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物语 作者:宫部美幸 宫部美雪
基·基玛何米娜一动不动,仿佛连根冻住了的样子。根定定地看着教王的脸,说道:“我们走吧。”
“不过,亘……”
“没关系,这个人希望留在这里。我们——我,没有权利妨碍他。”
“噢噢,还是走吧。”
教王缓缓地现出微笑,然后吃力地举起木槌,搁在肩头,喘一口气,转身面向真实之镜。
“我最后的工作就是打碎这面真实之镜。我们收集来供奉在这里的真实之镜,将再次户到原来的碎片状态、散落于幻界人们手中吧。然后,为了发挥各自的作用,等待被新来『旅客』找到的时刻。女神认为,这才是幻界『真实』的、更为正确的模样。”
教王祈祷似的闭上眼睛。
“这样一终结,女神的最后惩罚就要降临。你们不愿卷入的话,还是赶紧走为好。”
教王的目光最后一次捕捉到亘的视线。
“走吧,然后,完成你的旅程。我们没有达到的事情,希望你能够实现。”
在那一瞬间,仅仅一刹那,教王的假面具剥落了,微露出其下的真面目。亘心想,我看见了。一个想要改变现世不如意的命运,怀着坚定的决心和悲壮的愿望,无依无凭直闯幻界的、孤独的『旅客』。
哀伤之余,亘几乎要哭喊起来。我还是做不到就这样弃你而去的。不要让我这样作阿。
然而,教王看出了亘的想法,没让亘把想法说出口。他紧盯着亘的眼睛,命令道:“快走。要留神邪恶之物。”
亘徐徐后退,米娜拉住他的手。教王往精瘦的胳膊上使劲,想要举起木槌。亘像一下子绷断的线似的,跑了起来。他冲上大厅的台阶,在拱门处回头一看,教王正摇晃着身躯,向真实之镜举起木槌。此情景如此鲜明,亘眼中的教王,与记忆中的年轻人的面孔叠加在一起。不过,二者看起来已不如刚才想的那么相像了。也许是亘的错觉吧。
亘离去的脚步逐渐加快。米娜和基·基玛也都跑起来了。即便这城市没有临近崩塌,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他们还是同样逃跑吧。头也不回地一走了之吧。他们确信,如果不逃走、不离开的话,他们会被弃置物的重量喜蛛,像被沉船拖入大漩涡似的,自己也将毁灭在此。
“哎,是你们!”
乔佐庞大的身躯跳了起来。
“终于回来了。真担心哩。事情办完了。”
“噢、噢。”
亘无言。在地下的这段时间里,神殿般的城市越发寒冷。是这个原因,并非心理作用,嘴唇又冻麻了,粘在一起。
“我正焦急呢,担心来不及了。马上就起飞啦,可要抓紧了哟。”
“你说『来不及』——乔佐,发生了什么事吗?”
乔佐用鲜红的翼尖指点着天空的一个点。
“你看那个,它直飞过来哩。”
在笼罩迪拉·鲁贝西的云层里,看得见一颗放射着钻石般硬质光芒的,正午的星星、仔细看,它在动。有翼似的,是眼花了?
“那是女神的使者。一定是把惩罚之风运送到这里来。”乔佐说道,打了个寒战,“我可不想待在那种地方。好,走吧!”
转眼见,乔佐已飞到高空。他一头扎进云里,要远离迪拉·鲁贝西。
遭高空的云海里,亘看见了飞近来的星星。它真的有翼。那就是冰。
无数冰块聚集、叠合成一个形状——冰的神鸟。它比乔佐还大。每扑扇一下翼翅,便刮过来一股难以抵挡的冷气。
冰雪神鸟径直飞向迪拉·鲁贝西。
“乔佐。”
“什么事?”
“可能的话,在这一带盘旋飞行好吗?我挺担心的,不知迪拉·鲁贝西会怎么样呢。“
“算了吧?看着只觉得可怕而已。”
“求你啦。我得看到结果。”
“拿你没办法。”乔佐鼻孔里“哼哼”着,还是掉过头让鼻尖对准迪拉·鲁贝西,他缓缓地绕大圈子盘旋飞行。
冰雪神鸟降临迪拉·鲁贝西双重城墙的内侧,双翼略停,然后大大伸展双翼,开始拍打翼翅。
拍打一下,卷起了暴风雪。拍打两下,空气冻凝。冻住的建筑物、道路,因超过绝对零度而崩塌。
雪团重新变成自天而降时的微细结晶状。支撑圆形礼堂宝盖的雕像纷纷倒下。回廊垮塌,冰粒飞迸到空中。如同大浪涌过堆沙城堡,一座座圆柱环绕的神殿,顷刻瓦解,当然无存。城墙坍塌,先是外墙,然后是内墙。冰雪神鸟腾空而起,盘旋在迪拉·鲁贝西上空,继续扇动冷气。
“看那边!”米娜指着亘的旁边。
“图案要毁掉了。”
曾搭载亘他们的升降机,构成图案的冰凌一下子凸起,变成深色,在冰凌与地面的缝隙之间,发出冰的咔嚓声。然后缓缓下沉。最初水平地沉降,随即倾侧,出现道道裂痕,一边下沉一边瓦解,不久便化为无数碎冰片,随着地鸣声陷入地底。
“女神发怒了。”乔佐说道。他不可能知道真相,但那悟透的眼神,仿佛已洞悉一切,“哟哟,好伤心哩。悲伤味儿很浓。女神伤心啦。这里的人究竟干了什么罪孽深重的事情啊?”
亘搂着乔佐的劲勃,感觉双唇已冻僵,他目睹了迪拉·鲁贝西的最后时刻。
空归于空,无返回无。
未几,安德亚高地上,只余下雪合冰,以及实实在在的自然。
冰雪神鸟如飞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飞走,消失在远方的云端。亘目送它离去。乔佐远远观望着,没有打算靠近神鸟。
静谧的天空,云在流动。
世界渐渐晴朗。惩罚的时刻已结束了。
“该走了啦。”
基·基玛用嘶哑的声音嘟哝道:“我已经……到极限了……咦?”
“对呀,走吧。”亘说道,自己的衣袖被基·基玛笨拙的指头扯着,身体歪向一边。
“你怎么啦?”
“那、那是什么?有东西在闪亮哩。”
基·基玛所指处、此刻已是一望无际的雪原的迪拉·鲁贝西,的确有东西发出红光。小小的,却很亮。
“乔佐,你丢了鳞片吗?”
“才没丢哩。我没那么浪费。”
“那,那是什么东西呢?”
亘心跳不已。在这里的几个小时里,这是第一次因吉兆而心跳加速。
“基·基玛,能再忍耐五分钟吗?”
“行、行啊。”
“乔佐,能下降吗?”
乔佐滴溜溜转动的大眼睛往上一翻,看着亘:“真的要?”
“哦,不好意思啦。”
嘿,来了……乔佐鼻孔里哼哼着喷气,一边盘旋一边开始降落。安德亚高地上堆积的雪粒每一颗都已冻至最硬状态,像面粉一样飞舞着,被风刮走。骑在乔佐背上时还好,一降落地面,亘随即被雪粒的面纱蒙住了。
“基·基玛留下,我们马上就返回。”
亘有期待,也有相同程度的把握。他一边拍落脸上、肩头上令人麻痹的寒冷雪粉,一边扒开雪走向那个鲜红发亮的东西。米娜紧跟在身后。
“亘,说不定……”
“噢。我也是那么想的。”
现在,那个台座已消失得踪迹全无。栽种得花木也冻碎了,全归于无。不过,那个先锋派艺术品仍在,是原本大小的约四分之一左右。不过,剩下一部分圆球的轮廓。它像个接盘似的,不起眼地搁在雪原上,红色的光亮闪烁在它中心。
亘走近去,伸出手时,红色的光亮悠悠然飘浮到空气中,不会错了。
是第三颗宝玉。亘右手拔出勇者之剑,举起。
宝玉闪烁。它的光恍如雪原突如其来的小小极光。在这极光的正中央,出现了一位红衣少女,胸前佩带白银护胸甲。梳好的黑发有一小束乱了,垂在秀气的额前。
——等着你呢,『旅客』。
听见精灵的呼唤,亘当即跪下。
——我是保佑今世希望,掌管人们未来的精灵。长久以来,我被封闭在这片高地上,是那些疏远我、害怕我的人干的。谢谢你解放了我。
亘的心中重现了教王的身影——那位咬牙切齿说如何一切、终于在此得以安息的教王。他们抛弃希望、封杀未来而获得的一时安稳已消逝无踪。
——回头看看吧,勇者。
亘回望身后,雪地上留下他和米娜二人的足迹。
——我之所以能够存在,只因人们不倦不懈地跋涉于路途上。在止步的人身边、在断绝的道路尽头,我就不能长久。无论何时,请胸怀希望、憧憬未来、昂首向前吧。那样的话,我就总会跟你在一起。不要忘记,你身后的道路,就会成为你开拓前路的路标。
希望和未来的精灵面露微笑,随即消失了。第三颗宝玉更加光辉耀目了,它像被吸引一样,被勇者之剑的剑锷“嗖”地吸纳。亘整个身体都感受到勇者之剑再次被注入新的能量,增加了精灵的保佑之力。
他闭目,叉脚站稳在雪地上,高高举起勇者之剑。仿佛早已等待这一刻,一道阳光从厚厚的云层射下来,笼罩着亘,给予他祝福。
余下的宝玉只有两颗。
二十 分隔的心
港口城市所诺。
港口一角,是一座座寂然的仓库,都是旧木板加镀锌铁皮的屋顶。雨水管因海风而锈迹斑斑,像死虫子般蜷曲着脚从屋檐垂下,发出“哐挡哐当”的声音,由城市俯视海面,呈篮黑色,潮水味儿浓重,但港口城市的生气并没有达至这里,人们走在蜿蜒的路上,步伐沉滞。
所诺是个过气城市。它在招徕拥有风船的大商人方面落后一步,那些大商人随着风船航道的开辟而兴旺,富上加富。它只靠小风船商搞中型风船生意,由陆路运入货品。所诺规模小,曾是活跃的渔民市镇。虽然积累了运送鱼和鱼类加工食品的经验,但在经营北大陆想要的和相应返销给南大陆的品种繁多的商品方面,显得办法不多。食品和杂活不能用一个仓库观念打理。北方帝国的特权阶级通过风船商人卖过来的古董家具,都需要细致的修复或打磨,明知加工品之后可卖好价钱,所诺港男子粗糙的双手却力不能及。要弄到别的城市去,又对运出的手续不甚了了,在这个过程中,每年要错过好几次商机,嗅觉灵敏的风传商人们就把所诺看扁了,不久便不来问津了。
在所诺谋生的人,与其说是真正意义上的航海男人,毋宁说是打渔男人。当他们断定不能靠海吃饭了,便纷纷散去,离开所诺。剩下的人便依赖日益贫瘠的所诺镇,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哈达耶或达克拉这种名声在外的工业港、商业港盛极一时,当然便被联邦政府置于严密监视之下,强化管理。于是,所诺小港便时来运转,担当了一个具有嘲讽意味的角色。搞非法活动的风船商人虽然纳不到营业执照、缺乏资金、在联邦政府那里也吃不开,但渡海技术和胆量、冒险精神,却不输给任何人——所若满足人们对『低下经纪』这种角色的需要。
做偷渡的中介。
现在,偷渡已成为所诺镇的地下资金源。不知情者无从打听。但是,对于迫切需要知道的人,偷渡中介和船夫则悄然打开门后。说是『副业』,规模实在太大,叫作『产业』,又不能理直气壮,但为了城市的延续,生活在所诺港的人们就只好扮演这个角色。这里面也还有特殊的附加价值:享受一下其他城市、其他地方所不能满足的乐趣,以及一些惊险。
并肩伫立于海风之中的仓库街,显现处一种情调:工人们在路边一边消磨时间,一边等工做。当中有一个阿握拳标记的小船公司。属于这个公司的唯一一座仓库壁上,同样的标记漆成黄色,虽斑驳仍显眼。在二楼的办公室,壁板发出嘲味和霉味,窗框“嘎吱嘎吱”响,给人极寒酸的感觉,但人人都处之泰然。这件公司的总经理,也就是唯一一条破烂中型风船的船长,是安卡族的老人,他生活在海港雾霭中的船上。这样既节省另外买房、租房的钱,且自己来收搭、看管船只,也省了钱。
而既没有员工也没有客户的办公室,则是藏匿偷渡客——向往北大陆的南方人——的极方便的隐身处,他们可一直待到出航的时候。船长也并非从一开头就这么打算。藏起一个人,这事情实际做起来相当麻烦。可有可能的话,最好是谈妥偷渡的事,收下预付款,然后直至会合出海前都不要照面。然而,在出船前放任偷渡客,他们往往在寂寞的市镇上闹出事端,或因举动不慎得咎,被抓到警备所,不但生意告吹,他的行当也几乎败露。出过好几次事之后,船长学乖了:在偷渡客上船被送上茫茫大海之前,把偷渡客置于自己眼皮低下的最安全的做法。
可一年之中,适宜航向北方的时机也就三四次而已。不可能一年到头帮人躲藏。每回让人在办公室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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