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羽谋杀案





    H。M。审视着他。
    “你有点失控了,”他说,“我们还是回到事实上来,如你所愿。你又把达特利一案翻出来了,我想问的正是达特利的事。他拥有很多收藏品,对吗?”
    “藏品很多,而且价值不菲。博物馆的人声称,他的收藏差不多价值十万英镑。”
    “嗯哼。他主要收藏什么?陶器?”
    “陶器,对,但也有很多其他东西。我这里有张清单。还真是琳琅满目:油画,鼻烟壶,还有书籍,甚至一两把宝剑。”
    “他经常和邦德街的索亚商店交易吗?”
    马斯特斯有些迷惑。“据我所知很频繁。他和老本杰明·索亚是好朋友—还记得吗,六个月前去世的公司老板?现在是索亚的儿子在经营生意。我记得博物馆的人说过,虽然达特利相貌温和,但他必定曾是个异常精明的商人。他的书桌抽屉里有一沓签字收讫的账单,而且他从索亚那里买这么多东西,价钱都压得非常狠。”马斯特斯狡黠地看着H。M。,“当然,”他又玩起了激将法,“这并不重要……”
    “哦,不。那么当达特利买到那些茶杯时,它们是如何包装的?”
    “普通的柚木盒子,长约两英尺,深约一英尺。没什么特别。盒子里垫了一层棉纸和一些刨花。我说过,那盒子一直没找到。”
    “再问一个问题,孩子,回答时请格外注意。那么,我想达特利死后,如果他的收藏品都捐给了博物馆,他们应该会编制一份目录吧?当他们检查他的收藏品时,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马斯特斯缓缓直起身,一张大脸上满是惊奇。
    “我早就该猜到,”半晌他才答道,“你会从帽子里变出兔子这套魔术。你怎么知道有东西不见了?”
    “哦,我只是坐在这儿思考罢了。我觉得可能丢了东西。是什么,孩子?”
    “说来奇怪,如果我没记错,失踪的是那老家伙收藏中难得的一件不值钱的东西。他把它当做新鲜玩意收藏,像个玩具似的。他们管那东西叫‘七巧壶’。你肯定见过。这种壶个头不小,质地是陶瓷或者其他,有三个壶嘴,有时空心的把手上还有个小洞。壶嘴散布在壶身各处。其挑战性就在于能不能在灌满水的情况下只从一个壶嘴倒出水,其他壶嘴一滴也不溢出。”马斯特斯停下来瞪着眼,“但我就是想不通,一个失踪的七巧壶和达特利谋杀案,还有十个排成一圈的茶杯有什么关系?”
    “我也一无所知,孩子,”H。M。承认。他闷闷不乐地望着双手,又开始捻动手指,“最起码现在一无所知。我只是根据你之前的描述,隐约觉得达特利的收藏中可能遗失了一件东西。不,不,别问我为什么!该死,马斯特斯,你还有活儿要干。你是个行动主义者,我看你也该忙你的去了。”
    马斯特斯站起身,深呼吸。
    “我也想即刻动身,”他说,“但苏格兰场还要开会讨论伯明翰那起案子,我得想个办法溜出来。”他看看波拉德,“鲍勃,这件事的前期工作就交给你处理,你能胜任吗?”
    “可以。”波拉德的回答很简洁。
    “好。立即去圣…詹姆斯广场的房屋经纪休斯敦和克莱恩公司,拿到贝维克公寓四号的钥匙,以及看房许可证。别泄露你的警察身份,否则会招来麻烦。摆出最最不可一世的派头,就说你正考虑买下那座房子,明白吗?查一查还有没有其他人索取过钥匙。然后到那房子里去,找到放有家具的房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离开。我会尽快与你会合。行动吧。”
    波拉德离开前最后听到的是H。M。那魔鬼般的笑声,以及马斯特斯迸出的一声“呃”。波拉德心里明白,此案令他跃跃欲试;他也同样清楚,如果他搞砸了,马斯特斯定会严惩不贷。阴沉沉的天幕从白厅上空压迫下来,看样子入夜前会下场雨。波拉德三步并作两步抢上一辆公交车,浑身大汗淋漓,连忙定了定神。不到十分钟后,他已身在休斯敦和克莱恩公司,瞪着桌子对面那位身材魁梧、殷勤热络地弯着腰的先生。
    “贝维克公寓四号,”经纪人慢条斯理地说,似乎对这名字还不怎么熟悉,“啊,对,对,当然。我们非常乐意让你看房。”他并未对波拉德表现出明显的好奇心,“不瞒你说,先生,那座房子好像变得非常抢手呢。”
    “抢手?”
    “是的。就在今天早上我们刚刚将一串钥匙和一份看房许可证交给另一位有意向的买家。”他微笑道,“当然,早来的并没有优先权,只要哪位愿意购买—”
    波拉德故意挤出不耐烦的神色:“真不走运。太不走运了,如果是我预想中那个人的话。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们打了个赌……”
    “哦,打赌啊,”经纪人莫名其妙,却松了口气,他的犹疑消失了,“哦,先生,我想也没什么可保密的,是万斯·基廷先生。”
    这个名字意味着长长一串可能性。波拉德只隐约记得曾在一次聚会上与基廷打过照面,而且对他并无好感。但对于任何喜欢读报的人而言,此人的狼藉声名可谓耳熟能详。一方面,万斯·基廷是个家财颇丰的年轻人,多次公开宣称厌倦生活。“我们的冒险家风骨堪与骑士精神比肩。”他在一次令人发笑的演讲中说,“我们按响陌生人家的门铃。我们在错误的车站下车。我们和娇妻美眷寻欢作乐。我们在木桶里滚下尼亚加拉大瀑布。尽管我们深感失望,但依然坚信冒险和幸运一样,就在不远的地方!”另一方面,基廷自然也参加了几次非常危险的探险活动,但据传他的精力与他的理想并不匹配。而且还有人说当他追踪一只大老虎时吓得当即瘫软在地,被人一路手忙脚乱地抬了回来。波拉德想起不久前在报上看到他与高尔夫球选手弗兰西丝·盖尔小姐订婚的消息。
    波拉德说:“噢,基廷。对,我早有所料。好吧,也许你以为我们会争得不可开交,但我们之中总有一人会得到那房子……可否请你告诉我,最近还有其他人去看房吗?”
    经纪人思索着:“我想过去六个月没人去过。一时我也说不好,但可以帮你查一下。稍等。格兰特先生!”他威风凛凛地离开,回来时拿着一份记录,“看来我搞错了,先生。大约三个月前有位年轻小姐参观过那座房子。准确说是五月十日。一位名叫弗兰西丝·盖尔的小姐。我想这位年轻小姐是—呃?”
    “多谢。”波拉德说完就迅速告辞。
    如果万斯·基廷也卷入此事,那肯定有些不同寻常的情况要发生。基廷绝不会满足于四平八稳的状况。波拉德警佐走进一个闷热的地铁站,乘车抵达诺丁山站,然后步行往西,穿行在陡峭而静谧的街巷中。
    现在才刚一点半,但周围的街区望去是死一般的空寂。污浊的昏黄天顶凌空压下,时而有一股仿佛出自火炉的气流在浮动,搅得梧桐树干巴巴的叶片躁动不安。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贝维克公寓。这是从一个大广场延伸出去的一条死路,僻静得仿佛有道铁门与外界相隔。贝维克公寓这条小街深约六十码,宽二十码;里面有十座房子,两边各四座,另两座位于路的尽头,门面狭窄。这些坚固的房屋式样统一,皆由灰石砌成,漆上一层白色;都有凸出的弓形窗和地下室采光井,以及通往幽深门廊的石阶。每座房子都是三层楼加一层阁楼,也都如烟熏般暗淡无光。它们彼此相连,望去宛如一体,只是长长的栏杆间或出现一处处缺口,折向每座房子的前门。不过,只有四座房子的窗户上垂着死气沉沉的窗帘—或许正因如此,整条街看起来才如此荒凉萧条,波拉德心中则升起一股不安。没有一点动静。唯一的生气,来自于尽头处九号房子门廊上的一辆婴儿车。唯一的色彩,来自于入口处一个红得俗艳的电话亭。阴暗的烟囱们笔直指向躁动的天空。大部分房客离开后,贝维克公寓便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腐朽衰败。
    四号在小街左边。波拉德沿右侧的人行道前行,聆听自己的脚步声。他在四号对面的路边停下,悠然自得地抽出一根烟,审视着这座房子。它和其他几座并无两样,可能唯一的区别是略微更破旧一些。有些窗户紧闭着,有些早已蒙尘,还有其中一两扇此时敞开着。波拉德望向街对面时,仿佛觉得阁楼的窗户动了动,似乎有人推窗往外眺望。现在房子里有人,而且那个人正在盯着他。
    他身后有个很轻很轻的声音低低唤道:“警佐!”
    波拉德所处的位置是二号房屋前,这座房子也是空置的。他用眼角余光瞟到一楼门廊后有扇窗户开了半英寸的一条缝,声音就是从那儿传过来的。但因为窗户积满灰尘,他什么也看不见。
    “我是L区的霍利斯,”那个声音说,“来了差不多一小时。波特在那房子背后监视。我们查过了,除了前门和后门,没有其他途径进出—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不过现在房子里确实有人。”
    波拉德点燃香烟,几乎是用腹语说道:
    “注意点,他就在窗口。别让他看见你。他是谁?”
    “不知道。穿着浅色外套的年轻人。他来了大约十分钟—步行来的。”
    “他都干了些什么?”
    “我说不准,只知道他开了两扇窗户,不然非憋死不可。屋里热得像地狱。”
    “你有没有到那房子里去看看?”
    “没有,没成功。锁得像个保险库。我们没法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溜进去。而且探长说—”
    “是的。你先按兵不动。”
    波拉德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大步穿过街道,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开始检查这座房子。他摸出钥匙,把玩着系在上面的一块刻有经纪人名字的标牌。他注意到前门左侧的弓形窗被百叶窗遮得严严实实,这多半就是摆放了家具的那个房间。他抬脚走上台阶,往街口方向望了一眼,停住了。
    贝维克公寓位于一个名叫科伯格的大广场后。广场上伫立着的树木在灼人的强光中闪烁不定,四周异常寂静。突然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响声,只见一辆蓝色双座得宝轿车从街口缓缓驶过。开车的是个女人,她从车里探出身来,在车身的颤动中,热切地观望着贝维克公寓。由于距离太远,波拉德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引擎的声音中却隐约透出几分急切与惊惶。然后轿车便一溜烟飞驰离去。
    波拉德觉得,不知在什么地方,车轮已开始旋转;指挥者舞动手中的指挥棒;邪恶的因子已经冒头,正在疯狂滋长。但他没时间多想。房子里有扇门拉开了,前厅里传来踏在大理石砖地面上的脚步声,紧接着前厅的门也拉开了。一个男人站在门里,打量着他。
    “什么事?”那人问道。


    03    凶手言出必行

    前厅地面铺着红白相间的大理石块,光线非常暗淡,所以波拉德只能看见里面那人的模糊身影。但他认出那就是万斯·基廷。基廷穿着一件色泽很淡、有点脏的灰色法兰绒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他是个中等身材、瘦削结实的年轻人,鼻梁很高,嘴角挂着一丝不满。想来他本该是一副目中无人、骄矜自得的神情,但此刻脸上却写满激动,他这人周身自有一种独特的气场,激动,又或是疑惑。波拉德看见基廷的视线移向黑暗中。但还有一件事更令基廷平添一种怪异的气氛:他激动之余还戴着其他什么人的一顶帽子。那是一顶柔软的灰色毡帽,对他而言太大了些。毡帽的一边被压扁了,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耳朵。
    “那女人在哪儿?”他问道。
    “女人?”
    “对。那女人—”基廷停住了,一瞬间波拉德几乎肯定屋里正在举行秘密集会之类的活动,所以基廷才会把他当成团伙成员。但基廷脑筋飞转,迅速掂量了几种可能性,于是波拉德扮演角色的机会就溜走了。
    “杯子是空的,在等那女人。”基廷说。
    哦,老一套的夸张情节又来了:这显然是接头暗号,只有答对才能放行。可他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波拉德打定主意。
    “我姑妈的小鸡在花园里。”他答道,“怎么样?”
    “你***到底是谁?”基廷的声音很轻,“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我想看看房子,不知你是否也为此而来。”
    “看房子?”
    “瞧,”波拉德好声好气地说,“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想看看这房子,如果价格合适就准备买下。难道休斯敦和克莱恩公司没告诉你?我正在市面上寻觅这样的房子。所以我申请了一张看房许可证,你应该也有吧。”
    “但他们不能这么做,”对方吼道,那愚蠢的嗓音中难以置信的腔调渐渐积聚为恐惧,显然这一变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们不能这么做,他们把钥匙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