对人抱着致命性的恐怖以来。

  「……好可怕。」

  我害怕人类。

  接触太多黑色的部分,对同类抱持着恐怖之心。

  当然,人讨厌自己害怕的东西。

  所以我讨厌人类。由于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也讨厌,只不过这么一来就不用活了。

  要是真的讨厌,那就只能自杀了。

  那么,该怎么办?

  只要喜欢上人就可以了……但是,在喜欢上以前,我应该会先死。

  所以只能选择冻结「讨厌」这种情感。

  只要让情感永眠就好了。

  不把被伤害当作负面,也不踌躇于伤害他人。

  成为既是圣人君子,又是危险人物的存在。

  即使周围的健全人类会因此不将我视为人类也无所谓。

  只要让人将我置于异常的位置上就好。

  我打算成为那样子的生物。

  环抱肩膀。忘却如何抖动的肩膀,似乎已放弃了作为生物部分肢体的任务。

  「……唉真想当个茧居族啊」

  抱着屈折的膝盖把重心往后倒,像不倒翁似地在地上滚动。

  谁能哲学性地告诉我,和为了催吐而摄取过多水分等待相比,哪一种看起来比较幸福?

  套上洗好的鞋子,把刚洗完澡的两人带出去。

  外面笼罩着超乎预期的寒气。虽然应该是期待已久的外出,两人却在脸上写满了异议,在玄关站着不动。

  「好久不见的外面世界如何?」

  吸入一口几乎能结成白雾的空气,我硬是找了个话题。

  「已经变得像冬天了呢!」

  浩太谨慎地答道。的确,一到夜晚,秋天的尾巴似乎就藏起来了。

  「那个。」

  杏子拉了拉我的袖子。应了一声之后,原本低垂的头抽着鼻子抬起来看向我。

  「真的,不回去不行吗?」有气无力地问道。就像在请求似的询问。浩太也望向我,无以名状的期待被投掷过来。老实说,很困扰。「那么不想回去吗?」杏子点头。「想留在那个跟监狱没两样的房间?」杏子再次点头。更加困扰。正因为知晓理由,所以无法言语。也因此,只能拒绝。……情感再次堆积。「很遗憾。」我摇摇头。「你们必须回去。因为那个房间并不是你们的家。」而且也不是我的家。从背后推着意气消沉的两人,带他们往电梯走去。来到一楼,穿过散发寒气的大厅,站在夜晚的街道上。或许是因为大气的流动变得活络,抬头看到夜空中云层急速地流动着。寒气令身体不自主地颤抖,我集中意识。好,走吧!让这次,成为最后一起杀人案件。

  最后一人「狩猎杀人」

  让人给逃了。

  初次发生的事态,欢喜与焦躁的感情互相倾轧。

  两人仿佛预测到我的行动,连我是谁都没有确认就企图逃亡。

  在他们身后,我伴随着惊愕追击。

  愉快又痛快的捉鬼游戏。

  在微小灯光的照明下浮现的,是两个孩子青白色的皮肤。两人都没有回头,只是拼命奔跑,看起来不像是在诱导我。

  今晚出门对我来说究竟是失败,还是将得到最棒的经验,真令人想赌一把啊!

  两人跑进神社,踏在石子地上的声音与自身的呼吸声打破了寂静。比起捉鬼游戏更喜欢捉迷藏的我,差不多也该抓住他们,放任身体进入无意识行动了。只是,要不懈怠对周围的警戒并高速奔跑实在很难。因此,使两人的脚步停下是最现实的作法。

  把刀从鞘中拔出,瞄准两人腰间投掷出去。刀掠过向神社境内奔跑少年的脚,稍微擦过之后撞击砂砾而弹到一旁。不过,这样就够了。

  刀刃带来的痛觉令少年的步伐慢了下来,而挂念少年的少女则回过头来,右脚因此和左脚打了个叉而跌倒。紧握着对方的手的少年也因为失去平衡又被拉了一把,采取受身倒在地上。

  趁这时候缩短距离很简单。蹲下身用手压住少年的脚,再抽刀往上一举,与少年对峙。

  少年的眼神虽有动摇,却没有移开视线。没有呻吟也没有惨叫,连求饶都没有。可以乐观地解释为是因为恐怖而紧张到动弹不得吗?身体不停微微颤抖或许也只是因为寒冷。我感到些许困惑,将视线移向没遭到压制却仍待在少年身边的少女。

  为什么不逃?少女没有对我的询问开口,一字形的双唇拒绝和我交流。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犹豫着是否要挥下刀。就这样进入无意识,迎接未解决的结局既无味又令人不舒服。我想先搞清楚这两个孩子的异质性。

  你们会被杀死喔没神经的台词脱口而出。两人对此没有反应,只是凝视我的双眼。和我在进行品评的视线有点相似,但是那双照理说会比嘴巴泄漏出更多事物的眼神,却远超乎想像地没有感情。

  很好的眼神,我不禁想率直地如此赞赏。尤其是少女的瞳孔,颜色就像钢铁一般,没有一丝动摇的瞳孔,引出令人想要将其加工作为装饰品的欲望。

  突然很想要这个少女。

  就这样交给葬仪社太可惜了。

  想逼她张开嘴,听听她的尖叫。

  如果只切了头带回去怎样呢?直到虹彩完全混浊之前都没办法沟通吧!不对,这也不行,因为我实在也无法坐视这对虹彩变得混浊。

  由于心情朝欲望而非好奇的方向倾斜,原本视界里捕捉到的异质性也开始消失,两人变成仅仅是沉默的少年与少女。这就是意识的变化。而另一段变化则是本质性的,把他们变成肉块。两边的眼睛都很中意,不过少年的眼睛令我想要彻底破坏看看。保持一定距离的间隙是耕作菜园的基本。如果有两个艺术品,为了让一边显得更有价值,就要把另一边破坏得更彻底才有效果。

  这时,感受到背后的一阵恶寒,横向一跳。

  接着立刻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破风声。右腕一挥,以刀子进行牵制与对方保持距离。

  立刻以手电筒确认前方。刚才我站着的地方,有个手上拿了随地捡来,约三十公分长木棒的家伙。全白的连帽上衣和脱色的蓝色牛仔裤,整体上看来是个色彩单薄的家伙。

  「来快逃快逃。」

  那家伙就像摆着苦瓜脸指挥交通的人一样挥舞棒子,诱导两人往树丛逃去。虽然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不过还是放走了那两个小孩,关掉手电筒与那人对峙。

  那人的眼睛即使再怎么恭维也很难与澄澈扯上关系。不过那家伙的氛围和脸的表情同调,隐藏了异质性……不,是因为整体都不正常,所以那异质性才浮现不出来罢了。

  「对小孩有兴趣也有点分寸嘛,阿道。」

  表情回到平静,那人以游刃有余的态度说道。

  几乎无法和大意做出区别,彻底的余裕。

  你这家伙是什么?

  「真是煞风景的问题啊,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被大家称为灌溉水路的受欢迎人物呢!」

  总觉得,是带着一丝遭到霸凌风味的外号。

  「没礼貌。你一定是不了解灌溉水路的价值才会这么说,说起来,你有办法好好地说明灌溉水路的意思吗?你忍受得了少了灌溉水路的田间风景吗?你又知道灌溉水路带来的恩泽吗?」

  ……知道了啦,灌溉水路。

  「输了吧,臭水沟!」

  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由我来说或许有点不适合,不过我想,这家伙是属于乖乖待在医院比较能对社会做出贡献的那一类人种。

  那家伙虽扛着棒子却不打算缩短距离。是在预测我的出手方式吗,还是只是没经验?

  「还不到慌张的时候吧,阿道。别这么死瞪着人看嘛。」

  还真啰嗦。是你把我叫出来的吗?

  「……又不是神灯巨人。谁要叫出杀人鬼啊!」

  一脸奇妙的表情挥手否定……不是这家伙吗?

  「可是啊,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用桧木棒战斗。」

  那家伙垂下肩膀颓丧的叹了口气,小声附注了一句,至少来个毒针什么的也好嘛。

  那家伙很明显不擅长打架,也不懂该怎么行动,如何先声夺人。所以我开始接近他。那家伙的神情虽然一脸不为所动,但是身体却很明显地因为紧张而僵硬。

  那家伙为了牵制而挥舞的棒子从我眼前掠过,抓住攻势去到极限的那一瞬间,我往前踏去,朝那家伙毫无防备的胸口刺出一刀。对准心窝的那一击,被那家伙以几乎要撕裂肌肉的方式转动身体而避开,只掠过腋下。那家伙就这样以像是要侧翻一般的动作远离,和我拉开距离。脸上没有一丝恐惧,但肩膀激烈上下起伏地喘着气。

  我再次缩短距离。我不会杀他,只要削弱战意及行动。那家伙打算避开攻击后再反击,视线集中在我右手的刀子上,放低重心防备着,似乎想用木棒把刀打掉。我由下而上挥出左手。

  那人的注意力不疑有他地转移到我的左手。往后一小垫步,视线随着脸往上抬。我以右脚敏锐地踏进,以刀子顺畅地从那家伙的左肩到连结手肘部分的肌肉刺入,彷佛要从骨头上把肉给刮下来一般深深地刺入。那家伙咬紧排列整齐的白牙,没有惨叫。不过是如此而已,那就反击他的眼神如此表示。

  那家伙扭动着不安定的身体横向挥出木棒。我拔出刀子屈身回避,然后再次将刀子刺入那家伙的大腿,直接没入至刀柄,然后撕裂。

  大势已定。

  那家伙的嘴像螃蟹般吐着白泡,死命紧咬着后齿忍住悲鸣,意识彷佛已经远去,身体失去平衡,连修正姿势都无法做到,即将以脸撞地。我可没有那个绅士风度去搀扶他,迅速自深到可以窥伺人体内部奥秘的伤口拔出凶器往后退了一步。可能是拔出刀子与颜面撞击的痛楚让他从晕厥状态回复,那家伙满眶泪水地抬头看向我。

  「……已经不是该慌张的时间了啊,阿道。」

  那到底什么时候慌张才好?

  那家伙并没有表现出慌张,而是抬头看向我,不,该说是天空叹息道:

  「真糟糕……即使对痛觉有一定的忍耐力,却还是无法摆脱人体结构的问题啊!我可不是在说什么丧气话喔,只是遭遇到大危机罢了。」

  那家伙看起来就像在体育馆进行朝会时,一屁股坐在地上搔着自己的后头勺,故做没事状打肿脸充胖子的态度。

  「说起来,为什么文科的我得跟杀人鬼战斗?这是身穿黑斗篷的人偶师的工作才对吧……」

  吐着苦水。仿佛根本不把我看在眼里似地,一个人喃喃自语。

  「你不这么认为吗?」

  随即又向我寻求同意。我耸了耸肩当作回应。

  「你不知道吗?所以大家才说现在的小孩真是愈来愈远离平面媒体。」

  现在如果面前有镜子,可能会看到我已忍俊不住地放松了脸上的表情。和这家伙对话,急遽地减低了我的杀意,现场的危机感似乎因为他而变得缓和。

  即将被杀的家伙没有求饶就算了,居然还有空和人闲嗑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凑热闹与兴致的混合物,要求我和这家伙再多聊一下,而我也从善如流。

  ……说起来,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打扰别人的好事?

  「想知道吗?」

  我率直地点了点头。因为,你说不定是我的同类。

  这么表示后,那家伙用轻视的语气回了句这不是废话吗?

  「不是同类是什么,难道你和我其中之一不是人类吗?啊啊,这也没错,你可是被称为杀人鬼呢!那,我也是鬼吗?开什么玩笑,两个鬼玩捉鬼游戏,哪里玩得起来啊!」

  那家伙的言词带着独特的轻佻感而来,拥有一种令人忍不住想回答「说得也是」的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