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物语 作者:宫部美幸 宫部美雪
“不一样的!”
“一样。不同的是:在许多人中间选一个或者在两个中间选一个而已。”
亘握住基·基玛的手。
“萨卡瓦乡下的长老也知道这回事。所以他对我说,不能犹豫不决。”
一下子,基·基玛的身体看似缩小一圈至两圈。仿佛半个魂魄已出窍。
“长老他……”
亘说不下去了。他从心里觉得歉疚。对不起啊,基·基玛。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回事的?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我们——不是伙伴吗?”
“是伙伴。”
“要是知道了这回事,我也好,米娜也好,无论如何也要赶紧上路,让你尽早见到女神……我还可以为你做更多、更多事的呀。”
基·基玛眼睛湿润。亘这回真要热泪盈眶了,他猛然扭过头,望着风船。
“美鹤!”
“还有什么事吗?”
“如果我说……”
为何多此一问呢?答案是明摆着的了、
“现在不是为南大陆的和平,而是为了阻止你获得最后的宝玉,为了在竞争中胜过你,我要夺回设计图纸——那么……”
“那么?”
“——那么,你会怎么样?”
美鹤没有任何犹豫,声音凛然如故。
“跟你对决。”
美鹤的眼光坚定地直视亘的瞳仁。
“并且取胜。我更强大了,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亘颓然。米娜忍不住冲上来,抱住亘的肩头,怒斥美鹤:
“你这算社么!你还能叫朋友吗?你这人有心肝吗?”
美鹤面无表情,双手持杖不作声。对米娜不屑一顾。
“你说话呀!”
米娜变成了哭腔。亘轻轻地推开她。
“不要紧,米娜。”
“可是……”
美鹤一仰头,把杖头宝玉举过头顶,开始念诵咒语。虽然声音很低听不真切,但他的做法非常地道、纯熟。
飘浮在海面上空的风球开始骚动。它们时而松懈开来,时而融合为一体,随后变成了一件特大风罩,笼罩了风船。
美鹤乘坐的风船缓缓飘离海面。在大风顶托下,悠然飘升。
亘抬起头,与在船尾俯视的美鹤目光相遇。
“再见。”美鹤说道。
风罩哗啦哗啦响,变成了通往无垠大海远方的风管道。美鹤搭乘的风船轻快地滑入其中。
渐行渐远,越来越小。在海天交接的朦胧之中,风船突然消失了。
消失了。
“出海了……”
基·基玛茫然若失。
“那样子出外海,这边的风船追赶不上。出了大海,即便不用魔法,只要扬帆驾船,可以一直驶往北大陆。”
米娜颤抖的胳膊紧紧抱着亘。
“再见。”
当说出这句话时,美鹤眸子深处微微闪亮了一下。亘觉得自己看见了,那是火花。无论刚刚了解的『半身』真相多吓人,无论最终结论多残酷,正因为如此,如果此刻止步于左思右想、穷根究底,就无法行动了。一半心思持这种主张;另一半心思则竭力说服自己留下来,倾听朋友的意见、不要丢下朋友——这两种心思在美鹤身上冲突,迸发出火花。
不,不对吧?也许那不是美鹤眸子深处的闪光,美鹤是对的,我错了。亘认输的半个心思,和坚持自己正确,没有输掉的半个心思搏斗起来,迸发出火花。也许是这种火花映在美鹤眸子里而已。
二十一 加萨拉之夜
加萨拉笼罩在暮色中。
出入该城镇的大门紧闭。环镇围墙燃着松明,火星飞溅。与亘离开时相比,松明数目增加不少了。大概是强化装备的必要吧。
尽管如此,在『哈涅拉』引发混乱最严重的时期,在贸易之城加萨拉,并没有发生明显的骚乱。城镇依然生气勃勃。其中一个原因是这里总体上比较赋予,很少有那种只能为女神奉献一条性命的穷人吧。
加萨拉多种族杂居,人民致力经商支撑着城市。镇上居民超越了种族樊篱,视自己为加萨拉人。面临危机时,人们都自觉地作为加萨拉市民行动起来。
作为商贸城市,就存在一个悬念:来自北方统一帝国的老神教教义是否更有机会渗透呢?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里更易获悉北方统一帝国的实情。在利利斯那边,牢骚话大有市场,说什么『哈涅拉』是“女神的阴谋,为着抹黑安卡族的救世主。只有老神教才能拯救世界。”煽动之下,安卡族人头脑发热,酿成非常事态。在这里,北方统一帝国那边现状如何,安卡族人有机会通过逃亡者和商人,接触便是零碎、确实活生生的信息。他们真切了解,在那片奉老神教为国教的土地上,安卡族人并非都过得幸福快乐。
而至关重要的是,这里的警备所有以为硬气的『棘兰卡茨』。这是与利利斯最大的差别。她对于『哈涅拉』的真实性毫不动摇。也不允许镇上的人动摇。为了保卫幻界,如果女神召唤某个人,为何要抗命呢?如果女神召唤的人,是获选肩负使命。荣耀之事,何惧之有?
若仍有诉说不安者,她便一笑了之:
“嘿,不是我夸口哩。女神洞悉一切。那些因不想当人柱、不想死而哭哭啼啼的胆小鬼,才没有机会呢。你这种人根本不予考虑啦,放心吧。“
亘站在瞭望台上。与现世的大楼相比,相当于六层楼左右的高度。亘爬梯上来时,这里的看守给予忠告:
“小朋友,我不知你为何非要爬上去,由得你啦。不过,你一旦上梯子,中途绝不可往下看。”
“好的,明白了。”
“可是,你挺好奇的啊。”
“我喜欢攀高。”
亘听从劝告,中途没有往下看。他顺利上了瞭望台,感觉望风拂面,他伸展开四肢,这才感觉高得晕眩,忙抓稳了扶手,确保安全、
亘身后的看守腰挂绳索,肩挎用敲平的铜板卷成的喇叭筒,双手抱着胳膊。他每五分钟便注视扫视一遍东西南北。一天三班不松懈。这是他们的工作。
加萨拉镇已是万家灯火。旅馆饭店开始传出喧闹声。各家窗户冒出热气,飘来晚饭香味。在达鲁巴巴店,洗脱了长途旅行污垢的达鲁巴巴们,慢悠悠地嚼食饲料。一旁是谈笑风生的水人族,抽着长烟管,某处有人吹响乐器,试试在定音调。是那种十五弦的、琴体圆形的吉他。似乎是流动艺人准备要沿街卖艺乐。
视线若转向城外,满眼就是环绕加萨拉的雄伟草原。散在各处的岩场。一簇簇茂密的小树林。所有一切尽染夕阳余晖,显出一天结束时的安闲。鸟群聚成的黑店横空而去,消失在远处森林之中。
亘深深吸入一口气,两肘搁在扶手上,仰望傍晚的天空。
北方凶星。鲜红、闪亮。也许是暮色苍苍的缘故吧,看不出不祥的味道。伸手从空中摘下来,赠给米娜的话,该是件漂亮的垂饰呢。
亘与星星做起瞪眼游戏,比忍耐力、不眨眼。亘瞪圆双目时,凶星先眨眼了。亘感觉对方投以微笑:认真什么啊,你?
在所诺镇与美鹤分手之后,亘和米娜、基·基玛一起返回加萨拉。用不着多想了。既然注定要成为人柱中的一人,往后就是等待那个时刻而已。既然这样,就在这里等吧——在幻界最初抵达的城市,遇见朋友们的城市、宣誓成为高地卫士的城市。
从所诺过来的路上,米娜不住地哭。基·基玛沉默不语。也许是这个原因吧,达鲁巴巴也无精打采。
亘央求米娜:唱一支歌吧。当初踏上旅程,我们经常在车上摇晃着唱歌的呀。米娜答应了,长处悦耳的歌声。不过,一曲未终,声已哽咽。歌声颤抖着跑了调。
此时,唱起来了。听米娜唱过而朦胧记得的歌,或者,在现世惯唱的歌。
一回到加萨拉,基·基玛便边给达鲁巴巴店帮忙,边参加高地卫士的保卫工作。米娜做了诊所医生的助手。亘又成为卡茨的不下,像基·基玛那样外出监视,或协助整理托利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文件。
“近来忙得很,没空理那些文件啦。”
托利开心地赔着不是,显得大大咧咧的样子。他好像有点察觉,眼睛后的目关颇为怪异,却不曾出口发问。
亘一回来,便向卡茨一五一十都作出了报告。他并不想博取同情。『棘兰卡茨』大概也不是那种人。亘只想让最可信赖、最有胆量的卡茨了解一切,以免自己被召去做人柱时,周围发生混乱。
不出所料,卡茨完全无动于衷,就一句“明白”而已。又简单地说:“住旅馆会有所不便吧,你被召时,周围有人说三道四的也麻烦。警备所二楼有个贮物室,你收拾一下住那里也行。却东西的话跟托利说,他给弄。”
“你被召时,”——卡茨说出口时,跟说“你出门时”语气并无区别。另外,从那以后,卡茨再无一语涉及『哈涅拉』或者『人柱』,亘对此颇怀谢意:这就是卡茨式的关照吧。
之所以想登上瞭望台,是想在尽量接近天空处观察北方凶星。我不是害怕……尽管不是完全不怕,但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很想告诉它,也许是个谎言,也许内心是害怕的,自己也不太明白。正因为如此,才想告诉北方凶星。话说出来,心底就踏实了。——亘这样觉得。
自从在所诺偶遇美鹤,到今天己是第八天。美鹤已抵达北大陆了吧。无论如何拼搏,亘都没有法子赶超。二减一等于一,他只想着这一点。不,是努力这样想。因为别无他法了啊。
北方凶星闪烁着。光芒既无变化,亮度也不见衰减。『哈涅拉』尚未结束?什么时候结束?此外只需从幻界再选一人而已,颇费工夫吧。
“咦。”
瞭望台看守喊一声,走向梯子,伸出一只手。
“很难得呀。有情况吗?”
是卡茨上来了。离瞭望台还有三级梯子,卡茨没有去接看守的手,一纵身、轻轻跨过扶手。挂在腰间的黑色皮鞭在夕阳下亮晃晃。不知道皮鞭威力的人,只会认为它是配衣服的,算是一件新奇、刺激的装饰品吧。
“欣赏夕阳啊。我偶尔也想浪漫一下。”
亘离开加萨拉期间,卡茨换了发型。原先的短发型,变成了短『娃娃头』,与她颇般配。全黑色时款皮衣,加有右肘护肘和左手腕的火龙护腕,突出了鲜红部分。
“怎么啦,一副呆样。”卡茨一手叉腰,侧着头,嘲讽似的笑道,“被我迷住了吗?都什么时候啦。”
亘脸红了。的确看入迷了。很不是时候,但卡茨是那么美。亘心想,若非来到幻界,要想结识一位成熟女性,还是个大美人,这机会还早着呢。
卡茨对一起笑的值班男子说:“我跟这孩子说点话,可否借个方便?”
“我很乐意。”值班男子点点头,摘下喇叭筒,递给亘,“那我就把它暂交小朋友啦。”
“好的。我一发现动静,就大声报告。”
“噢,拜托。”
等值班男子下了梯子,卡茨也跟刚才的亘一样,把胳膊肘搁在扶手上。她温情地眯着眼睛,眺望晚霞中的草原。
“你是头一次上来?”
“对。”
“景色很美吧。我最喜欢从这里远眺。”
“我也喜欢。”
“朝霞也很美,即使是雨天、雾天,也有各有情调。”
卡茨晃晃头,扬起额发,手撑扶手,仰望夜空。
“我出生的家乡,是山里的垦荒小村。周围是梯田和稀疏的林子,村里拥挤着简陋的小屋。来到加萨拉,第一次看见这空旷的草原时,简直惊呆了。嗬,世上竟有如此宽大的地方。”
听卡茨说起家乡,可是头一回。是独自一人外出的吗?几岁的时候?是为了明确的目标而出来的?
关于家乡的话没有往下说。卡茨沉默着,亘也不作声地嗬她并排站着。这是心里很舒坦的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卡茨冷不防开腔了:“不是惹恼了我,也不至于那么干。”
这是说谁呢?亘不明白,心想她是生自己的气?
“什么?”
“就那个嘛。”卡茨指指北方凶星。
“闪得很漂亮,想快宝石。它待在那样得高空,不可能把它抓过来教训一番啊。”
卡茨式得说话风格,亘忍不住笑了:“感觉你的鞭子够得着。”
“试试看?”卡茨说着,手按腰间得鞭杆。然后她笑一笑,看着亘,
她的眼睛没有笑,认真得有些恐怖。亘得笑容也消失了。
“你,真的做好了思想准备?”
语气与其实说询问,毋宁说是确认。仿佛说,早就知道你的回答。
“噢……应该吧。”
“想得开嘛。”
“也许吧,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无奈的感觉。”
亘耸耸肩,双手插兜,手指头触到龙笛。
“返回加萨拉途中,曾有一两次想召唤乔佐,不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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