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美人






地上是一个肉团,有头和四肢——那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是女婴,还连着一截脐带。更确切地说,那是一个死婴。
这些还都不算可怕。可怕的是,这个婴儿全身严重水肿,原本粉红色的皮肤呈现一种青灰色。女婴的头部严重畸形,光光的头部没有头发,硕大的脸上,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鼻子几乎找不到,只有两个模糊的鼻孔,而嘴巴极大,几乎占了半张脸,厚厚的嘴唇向外翻着,没有一丝血色。
女婴那一大一小的两只眼睛,半睁不睁地打量着什么,似乎还留恋着这个也许只看了一眼的世界。眼睛里是淡青的眼白,还有一丁点儿灰黑的眼珠。
现在,这个可怖的女婴就躺在离沈婕一米远的地板上,四肢还在蜷缩着,似乎以为自己仍然待在妈妈的子宫里。
“天啊!”等沈婕清醒过来,一边干呕一边跌跌撞撞地逃出办公室。周围办公室的同事听见动静,纷纷过来看个究竟。沈婕身后传来一串串毛骨悚然的惊叫声。
后来,有人打了保安室的电话,再后来惊动了110。女婴被清理走了,心有余悸的沈婕回到办公室,面色苍白地坐在自己的工作台前。她看了看表,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腹中的孩子很久没有动静了,自从她看到那个死婴之后。
其他几位同事都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毕竟,她与他们不同,她是个孕妇,再有几天就生产了,任何一个这样的孕妇,都没有能力承受这种场面。
赵莹被110带走协助调查了。沈婕呆呆地看着那个空空的座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用柔软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肚皮,几下之后,那个小家伙才懒懒地动了一下。沈婕轻轻地吁了口气。
而她隐隐感到,这个死婴并不是冲着赵莹来的,而是冲着自己。赵莹还是个小姑娘,有谁会以这种方式伤害她呢?
而她又想不出谁会用这个死婴对付自己,又会有什么样的理由。
晚上,躺在床上的沈婕,本该因为要休假生产而兴高采烈,却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死婴陷入了恐慌之中。
每一个准妈妈,当她得知一个生命即将到来的时候,最关心的并不是他(她)的性别,长相,而是是否健康聪明。她们会为自己一个无意的过失,比如还不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喝过一杯酒,吸过一支烟,或者通宵上网而懊悔不已。她们害怕由于自己一个小小的过失,而导致孩子某些方面的不健全。因此,她们不辞辛苦地往医院奔波,将自己的希望寄托给做产前检查的医生。
沈婕也同样如此。每次检查,医生都会说,胎儿发育很好,一切正常。这句话每每令沈婕欣慰不已。但是,在没有见到孩子之前,她的担心依然存在。幸而,沈婕是一个乐观的人,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总是一闪而过。
夜深了,沈婕渐渐沉入梦乡。而白天那可怕的一幕,似鬼魅一般悄然入侵她的梦境。沈婕梦见自己上了产床,娩下了一个婴儿。
这种梦她在此之前做过无数次。每一个即将做母亲的女人都会重复这个梦境的。梦里,她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孩子的长相。她们会看到梦想中的天使,美丽而灿烂地对她们微笑,从而深深陶醉其中。
而今晚,沈婕梦见自己产下了一个女婴。当她看到这个女婴时,发现她全身严重水肿,原本粉红色的皮肤呈现一种青灰色。女婴的头部严重畸形,光光的头部没有头发,硕大的脸上,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鼻子几乎找不到,只有两个模糊的鼻孔,而嘴巴极大,几乎占了半张脸,厚厚的嘴唇向外翻着,没有一丝血色。
原来这个死婴,竟然是自己产下的!沈婕在梦中几乎崩溃,她绝望地哭叫着:“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
然后她感觉到有人抱住了她:“小婕,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沈婕从噩梦中睁开眼,看见母亲周青娅一张关切的脸。她一头扎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周青娅急忙安慰道:“小婕,不怕,每个女人都要经历这一关的。我当初生你和你哥的时候,都是很顺利的,一点儿也不痛呢。”
沈婕哭了一会儿,渐渐稳定下情绪。她想了想说:“妈,你明天再陪我去医院做一次B超吧。我想看看孩子的脸。”
周青娅一愣,既而笑了:“你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担心?好吧,我陪你去。你看,在这个节骨眼上,方程跟你哥都不在家。你明天赶紧给他们打电话,催他们回来。”
沈婕说:“方程出差就快回来了。我哥去青城参加同学的婚礼了,可也该回来了,都去了好几天了呢。”
沈婕又说:“妈,你记得我前两次做B超时,医生有没有提到过孩子的长相?好像从来没有呢。明天我一定要让医生仔细检查一下。”

恐怖婴儿7

沈婕躺在B超室的床上,鼓起的肚皮像一座圆滑的小山。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医生在沈婕的腹部均匀地涂上一层液体,然后打开B超仪,将探头熟练地放到沈婕的肚皮上,缓缓移动,一双敏锐的眼睛仔细观察着屏幕上的影像。
沈婕昨夜没有睡好,眼圈有些发黑,但她的眼睛依然美丽明亮。她用这双美丽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女医生的脸,仿佛有一只鼓锤,将她的心脏当做鼓,执著地不断地敲打着。她的心脏便在这种敲打之下,猛烈地收缩,膨胀。
女医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是一种职业习惯,一种因为工作久了而产生的下意识的麻木。尽管这样,沈婕依然在女医生脸上仔细地寻觅着任何一丝波澜。沈婕心里清楚,再平静的湖面上,也能找到风留下的阵阵涟漪。她想从那点点涟漪中探寻到关于孩子健康情况的蛛丝马迹。
而她竟然没有找到。她悬着的心渐渐落下了一些。她是害怕找到的,害怕女医生的眉会微微蹙起,害怕那双布满鱼尾纹的眼睛会忽然眯起来。
旁边有位年轻的小医生,看样子大概在实习。这个小姑娘一直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盯着屏幕,嘴里不停地说:我看到小胳膊了,还有小腿!天哪,还在动呢,真好玩儿……
她的话缓解了B超室里紧张的气氛。女医生终于露出了微微笑意:“胎儿发育得很好,胎位正常,羊水与胎盘正常,也没有脐绕颈现象。”
沈婕听了这句话心并没有放下来。她试探着问医生:“大夫,请问,孩子的脸,你看清楚了吗?”
女医生飞快地用眼睛扫了一眼面色发白的沈婕,目光又落在屏幕上,平静地说:“胎儿面朝里,无法看到脸部。”
沈婕面朝天花板躺着,听到医生这句话,忽然觉得天花板上有个黑影,朝着她的脸猛然掉下来。她惊叫一声,闭上眼睛,捂住脸,浑身发抖。
几秒钟后,沈婕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掉下来,才将手拿开。她看着母亲周青娅困惑不安的脸,摇摇头,勉强笑笑说:“妈,没什么,刚才好像有幻觉,我看见一个婴儿,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
女医生一边收起仪器,一边说:“你是太紧张了。是不是最近看到或者听说到了什么?别胡思乱想了,就等着生下健康的宝宝吧。”
女医生最后一句安慰的话虽然只是象征性的,但让沈婕感觉好了很多。她与母亲一起离开医院,手里还捏着那张B超报告单。“妈,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哪是孩子的胳膊,哪是腿呢?哎唷,他(她)又踢我了!”
沈婕感觉肚子里的孩子在这一刻不但狠狠地踢了她一脚,还在肚子里来了个180度大翻转。她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宝宝啊,你这会儿转过来了,刚才怎么躲着不让医生看呢?是丑孩子怕见人吗?
一辆出租车停靠在路边,沈婕收起报告单走了过去。沈婕虽然身体笨重点,但母亲有关节炎,走得反不如她快。沈婕先走到车门前,一伸手拉开了车门。
她下意识瞥了一眼司机,矮下身,左脚已经离开地面,准备上车了,却突然定在那里,手捂住嘴巴尖叫一声,身子一软,便跌在地上。
周青娅跟在沈婕后面,正准备拉开车后门,突然听到沈婕的尖叫,吓得心瞬间狂跳起来。等她回过神来,出租车已经离开,那扇车门还半开着。而沈婕,已经坐在了地上。
周青娅急忙去搀沈婕,却使了两次劲儿都没有搀起来。她蹲下去,见沈婕呆呆地坐在地上,脸色已经由苍白转向青紫,一双美丽的眸子里全是惊惧。她的身体还在颤抖着,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一个字。
周青娅都快急哭了。她唤着女儿的名字:“小婕,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说话啊。”她觉得,就是从昨夜,女儿变了。昔日里那个天真快乐的女儿,完全沉浸在做母亲的幸福之中的女儿,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神经敏感、举止怪异的人。她的心里一阵疼痛,心想,女儿一定是畏惧生产,并不是畏惧生产的疼痛,而是担心孩子的健康。沈婕是她的女儿,女儿心里想些什么是瞒不过母亲的。
而沈婕此刻已经陷入了恐惧之后的恍惚中。她记得,刚才当她将车门打开之后,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出租车司机。而出租车司机的脸,也正好对着她。
那是一个女司机,一身黑色衣裤,头发卷曲着披散在肩上。她的一张脸——如果那能还够称之为脸的话,竟然看不到五官。不是因为她没有五官,事实上,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一样也不少,也许还很漂亮。只是,这些器官,都淹没在一片红色的汪洋中。
这个女司机的皮肤,说得具体些,是她面部的皮肤,布满了鲜红色的斑纹。这些斑纹是突起的,因此使这张脸显得凸凹不平。这些斑纹又是无规则的,有大有小,却是密布在脸上的每一个角落。因此,看起来,就像整张脸皮被人揭下来一样!
而这张脸那一刻对着沈婕一双惊恐的眼睛,狰狞地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这张脸上的斑纹便扭曲变幻起来,而就在这波动着的红色之中,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当沈婕看到那一口牙齿的时候,觉得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与此同时,身体也软了下去。再然后,一切都消失了,那辆出租车,还有出租车上那个可怕的红脸女司机。她看到的是母亲周青娅,以及围观的陌生人。
有人开始惊叫:“快送她去医院吧,她怕是要生了!”
听到这句话,周青娅才注意到,沈婕那件粉红色的孕妇裙下面,一条血线似蠕动的虫子,正从裙摆下爬出,沿着沈婕雪白的大腿。
周青娅惊呼一声,那一瞬间她意识到,她的小外孙,因为这个小意外,要比预产期提前降生了!
沈力是天快黑时赶到医院的。他从青城回来,没来得及回家,便先去了医院看妹妹。母亲在电话里说,妹妹快生了,已经住院。让沈力深感忐忑的是,母亲的语气听起来极度不安,根本没有快要当上外婆的喜悦。他隐隐觉得,一定是出什么意外了。这个想法,让他觉得心似被放在煎锅上,一刻似千年之久。
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终于看到待产室里沈婕那张安静的脸时,他才放下心来。沈婕躺在那里,肚子隆起好高。那一瞬间沈力有些激动:这个孕育了九个月的小生命,就快要出生了吗?他就要做舅舅了!
沈婕见到哥哥,眼里掠过惊喜的光。她的嘴角动了动,做出了一个微笑。可她笑得太勉强了,让沈力觉得不安。他问:“小婕,你怎么样了?妈呢?方程呢?”
“妈回家取东西了,方程要明天早上才回来。还好你来了。”
这个时候,一位护士走进来。“19床,沈婕,听胎心。”
护士将胎心仪放在沈婕的肚子上,很快找到了胎儿的心脏位置。
“砰!砰!砰!”胎心仪里传出小家伙强烈的心跳声,那心跳声比沈力想像得要快得多、响得多。就如同一匹骏马奔驰在草原上,发出让人心潮澎湃的马蹄声。
“心率每分钟130次,很好。”护士听了一会儿,收起仪器,开始检查沈婕的产道。
沈力这个时候已经走出门外。那个护士一定把他当成沈婕的丈夫了。想到这里,沈力苦笑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才有做父亲的那一天呢?
不一会儿,护士出来了,对沈力说:“你爱人今晚还生不了,最早要明天上午了。多给她补充些营养,做些安抚工作,因为她的情绪看起来很不好,大概是太紧张了。”
沈力忙说:“谢谢你,大夫,我是她哥哥。”
护士尴尬地笑了一下,一双眼睛在白口罩里眯了起来。
护士走了,沈力却还是愣愣地站在那里。护士身穿白色护士服、头戴护士帽的样子,让他在瞬间想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秦若烟,另一个是黎虹。

恐怖婴儿8

夜深了。
初夏的夜,本该是静谧的,而在云城妇幼保健院的待产区,注定像白天一样无眠。婴儿在子宫里是看不到外界的,并不知道哪一刻是白天,哪一刻是黑夜。当瓜熟蒂落时,他们便迫不及待地离开母体,寻找那个以前只能够听得到却看不到的世界。而那一刻,他们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