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穆茶棚
“我姓穆,我叫穆心,不过我不太喜欢别人直接叫我的名字,所以你就叫我老穆好了。”长发女人平静地答道,声音里没有一丝的温度。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她的眼白在阴影的反衬下,灼灼地闪着幽光。
十五分钟后,四合院里的四个住户第一次碰头了——搬来才三天的许璐,刚刚结识的古怪女人老穆,一个看上去长得和李逵很像的很是彪悍的男人——他自称自己名字太正经,让大家叫他“虎爷”,虎爷长得有点怪,你说他看上去像李逵,但又没李逵那么正,而是凶悍的外表下隐隐带着那么一股子邪气,感觉有点像——钟馗,对,就是钟馗的感觉。虎爷虽然是个大男人,而且看上去应该走南闯北经过不少事儿了,但是话却不多,人很和气,但是让许璐总有那么点距离感。而跟老穆和虎爷一比,第四个则正常多了。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跟她一对比,许璐确定了老穆应该还只是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年轻姑娘,这个女人大概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自称自己叫天青,让大家都叫她青姐好了。青姐很瘦,看上去很和蔼,也很开朗,整个晚餐的过程中她一直在带着大家说说笑笑,许璐虽然自己爱安静,但是真的搬到一个自己单独住的地方,觉得有这么个活泼点儿的邻居也不错,如果都像那个阴惨惨的鬼一般的老穆一样,那还真的挺糁得慌的。就冲这点,许璐就很喜欢青姐——当然,更重要的是,据说青姐是房东老太太的亲侄女。在如今房价如雨后春笋般的大气候下,对于人在异乡又口袋空空一穷二白的租房者,还有什么比哄好房东,以及房东的亲戚更重要的呢?
大家吃吃喝喝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最后还是虎爷打着饱嗝说咱们尽早散了吧,明天早上他还要上班——
“明天不是周末么?”许璐嘴里含着一块鸡胸脯肉含糊的说。
“哦,我的职业没有什么周末不周末的。”虎爷笑笑,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眼睛也似乎在躲避着许璐,害怕她接着追问些什么一般。
“那你是——”许璐正要问虎爷是干什么的,突然一只手在桌子下面轻轻地拉了她一下——是老穆,许璐愣了愣,却看见老穆在向她微微地摇头示意,虽然不明白老穆的用意,但是想想刨根问底地追问人家的隐私也挺没修养的,于是闭了嘴。
青姐似乎是有点醉了,没看见这微妙的一幕,于是大大咧咧地挥挥手:“那咱们尽早散了吧,明天各干各的事去。”然后站起身,“我帮你把盘子收了吧,看我们一群人给你这桌子弄的杯盘狼藉的,过意不去。”
“千万别,哪儿有让客人洗碗刷盘子的。”许璐连忙阻拦道。一旁的老穆却开了口:“我也留下来帮你收拾吧,大家都是邻居,没什么主人客人的,虎爷明天还有事,你先走吧。收拾碗筷的事我们女人来做。”
虎爷嘿嘿一笑,道了声谢谢,又说了些类似改日回请之类的客套话,转身走了,留下许璐、青姐和老穆三人忙碌着。半小时后,一切搞定,卓姐笑着道别,老穆却放慢了脚步,看到青姐走出门,老穆突然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许璐,问道:“你今晚做的咖哩鸡——里面真的是鸡肉么?”
许璐心里一紧,眼睛却不敢看老穆:“当然……当然是,我下午刚去的超市买回来的新鲜鸡肉,怎么?有问题么?”许璐的背后又是一阵发凉。
“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也许不用鸡肉……会更好一些。”老穆咧嘴一笑,许璐发现她的牙缝里闪着一种异样的光,许璐觉得手心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这个古怪的老穆,她到底是什么人?
老穆似乎看出了许璐心里的惊恐,她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临走前,她扔下一句话,却并没有回头——“晚上把门关好,还有,你房间里的那个挂钟最好不要让它发出声音。”
挂钟!怎么又是挂钟!许璐的心中突然涌上一阵莫名的惊恐。房东老太来的那天让我把挂钟关上,今天这个古里古怪鬼一样的老穆怎么也提到了这个挂钟!真是邪门了!这就是个超市里买的最普通的报时挂钟而已!100块钱出个头,这里面能有什么妖孽不成?许璐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的将手伸向那个挂钟,翻来覆去的研究着——却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挂钟太普通了,而且用了一年多了,看上去也很旧,没有一点特别之处,难道不喜欢挂钟声音的那个邻居就是这个老穆吗?许璐这么想着,心也就放了下来,心放了下来,手也就不由自主的一松——“啪!”挂钟的报时开关被扳了下来,“铛!铛!铛……”低沉的钟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而每一阵钟声里还夹杂着许璐以前录制的婴儿的哭声……
空荡荡的屋子里,本来就有点让人胆颤的钟声在屋子里激起一阵阵轻轻的回声,和钟声混在一起,更显得诡异,许璐的心突然狂跳不止,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什么也没有发生。“见鬼!”许璐恨恨地把挂钟往床上一扔,一个个装神弄鬼的,其实屁事没有!什么破地方!“等把这一阵忙过了,就去找别的房子,和这帮子莫名其妙的人住在一起折寿!”许璐心想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刚才突然发出的那阵钟声吓出了一声冷汗,“冲个澡去。”许璐拿起毛巾,冲进浴室。
浴室里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许璐的视线,“真舒服,”许璐感受着莲蓬头淋下来的温温的水浇在身上那种放松的感觉,享受地闭上眼,玩弄着身上的泡沫,突然,许璐感觉到沐浴露的清香中夹杂着一股让人很不舒服的味道,有点腥,有点暖,这是什么?许璐猛地睁开眼,看见莲蓬头淋下来的水居然变成了——红色!是血?!是血!!许璐惊讶地张大嘴,她的全身开始剧烈的颤抖,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愣了一会儿,许璐颤抖着手想去关掉莲蓬头的开关,却发现开关怎么也拧不动,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许璐感觉自己快发疯了!她的手指不听使唤的胡乱扳动着水龙头,可是开关好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根本扳不动,许璐抬起头,却从浴室模糊的窗玻璃上看见了一双诡异的红色眼睛……
许璐张大了嘴,想叫,却叫不出声音;想跑,却连步子都挪不动。那是什么?在自己背后?还有一双红色的眼睛?许璐不敢回头,凭直觉她知道背后的那个身影一定会让自己在0。05秒的时间里迅速晕过去。可是,难道就这么站着么?在水汽氤氲的浴室里,自己和一个——鬼?
“我只是想吃肉。”许璐背后那个红眼睛的鬼倒先开了口,“我很久没有吃到那么新鲜的肉了,我还想吃。”
“在……在厨房,”许璐颤抖着回答,“厨房还有一些,但是不多了,你全拿走吧。”许璐很惊讶自己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说出这么连贯的句子。
“你带我去,我不喜欢一个人待着,我一个人待了很久了。”那个声音显得很飘忽,空荡荡的感觉。
“可是我——”许璐看了看自己光光的身子,“我总不能这样就跟你出去啊。”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也一样有羞耻心,也还能记得自己没穿衣服,这是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
一双手递过来,许璐仍是不敢回头,不回头,自己至少还不会彻底崩溃掉,许璐十分清楚自己的斤两,只听到鬼的声音,自己还能站在这里,但实在是再不敢和那双红色眼睛有什么对视的。许璐低下头,接过那双手递上来的浴袍,只看了一眼,许璐就差点叫出声来,那双手上布满了脓疮,滴滴答答地向下流着黄色的浓浓的汁液,那黄色的脓水和着血水,变成了一种让人恶心的橙色。许璐强忍着恶心,接过浴袍,抖抖索索的穿上,然后闭着眼睛出了浴室,拐到厨房的门口时,突然从大门外面撞进一个人,狠狠地往自己身后浇了一大盆暗红色的东西,“啊!”许璐惊叫了一声,她白色的浴袍上也被淋满了那恶心的粘稠的液体,这是什么?许璐用手擦拭了一下,黏黏的,热热的,这是——血?!不是浴室莲蓬头上淋下的血水,而是纯正的血液,一点杂质也没有,许璐被一股强烈的腥味熏得几乎要吐出来,可是她仍然不敢扭头,她只听到自己背后的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没事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这声音是——虎爷!许璐回过头,没错,是虎爷,他穿着一身亚麻色的上衣,有些宽大,脚上穿着一双老式的黑色布鞋,虎爷手里拎着一个空了的铁桶,桶的内壁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你……刚才……”许璐惊魂未定,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这是个凶宅。”虎爷平静地说,“我是个阴阳师。”
凶宅?阴阳师?许璐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这些名词自己只是在无聊的时候混天涯莲蓬鬼话的时候才见过,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你是说——这四合院里住着的……都是鬼?”许璐的胆子似乎有些大了,她急于想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是人。”虎爷摇摇头,又指了指自己手里的桶,“刚才你墙上的挂钟响了,你知道么?这宅子里的鬼似乎对挂钟的声音特别的敏感,而且,它似乎只对半夜十二点的钟声有兴趣。就是刚才,你的屋子里,钟敲了十二下,它便出来了。我听到了钟声,又嗅到了鬼出来时特有的那种腥味,我顺着那丝味道找上来,幸好,还不算太晚。”虎爷是个很牛的阴阳师,狗血这东西是阴阳师居家旅行,杀“鬼”越货的必备良药之一,鬼怕狗血,刚才若不是这桶狗血,虎爷想赤手空拳抓住那鬼,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凭经验,虎爷知道,这鬼是个怨气很重的主,绝不是什么善茬。
“它是谁?它为什么要找上我?”许璐快疯了,“我招谁惹谁了?”
“你什么也没做,但是鬼和人不一样,人做事讲道理,鬼做事可不需要什么理由。”虎爷很平静,“幸好我及时赶到了,要知道,那鬼可能吃完鸡,下一个要吃的就是你了。那是个凶鬼,死的时候怨气很重,这种鬼最可怕,招惹不得——因为和它没什么道理可讲。”
许璐狠狠地打了个冷战,她看着虎爷,问道:“那么你——你知道这是个凶宅,为什么还要住在这里?其他两个人呢?青姐和老穆,她们俩是人还是……鬼?”许璐觉得后背一阵凉气,刚才,一个小时前,自己莫非和两个鬼一起吃了顿饭,而且,还和她们单独待在一间屋子里洗碗聊天?
“我说了,我是个阴阳师,阴阳师的职业就是捉鬼。”虎爷笑了笑,没错,对阴阳师而言,捉鬼就和青蛙捉虫子,螳螂新娘吃掉螳螂新郎一个道理——青蛙多吃虫子,螳螂多吃老公,阴阳师多捉鬼,便多攒精气神,长肉,长心眼,于是才能活的更好。普通人明知是凶宅还往里钻,那是有病;但阴阳师要住的就是凶宅,这也是有病,但是是职业病。
“那我怎么办?”许璐叫起来,“我不能再住在这鬼地方了!我不是阴阳师!明天我就搬出去,哪怕睡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我也绝不住在这里!”
“晚了。”虎爷平静的说,指了指许璐身上的浴袍,“刚才那鬼把衣服递给你的时候,它的脓血沾在了你的浴袍上,你当时刚洗完澡,身上还是湿的,脓血和洗澡水一起渗进了你的身体发肤,你在某种程度上讲,已经被附身了。”
“我被附身?被鬼?!”许璐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我现在很清醒!我绝对不可能被什么鬼上身!”
“鬼上身和鬼血附身是不一样的。”虎爷摇摇头,“鬼上身是当了鬼的代理人,整个人算是废了,但是鬼血附身,人的心智还是清醒的,只是从此就摆脱不了这个鬼了,你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除非——”
“除非什么?”许璐觉得自己快崩溃了,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鬼!自己怎么在那么多出租屋里偏偏挑上这个鬼地方!早知道这样,自己不如就挤在那个出租单元房里好了,平平安安,什么事也没有!
“你别急,”虎爷的语调很冷静,给许璐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个鬼,然后用桃木剑插在它脸上的尸斑上,就能灭了它,你自然也就解脱了。”
“尸斑?什么是尸斑?”许璐觉得有点反胃。
“尸斑是鬼一种特有的记号,暗红色的一块斑,不知道的人会认为是胎记,当然,有的人的确会在那个位置长胎记,不过这种巧合不多,尸斑一般会长在左边脸颊的太阳穴处。我之所以确认你不是鬼,是因为我刚才吃饭的时候就注意观察过你,你扎着马尾辫,太阳穴那里很干净,没有尸斑,就不是鬼——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