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物语 作者:宫部美幸 宫部美雪
亘耸耸肩,双手插兜,手指头触到龙笛。
“返回加萨拉途中,曾有一两次想召唤乔佐,不管三七一地穷追美鹤。乘龙飞翔的话,可达北大陆。不过,即便追上了,也实在没有胜算。美鹤是很厉害的魔导士。”
而且,亘在宝玉的数目上落后。
“那方面都不占上方。心想就这样吧,下了决定,心里就平静了。”
卡茨双手抱肘。她胸部丰满、皮马甲前胸部分鼓鼓地凸起,感觉是压在手腕上面。亘为之夺目,脸又几乎羞红起来。他急急往下说,也是为了掩饰。
“亘幻界选出人柱不一样,并不是在无数人中选一个,是二选一。所以,反而就踏实了吧。”
卡茨无言。她从马甲兜哩取出卷烟和火柴,在傍晚的风中灵巧地点燃。
“而且……虽然没有详谈过,但我最初能来幻界,是朋友——另一个『旅客』美鹤的成全的。不仅如此,如果没有他来救助,我早已死了:在现世也曾有过一次这种情况。来到幻界又有一次。我得到他的拯救。”
妈妈在家里拧开了煤气阀之时和在托利安卡魔医院几乎被送上断头台之时。
“如果没有他,我早丢了小命。所以,我觉得,如果给他让路——也不妨吧。”
卡茨慢慢抽着香烟,吐出长长的烟雾。然后,她把烟蒂在扶手上揉一下弄灭,手指头玩弄着烟蒂。
“我嘛,”她语气略有变化,目光直直地投向草原,“不想听你那样的辩白。”
亘想争辩说不是辩白,是真心的,但被卡茨的语调所摄,未能插话。
“你不害怕被选为人柱吗?对基·基玛和米娜的痛心也不在乎吗?见不到女神就算了吗?这些我都不打算问。你来到幻界,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成了人柱,就实现不了这个目的。我也不打算问你是否这样也无所谓。”
和她挂在腰间的鞭子一样,是直截了当的硬气话。卡茨目标明确地往下说。
“你丢下妈妈在现世。你将再也见不到那位妈妈。她会永远无从得知你的消息。她一直等待不归的你,在孤寂中白白耗去余下的人生。我也完全没想问你,你怎么可以让你妈妈遭这种罪而无动于衷。”
这不正是在问吗?亘的心在痛。
“你很聪明,也很有勇气。”
卡茨夸奖的话里带着怒气。
“所以,无论我要问什么。你都可以应付吧。像刚才那样,你能拿出让人信服的、堂堂正正的回答吧。你原本就有这个必要嘛。因为比起说服别人,你更得说服自己。对你来说,这方面更切实。”
卡茨这才略做停顿,但似乎对亘已别无他话可说了,便沉默下来。
黄昏招来暮色,天空的光亮开始让位于蓝色之夜的幽深。到刚才为止,闪亮的只是北方凶星,但此刻其它星星也纷纷出现了。
以这片天空为背景,卡茨转脸正对着亘,直视亘的眼睛。
“可我呢,还剩下这样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亘身子略晃一下,稍稍离开卡茨一点儿。
“你打算对美鹤置之不理?”
“置之不理?”
“就是说,任由他胡作非为?”
亘眨眨眼,不得要领。卡茨想说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呢?”
“也没什么!”卡茨一只手猛拍扶手,“那个叫美鹤的孩子,不是任意妄为吗?你想想看,他都干了什么?他正在干什么?在托利安卡魔医院也好。在所诺镇也好,他运用魔法杀死、杀伤大批人。在所诺镇也好,港口也好,他招来龙卷风,把当地弄成一片废墟。这些你怎么看?”
亘不知所措。他的心被揪了各底朝天,暴露出破绽。
“可、可是……”
“『可是』什么?”
“托利安卡那时是不得已的。对方是老神教的狂热信徒,他不那样的话,我会被杀调的,美鹤也不能冲破那结界。”
而且、而且……亘在被揪翻的心中左冲右突,寻找辩白之辞。
“他也不光做为害大家的事情。我在马奇巴镇听说,他运用魔法,扑灭了一场大山火。大火再漫延可就不得了。”
不过,他在冲突之中,也想起了美鹤断然拒绝了迪拉·鲁贝西教王的请求——美鹤丢下一句;没空。而且,他追踪了迪拉·鲁贝西的逃亡者,非但没有逮捕逃亡者,反而趁机利用、前往北方。
“他魔法如此高强,在托利安卡魔医院也好所诺镇也好,自可有更稳妥的办法。他肯定能够在不伤人、不毁城镇之下找到前进的方法呀。他为什么没有那样做?”
在卡茨诘问下,亘晃晃身子退后一步。卡茨逼近来。
“我来带你回答吧。这是因为,美鹤那孩子认准,什么幻界之类是不足惜的。只要能抵达命运之塔、面见女神、达到目的,那就从此无关了。再也不会涉足此地。所以,他觉得伤人毁城与己无关。在他所过之处,管它尸堆如山、赤地千里,无所谓。他认为,只需选择快捷的方法,一味前进即可。”
卡茨伸出手,扶着亘的肩头。
“你认可这些做法?你认为这些做法是对的?”
是对……还是不对……那种事情……
“美鹤是我的朋友。”亘小声说。搜遍心底,也只找到这个回答。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能容忍美鹤的做法吗?”
卡茨像推亘一把似的放开手,背转身。亘摇晃了一下,后背抵住扶手。
“美鹤这孩子,即便到了北方,还会如此炮制。在前进路上有障碍物的话,他会连根拔除打开通道。不惜瓦砾成山、尸横遍地走过去,直指命运之塔。”
“可、可是美鹤他……”亘断断续续地说道,“他太像改变自、自己的命运了,他不惜那么干的呀。他的命运实在太冷酷无情了,他不惜做出任何事情也要改变。他比我迫切得太多、太多……”
卡茨猛回头,发梢甩动起来,“你是说,那就可以不择手段?那就能容许?为夺回自己遭难失去得东西,可以不管他人死活?再问你一次;你认为那是对的?你允许?”
亘心底里连自尊也没有剩下。他什么也说不上来。
“对现在的我们而言,北方统一帝国的确是威胁。可是,在那个国度里,也生活着许许多多的认。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赞同皇帝的做法。一定有受压迫、受着苦的人。你刚才说过,在托利安卡是不得已,对吧?因为对方是狂热的信徒。如果适用这条理由,无论北方的人遭什么难,都是不得已吧?可以说对方毕竟是敌手啊。”
暮色渐浓不知不觉间已满天星斗。苍穹下,卡茨发怒的双眸,也如一对双子星在闪烁。
“美鹤寻找的最后一颗宝玉,在北方皇帝手上,对吧?美鹤看来很聪明,要以动力船的设计图为饵,与皇帝做交易,以实现自己的目的。美鹤、北方皇帝皆大欢喜。可喜可贺。不过,之后怎样?造出动力船,北方进攻南方。战火骤起,死人无数。这是对的吗?你允许这种事发生?在这里不闻不问,抱头假装不知道?”
亘终于仰望着卡茨。
“卡茨女士,你告诉我怎么办。”
亘还是承受不了,移开视线。卡茨略感失望。
“你还问我?——该问你的心。”
问我的心。答案在我心里——
卡茨仍旧两手扶栏,眺望着远方,说道:“你说美鹤是朋友。可是啊,亘,朋友也好,亲人也好,恋人也好,不对的就是不对的。如果你的心感觉那是错的,你有义务遵从你的心去做。”
卡茨修长的手指握紧着扶手。
“很久以前,我曾经与自己爱的人处于对立面。”
突如其来的自白。垂着头的亘转而看着卡茨。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有一个男子,是个杀人犯。他为自己的欲望而杀了许多人。可因为此人非常狡猾,没有留下明确的证据。他能言善辩,蒙骗周围的人,所以我们抓不到这家伙的尾巴。”
有一次,卡茨他们获得宝贵的机会,布下陷阱等待杀人犯。
“那是空前绝后,不会再有的机会。我的兴奋之情真是难以言表。”
然而,到了上法庭的阶段,卡茨他们被揭发了,理由是设陷阱诱人犯罪的做法违反联邦政府法律。
“争来争去,最终,那个杀人犯被释放了。唉,就那样。的确,我们是以违法的卧底调查抓住他的。因为要给予杀人犯相应的惩罚,只有那个办法。可是,人家说是错的。杀人犯一边嘲笑我们,一边挥手告别牢房。”
然后,不到十日,又有人遇害。抢劫犯潜入商铺,杀害了那一家人。这回是他气数已尽,被当场抓获。
“你猜他怎么了?绞刑。可是,如果他没被释放,就不会有最后的抢劫杀人案了。即便违反了法律,那个时候,那种做法是对的。到了今天我也相信这一点。”
亘猛然醒悟:“那么说……揭发你们的是……”
卡茨点点头:“是波里斯·伦美尔。那时候,他跟我一样,是一名高地卫士。他现在已是舒丁格骑士团游击队的队长。你见过面吧。”
托利说过,卡茨多年前被伦美尔甩了。
“波里斯遵守法律。议会也支持他。警备所的首长们也接受了他的意见。可我——我认为人命关天。我的确是违反了法律了。可并不引为耻。所以,我无论如何不能容忍揭发我的那个人。而他也没有容忍我。”
所以,二人分手了。
“你那时爱伦美尔队长的吧?你们是相爱的吧?”
卡茨转头看着亘,唇边透出一丝微笑。
“是啊。可是,有些事,即使是爱人也不可容忍。直到现在我还认为,他等于杀害了不走运的商铺那家人。他也一如既往,知道今天也认为我做得不对吧。那家伙不是轻易改变信念的。”
可是,直到今天——一定还相爱吧。
“在波里斯看来,我的方法错了。所以他相信自己是正确的。任一方都是真实的。最终,也许只是从哪一方面来看而已。我不退让,波里斯也不退让。我明知他不退让的,因为我比谁都了解他。波里斯也了解我,知道我不会退让。正因为如此,他毫不犹豫地揭发我。因为他知道,只有这个办法可以制止我。”
星光下,火龙护腕隐隐发光。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感觉护腕温热。在利利斯的西斯蒂娜教堂,与戴蒙主教拼死搏斗时,也是这样发热。
“你是『旅客』也好,可能被选为人柱之一也好,美鹤成为你的竞争对手也好,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你是一名高地卫士,既然如此,直至蒙女神召唤为止,直到你生命最后瞬间为止,必须对美鹤穷追不舍。还要声嘶力竭地叫喊、向美鹤呼吁。必须告诉他,他为一己目的的漠然地破坏、践踏的东西的价值,还要告诉他:他错了,你不会原谅他的做法。你必须制止他。”
突然,亘回想起一种令人怀念的美妙心情。在鲁鲁德国营天文台分手时,伦美尔也这样说过。当时他和卡茨一样手搭在亘的肩头,直视着亘的眼睛。
——你是『旅客』。你必须履行你的使命。不要忘记。
——『棘兰』卡茨肯定也持和我一样的意见。她是你的上司。我刚才的话,希望你当作是她的命令。
不一样。卡茨另有想法。因为她直至最终,仍期待亘作为一名高地卫士行动。
你们又擦肩而过。双方都是对的,可正确之下擦身而过。直叫人莞尔,可又为此而伤感。亘感到眼皮发烫。竟然这般错过,可你们,都以同样的目光询问我。
问题在于,是从真实的哪一面来看。而我,要站在哪一边?
亘仰望着卡茨,用力点一点头,卡茨笑了,点点头。
“和我——和我们一起,渡海北上!“
他说,已有计划方案。
“需要的你的力量,帮我们一把。”
二十二 深夜的对话
夜雨中,环绕看门人小屋的树丛被渐渐沥沥的雨水濡湿了。叶片尖不时被大颗雨粒打中,突然摇晃一下,仿佛在打瞌睡似的。必须还得醒着。树林的叶子们就这样东晃一下、西晃一下,陪伴着拉奥倒是,直至他睡着。雨声便是摇篮曲。
拉奥导师在桌上摊开好几册厚书,一只手握长杆钢笔,用心地书写着。煤油灯放在他的脑袋旁,他的鼻梁上架着小小的圆眼睛。
安静的小屋里,听得见鼻尖在之上滑动的声音。煤油灯的芯吱吱燃烧着,冒出油烟。
突然间,拉奥导师停手仰脸,仿佛有人向他打招呼。虽是在狭小的屋里,但煤油灯更小。在光圈内、紧接着明暗交界处,有人站立着。
拉奥导师摘下夹鼻眼睛,凝神注视。
“奄巴大人……”
导师交出名字,那个『人』微颤一下似的笑了,从光圈边界线上又后退了约半步。
“不必那么惊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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