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之家





  “她相信你说的话吗?”简东平问道。 
  “不知道,她很客气,是个有风度的女人。” 
  简东平想了一想,又换了一个问题。 
  “苏志文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是在什么时候?” 
  “4个多月前。”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情绪很激动,说他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他写的诗,说那个人还是用很深的感情在保护那本旧诗集,他说听别人念他的诗,他忽然想到了大学时候的自己,想到了很多过去的事,他说很想去死。”朱林传来一个流泪的表情,“他打电话的时候哭了,我也很难过。他已经很久没哭了。他说喜欢他诗歌的是个非常可怜的女子,一直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他想帮帮她。他还说,为她死也愿意。” 
  简东平的眼前出现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在雨中快步疾走,一边把行李箱丢在垃圾桶里的情景,他终于明白那天苏志文为什么会如此情绪失控了。他很想回到过去,但是明白已经回不去了。 
  “他打算怎么帮她?”简东平很快把自己从想想中拉了回来,打字问道。 
  “他在我的户口下面有一笔钱,那是当初把房子卖了留下的房款和一笔我老公给他的补偿金,大概总共有80万,他当初不要,但我知道他日子不好过,所以我对他说,我替你存着,什么时候你安定下来准备结婚了,就跟我说,我转给你。4个月前,他打电话给我提起了这笔钱,他问我,是否可以在明年年初把这笔钱转给那个女孩。他说他在那个家不会久呆,到时候他会给她一把红箱子的钥匙。” 
  “红箱子,那是什么?”简东平记起了周谨说的那把钥匙。 
  “离婚后,他把一些他的东西装在一个红箱子里,放在我舅舅家。也许你不信,我家里人一直都很喜欢他,至今如此,他们并不知道他干过什么。他给那个女孩的应该就是红箱子的钥匙。他告诉我,是让我跟舅舅打声招呼,他可能会让那个女孩去拿那个红箱子。” 
  “红箱子里有什么?” 
  “这我不清楚。”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是明年年初把钱转给她?” 
  “他说不希望那个女孩把这笔钱跟他联系在一起,他不想让那个女孩知道他就是海风,因为那个女孩很瞧不起他,他想在那个女孩心中永远保留海风那个美好的形象。他让我扮作海风的朋友,到时候在报纸上搞一个海风诗歌填空这样的有奖小游戏,他相信那个女孩会出现,他让我到时候把这钱作为奖金理所当然地给她,他希望那个女孩拿钱拿得心安理得。” 
  朱林打了一会儿字,又补充道:“他知道她永远都看不起他。” 
  简东平聊到这里,心里微微泛起一层忧伤。4个月前,苏志文已经作好准备了。 
  “那你同意了吗?”他问道。 
  “他求我。我同意了。我还问他,今后打算怎么办?他说他离开的时候,沈会给他一笔钱,他打算开个小店过平静的生活。” 
  又安静了几分钟。 
  “他曾经制造过一起车祸,这事他跟你说起过吗?”简东平问道。 
  “那是他朋友干的。”朱林接着打出一行大号的粗边红字。“志文不是坏人!!!!!” 
  简东平觉得那最后5个感叹号蕴含了这位前妻对苏志文难以言表的感情。也许在她眼里,他永远只是个爱写诗的毛头小伙子,也许她觉得,他后来的堕落,她要负一大半的责任,也许她还有那么一点点后悔,因为其实到现她还爱着他。 
  于是他又想起了周谨小说中的几句话: 
  “他很喜欢把朋友的事安在自己头上。他的朋友,一个在我看来非常粗鲁残忍的男人,曾经故意搬掉路边的指示牌,造成一场车祸,他告诉我,死的人当中还有一个小孩,我搂着他的脖子,叫他不要跟那个人来往,但是他却说,他离不开这个人了,因为在‘江湖上混’,就要有这样的狠劲才行,他狠不下心来,就得有个耍狠的朋友才行。”     
  还有一段是描写她跟他和好的场景。 
  “对不起,他说着跪到我面前,双手抱着我的腰,把头埋在我肚子里,我本来想狠狠打他的,但是却打不下去。我千辛万苦地找他,本来是想找他算账的,看他把我害成这个样子,但是等见了面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都不是恨他,我是因为爱他爱得发狂才会走了那么多路的。那天我除了抚摸他的头发,亲吻他的脖子,再也没能干任何事。现在回头想想,我这一路走来真是不折不扣的荒谬旅程啊。”   
       
凌戈没想到沈老太太挽着她的手,结果上的是简律师的车。看见简东平的老爸,凌戈一阵心慌,简东平可没说让他老爸也去啊,简律师的出席会不会搅了他的局啊。她心慌意乱地坐在后座,犹豫是不是该问问车里的两位长辈,到底几个人去赴约。她很怕会给简东平留下一个办事不力的印象。 
  车行几分钟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简伯伯,你送完我们,你去哪儿啊?”她问道。 
  “哈,我当然是跟你们一起去,怎么?不欢迎?”简其明笑道。 
  “不,不是不欢迎,可,可简东平说,他只想跟沈老太太说,说话……”凌戈很担心自己的这番话得罪一向对她很好的简律师,所以说话磕磕巴巴,但话一出口,她还是觉得听上去很得罪人,明显有赶人的意思。 
  没想到,她一说完,简律师和沈碧云一起笑了起来。 
  “恭喜你啊,其明,看来小戈对你家东平是很忠心的。”沈碧云说。 
  “我早知道小戈是个好姑娘。”简律师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凌戈道,“我说小戈,你不要怕他,哪能什么都听他的。” 
  凌戈低头不响了,她准备给简东平发个短信,让他知道这个重大变故。没想到,刚拿出手机,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在路上了吗?”他问道。 
  “嗯,你爸爸开的车。”她说。 
  简东平在电话那头笑起来。 
  “我早知道他要来,你对他说,我给他连乌龙茶都准备好了。” 
  “你这话自己跟他说。”凌戈小声说。 
  “你们多久能到,还早的话,我先去吃午饭了。”他像要挂电话。 
  “怎么这么晚吃啊,你的胃受得了吗?” 
  “你少提我的胃好不好?”他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她笑起来。 
  “我们就快到了,你别出去了,我下车的时候给你带点上来吧。” 
  “好,大楼对面就有卖盒饭的,我不要吃肉,给我来点鱼啊虾的,钱我等会儿给你。” 
  “谁跟你算钱啦。”凌戈觉得他太见外了。 
  “我是怕你超支。” 
  “一个盒饭我还请得起。我没那么小气。”凌戈说完便按断了电话,这时候她发现沈碧云在朝她笑,她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的声音有点响,不禁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其明,看到小戈,我就想到了我们年轻的时候,年轻真好啊。”沈碧云用细细的手臂撑在车窗边,感慨地说。 
简东平一点都不惊讶父亲会跟沈碧云同行,只是没想到,正当他准备风度翩翩地跟两位长辈打招呼的时候,父亲简律师却用他那肥胖的大手提着他的领子把他当个小屁孩似的拎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James,你究竟在搞什么鬼?”简律师凑近他的脸,凶巴巴地问道。 
  “简律师,你先放开我好不好?”凌戈和沈碧云都在旁边看着,这真让他尴尬万分。 
  “你为什么要找沈碧云聊天?你在打什么鬼主意?难道你认为她就是凶手?”简律师并没有松开手,他粗声粗气地问道。 
  “我,我只不过想,想跟她讨论,讨论……”他觉得喘不过气来,老爸身上的烟味和香水味实在太大。 
  “讨论什么,作为她的律师,我有必要先了解一下。”简律师依然不依不饶。 
  “爸爸,爸爸,你,你松手好不好?”他他觉得父亲的身躯就像坦克车一样向他压来,他由不得地像小时候那样求起饶来, 
  简律师终于松开了手,重获空气的他长舒了一口气,整了整衣服。 
  “快说,别磨蹭。” 
  “我已经说了,我只是跟她讨论讨论,你有必要那么紧张吗?”他横了父亲一眼,痛恨他在凌戈面前让自己丢面子。 
  “我可以告诉你,凶手绝不可能是沈碧云,我了解她,她贪恋人生,现实得要命,像她这种女人不会为了任何事,轻易破坏自己的好日子。” 
  “既然你对她那么有信心,还着什么急?”他气呼呼地瞪了父亲一眼,正好用眼角瞥见凌戈在那里捂着嘴偷笑,心里就更气,禁不住抱怨,“你动作也太猛了,我都快透不过气来了,你可只有我一个儿子。” 
  “你也只有我一个老爸!小心点,我不想因为你跟沈碧云闹僵,她既是我的老朋友,更是我的老客户。我就用给她打官司的钱,供你上完了中学。”简律师用肥厚的手拍了拍他的脖子,他觉得那分量就像是两块大牛排被砰地两声扔在磅秤上,只听见自己的心脏随之抖了两抖。 
  “明白了。”他说着,迅速摆脱老爸的控制,向沈碧云和凌戈走去。 
  “父子俩谈完了?”沈碧云微笑地问道。 
  “老爸企图收买我,不过,我可不吃他这套,”他朝沈碧云笑了笑,“请坐。”他请沈碧云坐到长形餐桌的一边,又对凌戈说,“凌戈,你跟我坐一起。” 
  “好的。”凌戈很快在他旁边坐好。 
  最后一个落座的简律师,他跟沈碧云坐在一头。 
  “好吧,我们来听听你到底要说什么。介意我抽烟吗?碧云?”简其明问身边的沈碧云。 
  “随便你吧,我知道你现在很需要抽烟。”沈碧云看上去很轻松。 
  “这小子一辈子都让他爸操心。”简其明说完这句,目光朝简东平扫去,“开始吧。” 
  “那我就说了,首先我觉得最奇怪的是,小戈怎么能有机会住进沈家。” 
  “是雨杉请我去的。因为我……。”凌戈插嘴道,简东平握住她的手,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话。 
  “小戈,听我说下去。”他道。凌戈瞄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当然,小戈家里凑巧电视机爆炸了,她又凑巧给曾雨杉打了个电话,雨杉出于同情请小戈来家里住,一切都好像顺理成章,但我相信,要把一个人领进家住下来,雨杉一个人是拿不了主意的,更何况,我爸知道小戈是警察,虽然小戈正在停职,但我跟小戈在调查这件事老爸是知道的,是吧老爸?”简东平回头问父亲。 
  “我不知道你在调查,不过我看你对这事好像很感兴趣,老是问东问西的。”简其明说。 
  “沈阿姨,你也是嫌犯之一,我没说错吧。”简东平又问沈碧云。 
  沈碧云点了点头。 
  “是的。丈夫被杀,第一个被怀疑的通常都是妻子。”她说。 
  “所以我不明白,我老爸这么维护沈家,怎么会在这种敏感时期允许小戈住进去。我相信他早已经把小戈的真实身份告诉你了,沈阿姨。”简东平看看沈碧云,又看看父亲,看到两人都没有否认的意思,他又说了下去,“所以,我认为你们两个是商量好的,之所以让小戈住进来,目的就是想看看小戈能调查出什么来。你们知道小戈的背后是我。” 
  “你这小子倒是永远自我感觉良好。”简律师笑了笑。 
  沈碧云看看简律师,笑着说: 
  “其明,我看我们还是实话实说吧。” 
  简律师深沉地点了点头说:“好吧”。随后他把目光对准简东平。 
  “没错,当时雨杉说要让小戈住进去,碧云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我了,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小戈是警察,我对她说,我认为很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电视机爆炸(看见凌戈要反驳,简东平用目光阻止了她),整件事是东平这小子在背后捣鬼,他想派小戈进沈家调查。” 
  “那可是冤枉我了,这事完全是小戈自己做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简东平说。   
       
“简伯伯,这不是简东平让我做的,我跟雨杉联系是想问问她,慈善机构对我这种情况有没有资助,她让我等等,后来就邀请我去家里住了。”凌戈好像觉得挺委屈的,“我怎么会编出电视机爆炸这样的谎话呢?简伯伯。” 
  “不管你们小两口是怎么安排的,我跟碧云商量下来决定让小戈住进来。”简其明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沈阿姨心里一直有两个疑团,她想弄清楚多年前雨杉爸爸的死因以及几个月前是谁想谋害她。我没说错吧?” 
  沈碧云的眼睛一亮。 
  “你猜对了,东平。这两件事一直让我很困扰。但我先生是1998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