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阴影
为什么她要救自己?田代弄不明白。
以前,她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他,说不听她的忠吿,将要遇到危险。
田代就是没听她的话。她究竟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在这黑暗的树林里,一些不知名的鸟在啼叫。
“这条道通往哪里?”田代问这句话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因为他还有其他许多话要问。一时找不到话岔,便随便问了一句。
“通野尻湖。”
“什么?野尻湖?”
田代还以为这条道通往柏原镇,顿时感到意外。
“您很熟悉这一带的路径,您是本地人吗?”
女人笑了笑,没吱声。
“您这样帮助我,是不是会使您为难?”
“我已下了决心。”那女人想了一会儿,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明白。不过,我可以告诉您,往后我不能事事都为您的利益考虑。可是,这一次,我要站在你的一边。”
“可是……”
田代说不下去了,他想问您是不是还能平安无事地回到你的伙伴中去?他担心她是不是会受害?
“请您告诉我——”田代转过脸来对着她。“你那伙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杀山川氏?为什么要杀木南君?”
那女人低下了头,在黑暗中只见她的脸显得格外白,她依然不做声。
虽然是夏夜,但在这深山沟里,象秋天一样冻。在这寂静的世界里,只有山谷下的溪流在叮咚响。
“我没法告诉您。”她终于答道。
“为什么?”
“我实在没法告诉您,”她细声细气地说。
“那么我问您:您为什么要救我。救了我,您就背叛了你的伙伴,您把这理由跟我说说。”
那女人依然没有答话。
“别的我不问了,您就把为什么要救我的理由说一说。”田代说:“我和您在从九州起飞的飞机上见过面,您想看看富士山的景色借过我的照相机。那时有个男人坐在您旁边,您跟他是什么关系?”
那女人依然不作回答,过了一会儿,说道:“请您原谅,我不是个好女人,可是我只想到要救您。田代先生!”
她第一次提到“田代”的名字,田代心中“轰”的一声。
“那么您为什么不救救木南君呢?”
“我本想救他的,但来不及了。”她悲伤地答道。
田代听了她的话,沉默了。
“现在几点钟了?”
天快亮了。复盖在头顶上的树叶缝间隐约地透出一丝白光。
“请您什么话也不要问了。”那女人说,“走吧!那些人说不定也会追到这儿来的。”
田代答道:“您把我领到这儿,我怎么也能想办法回去。可是您呢?您这样回村去一定会遭殃的。您救了我,我不忍心看着您遭殃。”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
天快亮了。在山的尽头已看见天空中露出一道內光。这小道渐渐进入缓坡,快到山顶了,树林也渐渐稀疏了。
那女人走在前面,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田代一眼:“到山顶了!我送您到这儿。”
黎明将临,田代隐约地看清那女人白晳的脸庞,和在飞机上看到的完全相同,细皮白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凝视着田代。
“到了这儿就不要紧了,你到柏原镇,正好是早晨,即使那些人发现您,大白天他们也不敢下手。”
“谢谢。”田代禁不住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冰凉。
“您帮了我的忙,给您添了麻烦。”
“不。”她的手被田代紧紧地握住,但她也不想甩掉。“是我对不住您。”她悲切地说。“我只能做到这一步,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我了解您。”田代放开她的手说道,“您几次警告过我,现在你仍然对我提出忠告。可是我没听您的话,太任性了,让您费了心。最后我提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请把您的名字告诉我。”那女人沉默了。
“不!”她低声地答道。“请您不要问我的名字。”
“为什么?”
“不为什么。”那女人低下了头。“我是个坏女人。”
“不……”田代想再问下去,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知道再问也无济于事。
他还有许多话要问她,但看来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
“我无视您的警告,才落得如此结果。在那村子里我遭到袭击时,在黑暗中我听到许多人的说活声,只有其中一人的声音很熟悉,似乎在哪儿听到过,我拚命地想,想不起是谁。”
女人依然不做声。
“您一定知道,那些人的名字您全知道。我觉得再问您也白费劲,我知道我这是无理的要求,我只问您一句:带我上山的是柏原镇上的锯木厂工人,那人跟你们是一伙,还是受你们的指使将我引上山的?”
“我不能说。”那女人答道。“请您原谅,我不能告诉您。”
“我明白了。”
那女人拒绝回答是可以理解的,她为了帮助田代脱身已经作了最大的努力和牺牲,这完全是出于她的好意,别的是办不到的。
“我忘不了您对我的亲切的关怀。”田代向她表示由衷的感谢。“不过,我一定要知道您的名字,我要一辈子都记住您。以后我们能不能再见面,我不管它。我只想把您的名字刻在我的心坎里。假如您一定不肯说,那也没办法,我只得自己给您起一个名字。”
在簿暗中,她那白晳的脸越来越看得清楚,她转过脸来对准田代。
黎明已临,她的脸的轮廓渐趋分明。大大的黑眼珠子,十分动人。她那美丽的脸庞在乳白色的光泽衬托下,带有几分神秘的色彩。田代一阵冲动,正想扑过去再握住地的手。
“迄今为止我一直叫您‘飞行女郎’,但今夜我和您在这山道上并肩行走。我不能再那样叫您了,这不符合您的形象。我心中叫您‘雾中女’,行吗?”
那女人耷拉下眼皮。
事实上,在这郁苍的茂密的森林中,淡淡的白雾从树缝中飘过,她的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
“好吧!我们在这儿分别吧!”那女人说。“请您不要为我担心,同时我也求您,您再也不要插手这一事件。这是我衷心的恳求。”
“谢谢。请您放心。不过关于这一事件,我还得另作考虑,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听了田代的话,不由地使她一怔,她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
“是的。我们还会见面,譬如说在新宿车站。”
那女人霎时抖动了一下肩膀。因为天还未大明,看不清她的表情。说不定她又回忆起在新宿车站附近她曾经甩掉过钉她梢的田代。
她和这些杀人犯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他们和山川亮平氏又有何瓜葛?
田代有许多问题要问她,但此刻却开不出口。因为他知道,即使问她,她也不会回答的。此刻他只能感谢她的好意,同她分手,她对他所表示的不是一般的关切,她是豁出自己的命来救田代的,那一伙或许将狠狠地报复她。
“您为我操了心,您救了我,您是不是会因此受苦?”
“您又说这些老话了,不要多说了。我没事儿,您尽管放心,还是小心您自己,田代先生,快回去吧!”
“我再问您一句,您是通过什么关系入伙的?他们中间是不是有您特殊关系的人?”
田代还是憋不住,终于又问道。
“田代先生,您什么也不要问了。我的事听凭您去想象,我只希望您平安无事。请您听我的话。”
那女人反来复去还是这几句话。
田代忽然对她产生了爱情。
淡淡的雾依然在她身后飘动,而且越来越浓,黑压压的森林已被雾挡住,看不清了。那女子就象站在白纱中,她的身影美极了。
田代下不了决心,就这样抛下她自己一个人走,她站在雾中的身影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
田代忽然窜过去一把抱住她身子,这几乎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是一种冲动的行为。
她吃了一惊,但并不挣扎,顺从地倒在田代怀抱里。
她想说什么,只是在喉咙底里发出微弱的声音。田代抱住她,紧紧地贴住她的脸。
她的嘴唇被浓雾打湿了,冰冰凉。田代吻她的嘴唇,她也不想挣脱。她那薄薄的嘴唇象是被打湿的柔软的花瓣。当田代放开她。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田代的嘴里留着她的芳香。她那激烈的心脏跳动传到了田代身上。
她微微张开嘴,匀称地喘着气,她那闭着的眼睫毛整齐而漂亮。
“不要这样。”她细声细气地说,声音也在颤抖,或许她身上发冷。
“我——”田代斗胆地说:“我忘不了您。”
“不要这样,我没有资格值得你留恋,请不要再说下去了?”
田代握住她的手不放。
“不。我一定要救出您。也许需要些时间,不过,我已经放不下您,您要振作起来,或许您会吃些苦,你要坚强起来,直到我救出您为止。”
“不。这是办不到的。快不要这样说了。我们就此分手吧!以后我再也不会见到您。”
“我虽然不知道您的名字,但是我忘不了您。您不想再见到我,可是我一定要设法见到您。”
田代激动地说。已经到了跟她分手的时刻,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我只要你再说一句话。我的心情我都谈了。您怎么认为。”
那女子仍低着头不说话。但是她不想挣脱她那被田代握着的手。
“您冒险救了我,以前为了使我摆脱危险,您多次忠告过我,我理解您这是为我好。但是,您的这种好意,不是一般的好意,不是普通的人情。我不能泛泛地接受这种好意,我要求您说一说你那更积极的意思。”
那女人仍然不说话,浓雾已打湿了她的头发。
“请您回答我。”田代道一步追问。“您要是不回答我,我就不离开这儿,请您说说您的心里话,照实说吧!”
她轻轻地说了一声。当她的脸投进田代的怀抱,田代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2
田代睡在旅馆里。他沉沉大睡,睡得象死人一样。
当他从山上下来回到旅馆时,老板惊讶得睁大眼睛喊道:“哟——您怎么啦?干什么去了?”
他的西装被露水打湿了,裤子上尽是泥,眼睛熬得通红,布满血丝,脸色苍白,难怪老板娘大惊小怪。
“我爬山去了,走迷了路,回来时天大亮了。”田代只能这样说,他赶紧让女佣给他铺被褥,一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睡得死死的。他梦见了那女人,她在雾中行走,还是在那山道上,真是太奇妙了。她的身影在薄雾中飘动,两脚仿佛离开了地面,飘在空中。
他断断续续地做起这样的梦。
等他醒来时,射到屋中的阳光已相当微弱。一看表,己经下午四时了。田代起身了。
“您睡了好长时间哬!”老板娘给他端了午饭来。
“唉!把我累坏了。”
“您睡得真香啊!我把饭早端来了,看您睡得那么死,我想还是等您醒了再说吧!”
“是吗?我真的睡那么死吗?”
“甭提了,躺在那儿就象一根又粗又大的木头。”
此刻,他回想起昨夜和今晨的事,简直跟做梦一样。
但是他不能老是做梦。此刻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
他很快地吃完了饭。
“哎哟,怎么?您还要出门?”
老板娘见田代收拾东西,惊异地问道。
“我出去一下,今晚很快就回来。”
“是啊!快去快回,别累着。”
田代究竟在干什么?老板娘自然摸不着头脑。
他出了旅馆,向锯木厂走去。
走到锯木厂附近,没有听到机器的轰鸣。已经四点半了。也许锯木厂已经收工了。
田代走近锯木厂。
今日机械没转动。透过窗户朝里窥看,一个工人也没有。这时他才发现玻璃门上贴着一张字写将很蹩脚的纸条:“今日停工”。
田代朝里面扫视了一番,锯木厂特有的那种木头的酸味迎面扑来。木屑和刨花堆成一座小山。
田代瞪起眼睛再仔细张望,依然没发现人影。门关得死死的,他没法进去,只有从玻璃窗望望而已。
没有法子,田代只得往回走,今天天气很好,仲夏的太阳当空照,一钻到树底下,感到格外凉快,高原的气侯就有这样的好处。田代坐到树荫下的一抉石头上,他暗自思忖:锯木厂为什么停工,今日也许是休息的日子。但他总觉得与昨夜的事件有关。
这个锯木厂的老板是谁?
田代的脚下飘来了木屑。一刮风,锯木厂的木屑四处乱飞。
田代随手检起木屑一看,是杉树的木屑。一看到木屑,他立刻想起在野尻湖畔的那堆刨花。
他心中老是放不下那堆刨花。在那树林里孤零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