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羽谋杀案





东张西望。三点二十分时,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科伯格广场这里。由于交通堵塞,我们在路上花了差不多一小时。他徒步穿过科伯格广场,步入贝维克公寓,回到房子里。没什么问题,对吧?”
    “对。怎么看都很正常。你认为他只是出去打发时间而已,嘿?没错。哦,那么,我们来看看是否有望重建犯罪过程。虽无法判断凶手的期望如何,但可以想象一下基廷现在就躺在那儿,枪在左手边,烟盒在身子底下。想想他中弹时可能站在或坐在什么地方,先射出来的是哪一枪,为什么;然后再考虑一下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才变成那副表情。我说,马斯特斯—你可曾查出烟盒上的指纹是基廷的还是别人的?”
    “还没。我们发现烟盒时麦卡利斯特已经走了。但烟盒已经送去苏格兰场,我们随时会接到报告。希望还有一份验尸报告。”
    H。M。好容易才从沙发里站起来,嘴里嘟囔着,踉踉跄跄地走到房间中央。金色桌布上的孔雀羽毛图案在暮色中闪烁,黑色的茶杯愈显阴沉,加上那张桃心木椅,这普通的阁楼小屋中央的一切都那么醒目而诡异。H。M。在桌旁停步,严肃地盯着它们看了好一阵。
    “‘所罗门王所有的酒杯都是金子做的,’”H。M。突然说,“‘黎巴嫩林宫里的所有餐具都是纯金的,不用银子;在所罗门的年代银子一文不值。
    “‘王派出船队与希兰王的船队一同前往塔施;船队每三年返回一次,带来黄金、白银、象牙、猿猴和孔雀。’”
    气氛的急转直下令马斯特斯顿时跳了起来。H。M。睁大眼睛,微微一笑。
    “呵呵!听到老头子援引《列王纪》,很意外吧?老天,马斯特斯,多么美妙的著作!我刚才正琢磨重现于此案中的孔雀羽毛图案。达特利被射杀时身旁有十个画着孔雀羽毛图案的茶杯。基廷也以类似的方式倒在一张桌子旁边……这意味着什么?该死,我不知道。在古典神话中,孔雀是朱诺最喜欢的鸟类。无独有偶,在中世纪,骑士制度中最神圣的誓言之一就是‘在孔雀背上’起誓的。骑士制度!骑士制度!现在我怀疑?”
    马斯特斯好奇地审视着他,“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发现的?”他问道。
    “噢,谈不上发现。我只不过随便看看,脑海中不知为何就自然浮现了这些念头。此外,我对当代小说深恶痛绝,尤其是侦探小说,所以我的阅读时间可没怎么浪费。但我要告诉你一些并非来自书本的事情,马斯特斯。”
    他伸手指着那块桌布。
    “那上面绣的是纯金线。记得在红寡妇一案中,我曾对你说过,我到罗马追查收藏家布里奥奇在私人博物馆中毒死自己的情况。嗯哼,我还记得当时有人向我出示过一块这种桌布,上面的花纹不是孔雀羽毛,而是某种宗教图案。这东西值一大笔钱,是中世纪意大利工人用金丝织进布里做成的。第一点:在英国拥有一块这东西的人可不多,买卖这种货物的生意人也只有寥寥几位—比如邦德街的索亚。第二点:有人像基廷一样将它胡乱摆放。然后是这些家具。当然,这些看起来不像博物馆里的古董,但仍然质地上佳,必定价格不菲。最后,这些茶杯—”
    “啊,茶杯。它们值多少钱?”
    “哦……嗯,”H。M。拿起一个薄薄的黑色茶杯翻来覆去端详着,“每只六便士,一套五先令。”
    “每只六便士?”马斯特斯吼道。
    “对,茶杯和托盘加起来。”当马斯特斯又一跃而起时,H。M。奇怪地停顿了片刻,才解释道,“它们来自伍尔沃思商店。你看杯底的标志:‘大象牌,英国制造’,还有伍尔沃思商店的库存编号。安排这一切的人小心地布置了昂贵的家具,并在堪称无价之宝的桌布上小心地放了价值区区几个便士的茶杯。你瞧瞧。我告诉你,马斯特斯,有人正在嘲笑我们,我可不喜欢这种局面。”
    “我越发肯定,”马斯特斯说,“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真正的疯子。”
    “不,不是的,孩子。这里的一切都有某种含义,这正是麻烦所在。但我们已经开始重建谋杀过程了,接着干吧。作为切入点,可以从茶杯开始—我是指那两个粉碎的茶杯。仔细观察一下,告诉我你的看法。”
    马斯特斯这才打起精神。如果将圆桌视为面朝门口的一个钟面,大致将茶杯视为钟面上的数字的话,粉碎的那两个茶杯处在六点和七点的位置上。马斯特斯研究了一阵。
    “嗯,我之前就认为这两个茶杯碎裂的方式非常奇特,”他勉勉强强地说,“不像是打斗过程中摔碎的,甚至都没有离开托盘,不过托盘也裂了。也不像被子弹击中,否则碎片会飞溅开来。就这样。看样子仿佛是一个沉甸甸的重物直接砸下来造成的。比如装满水的瓶子或者其他东西。”
    他抬头看看天花板,犹豫了。
    “死者呢?”H。M。问道,“孩子,点四五手枪在这么近的距离开火,力道堪比马蹄一踢。你想想,基廷走到桌旁—和达特利一样。他走向门口,或者至少是从房门所在的这面墙往桌子走去。否则他倒下时就会撞碎或撞翻更多茶杯,而那些茶杯仍然整整齐齐排成一圈。那么,第一颗子弹击中了他,且不论击碎的是头骨还是脊椎骨,他直挺挺往圆桌上倒下了。”
    H。M。猛一击掌,马斯特斯点头称是。
    “我敢说,”总督察嘀咕道,“啊,应该就是如此,因为没有其他东西能压碎茶杯了。但究竟为什么我们发现他时,他的脸却朝向另一边—伸直手脚,头朝向门口?”
    “因为第一枪击中他的后背,你想到了吗?如果第一枪击中的是头部,他不可能从桌上翻下来;他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动弹,除非从桌上滑下,但从桌布的皱褶程度看又不像。桌布的样子正好说明他……啊哈!我明白了,你呢?”
    “他艰难地支起身,扭头往后看。”波拉德说。
    “非常正确,孩子。但再想得远一些,想想接下来的连锁反应。”那双小眼睛又一次令人发窘地盯住他,“看来你灵感迸发了。快,你想到了什么?”
    波拉德瞪着圆桌。
    “不是灵感,爵士,恰恰相反。还有一个巨大的矛盾。基廷看见了什么东西,脸上才会出现那种表情—而与此同时他第二次从后方遭到枪击!如果他先看到某种景象,那凶手是怎么绕到基廷身后开枪,而基廷却没有挣扎、逃跑或反抗?整件事发生得太快了。等等,我想我明白了!基廷没有看见来到身后的凶手,由于地毯很厚,也没有发出脚步声。他用枪抵住基廷的后背,本想一枪射穿心脏,但基廷悚然惊觉,慌忙回望……”
    “然后发出尖叫,记得你说过。”H。M。补充。
    然后他停顿了片刻。
    “哦,真够可怕,小子,”他茫然地继续说道,“我刚刚还问你基廷扭头时看见了什么,脸上才会出现那种表情。当时这位‘某某人’,这位‘世外高人’扣动了扳机,基廷中弹后扑倒在茶杯上。但他没有留在原地,而是挣扎着站起,转身要逃走,他甚至有可能攻击了身后的人。他用手臂还击,但脊椎伤重,双腿也支撑不住。所以他起身转向左侧时再度失去平衡,自然就倒向另一边了。他孤立无援地朝左侧躺着,凶手弯腰在后脑勺上给他补了一枪。”
    “啊。”又一阵沉默后,马斯特斯才轻轻应了一声。
    “噢,不,这个解释并不完美,我承认。”
    马斯特斯摩挲着下颌:“亨利爵士,能推断出这么多已经难为你了,但我还是得谨慎一些。更何况,虽然我也承认这听上去有理有据……对了,在你重建的犯罪过程中,尸体身下的烟盒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推断到那一步,孩子。这取决于烟盒上的指纹属于基廷本人还是其他人。我不准备在还不清楚要解释什么的情况下作出解释。”他吸吸气,沉思着,“这一点似乎令你晕头转向了,我也认为在着手追查之前,这个问题可能会更加令人困扰。如果没人抽烟,为什么会有烟盒?这意味着什么?—嘿!对,究竟怎么回事?”
    急促的脚步声在阁楼的楼梯上响起,接着又经过大厅。与另两名警员一同在楼下站岗的霍利斯警佐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张字条。
    “我没猜错的话,有贵客登门了,”H。M。兴冲冲地说,“说吧,孩子,从总部带来了什么消息?”
    “是,长官。但我来找你不是这个目的。我们—”
    马斯特斯从他手里接过字条,严肃地说:
    “啊!不管怎么说,有结果了。首先是烟盒上的指纹。有两组指纹:一组是基廷本人的,另一组属于一个女人。我想这十分耐人寻味。然后,关于那辆车牌号为MX792的蓝色双座得宝轿车,车主是弗兰西丝·盖尔小姐。”
    “我来正是为了汇报盖尔小姐的事,长官,”霍利斯急匆匆地说,“她就在楼下,甚至我们移走基廷先生的尸体时她也在场,她目送着尸体被放上车。她没有大吵大闹,虽然平静,却也已悲恸欲绝,而且她一直在追问我们无法回答的问题。你能见见她吗?我知道你下过令无论如何不能打扰,但我觉得也许还是应该—”


    06    接近手枪的六个人

    波拉德原以为弗兰西丝·盖尔是个人高马大的姑娘,但当她被带进这间阁楼小屋时,他不由吃了一惊。盖尔小姐尚且不满二十岁,就女性而言只能算中等身材;而且她虽然容光焕发,那苗条优美的身子却一点也不像个运动员。她正是下午早些时候波拉德所望见在车里的那个女孩。她留着轻盈蓬松的褐色短发,有着深褐色的双眼和黑色睫毛,但下颌的线条却十分坚毅。虽然在通常意义上她难称貌美,但健康与活力却令她仍显姿容出众。她头戴一顶紧贴头皮的白色草帽,一身白绸长裙,皮带上有一颗鲜红色的扣子;此外,她几乎快把手中的白色提包拧为两段了。而她此刻的心情,与其说是悲伤、恐惧,抑或紧张,倒不如说是百感交集之下的一种沮丧。
    “我—我—”她刚开口便停住了。
    马斯特斯应付这种场面可谓轻车熟路。只见他站起身,那种温和、谦逊的态度仿佛是要向聪明人打探什么情报似的,这种方式向来管用。
    “别难过,小姐,”他安慰道,“很抱歉带你上楼来,但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坐下来谈话了,不知你愿不愿意协助我们—呃,就是这样。请坐到这张沙发上好吗?啊,这就好多了。那么—”
    “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冲着屋里的家具点点头。某种新的情感骤然攀升,取代了她原有的心境,剧烈的震荡令她眼中首次充盈泪水。“你们又是谁?出了什么事?这一切都怎么了?我知道我见过你。”她眨眨眼,盯着H。M。,“我见过你,我父亲谈起过你。他说你戴的帽子很滑稽什么的。但我不明白你在这里干什么—”
    “好了,好了,”H。M。低声打断,态度出人意料地和蔼,“你当然认识我,我也认识你老爹。你是伯奇·盖尔的女儿,他是一九六○年那位著名的橄榄球队队长。所以你认得他的朋友。但如果你是伯奇·盖尔的女儿,我们也没必要费心多加安慰了,你有能力面对,小姑娘。”
    “我尽力了,”稍后,她答道,“但感觉依然很糟。他究竟做了什么事?为什么?我看着他们把他抬出去,但我甚至都还不知道他的死因。我问了好多问题,可他们只告诉我发生了一起事故。”
    她双手紧握,目光从一个人移向另一个人。马斯特斯摇了摇头。
    “恐怕并非事故,小姐。是蓄意谋杀。”
    “嗯,我想到了。”
    “啊?为何你会有此念头,小姐?”
    “唉,那还用说!这种局面,还能让我怎么想?他—他是怎么死的?”
    “是枪杀,背后中枪。”此话一出,波拉德看见她脸上顿时笼罩一层更为浓重而复杂的阴影。她迟疑着,动了动肩膀,而马斯特斯又接着问道:“你知不知道他遇害的原因可能是什么?”
    “不,不。实际上我不知道。那是—”
    “‘实际上不知道。’嗯哼!”马斯特斯慈祥地笑了。
    “这可有点难以理解,盖尔小姐。我明白这多半不太重要,但你是在暗示有人威胁过他吗?”
    “实际上不是的。我脱口而出之前没经过思索。罗恩大发脾气的时候当然威胁过他,也许还说过会开枪毙了他什么的。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当时我不在场。”她双眼一抬,目光坦然,“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无论如何你肯定都能查出来。而由我来告诉你最好不过,因为我知道那其实没什么大不了。首先,罗恩绝不会杀害任何人,真的不会。其次,我也很清楚,他绝不会在背后对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