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苍





  她擦擦颧上干了的泪痕,看看我的样子,忽然笑了。我跟着也笑了。      
  “哪,看看,都成什么样儿了。”她递给我一小面镜子,我看见自己脸上黑一道红一道的,也觉得可笑。本来眼睛就不大,这会儿都快没了。      
  “来,我给你洗洗。”      
  她打一盆热水,轻轻拿自己的毛巾给我擦洗。我坐在椅子上,头贴着她的小腹,感觉那轻轻的一起一伏。精神在刹那间折腾了。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渐渐停了,我奇怪地抬头,看见她哭得微抖的脸,宛如出水的乱颤的莲,露水大颗大颗地滴在我脸上。那样伤感的美超过我所见过的一切,我不禁又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养了许多月季,有一株绛红的我最喜欢。有一天父亲浇过了水,我傻傻地问那花儿怎么哭了,父亲没说话。我很想安慰她,就过去摸摸她,没想花下面的尖刺。手扎破了,流出大滴殷红的血。我记得我没有哭,只是把它吮干,看着血又流出来,我很高兴。      
  美丽的事物很美,带刺的美丽更美,我想。          
我开始尝试写作,这些天一直住在学校,不去网吧也不回家。早上起来就直奔教学楼的自习室,晚上十点关门才回宿舍。      
  我总是写写停停,停停写写。沉浸在回忆之中又要超越回忆,反覆地思考结构却必须得打破结构。我不想思绪中途停顿但又不得不停顿。这些都很累,而且夹带着痛苦,是伤快好时丝丝拉拉的那一种。不过我并不觉得回忆不如希望,尽管回忆里快乐少得可怜,可是谁又说过幸福的人非要是快乐的人呢。      
  金海老是抱怨为什么只有晚上才能见得着我,他劝我要多休息,说写作是很费脑子的事。我没有听他的,外界的诱惑太多,需要关心的也太多,这都会影响我写作的连贯性。刚他们几个人还为开网吧的事忙碌。网吧需要的钱必须向方晓家借,可方晓却马上要回马耳他上学了,事情眼看着就要黄了。今天晚上我就不能坐在自习室里写了,因为方晓明天一早的班机,我们要去看看他的。      
  前两天和胖子电话聊天,他提起让刚的一个网友帮忙给刚找工作的事。      
  “那你告诉我杨刚他有什么特长呀。”这是那个女孩儿给胖子提的问题。      
  面对人家的提问,胖子哑口无言。胖子问我可有什么特长。我说没有。胖子说咱们一帮人全是“人中#”,全是“三无”。我问他什么是“三无”,他的回答是“没工作,没学历,还他妈没钱”。他又说起在单位里总是受气,真他妈不想干了。我劝他半天。      
  我曾和金海讨论着毕业后的出路。摆在我们面前的是:尽管国家喊着要重视心理学在中学的应用,其实心理老师在学校却常常是倍受歧视。他们一般只能去教初一二年级的学生,课时很少又不能当班主任,那要他们有什么用呢?难道只是应付学校学校的评定活动吗?我们所在的是一个甩不掉高考的国家,考试课程堆在眼前,谁会去看你的心理呢?我中学时不是没上过心理课,老师上面讲,学生下面闹。等到我们这些学心理的大学生毕了业还不是一样。分一间办公室,在里面坐着吧,没人理你。      
  我并不讨厌当老师,应该说是很喜欢,金海大概也是,可是又有谁乐愿干这不挣钱又当孙子的活儿呢?我希望将来能和金海这帮哥们儿攒一个诊所,可是所需钱又到哪儿去弄呢?一片茫然……      
  我也曾想干脆找个有钱的姐姐算了,至少我可以从事我所喜欢的职业而不必为生计发愁。反正我也并不讨厌和有钱的女人相处。大姐大很有钱,我和她的关系也很好。      
  我甚至作出了尝试,和一位26岁的买别墅的网友姐姐见了面。她是开车来的,人长得不难看没有傲气(她人也很好)。她带着我兜风,途中她问了我一个问题:介不介意有个女朋友,什么时候都由她来付账?我说我不知道。车停在港澳中心门口。她说里面有她两个姐们儿,想见见我这个满是伤疤的男人到底什么样。我在门口踌躇一下,还是决定不进去,我最终回答了兜风时她提的问题:如果我能付得起账,我会尽可能付账;如果我根本不可能付得起,我就不会和她去那地方。看得出我的话令她有些失望。她问我男人就一定不肯低头吗。我告诉她我会低头的,但总不能永远低着头。也许有一天我获得了成功,会回来找她的。      
  我有时后翻回头来想,但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和大姐大相处得很好(尽管她经常为我破费),却不能和这个姐姐进入饭店让她付一次账?我觉得自己做得过份了,这会不会让她在女伴面前丢面子?我不知道,也懒得再想,反正从港澳中心一路走回来,我花了半天功夫,也想了很多事,挺高兴的。      
  今晚方晓要回去了,晚上我就和刚睡在阿倪的宿舍吧,好好想想网吧的事吧,我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打车过去。       
回宿舍的时候没有醉醺醺的真不错,不过还是喝了点儿。这一次连一向不沾喝的方晓也破了例。      
  他走的时候很难过,把胖子叫过去单独说了几句。倪担心可能是我在饭桌上说的话有些过火了而让方晓不太高兴。可胖子回来说没这回事儿,他说是兄弟才说人不爱听的话呢,别人说得着吗?他说方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我一回到屋里就爬上了一张干净的上铺,让那颗沉重的头好好歇会儿。胖子扔上来一包烟,说是刚给我买的。      
  他们没有打“KOF‘97”,只是放些MP3(又是离别和失恋的歌)。屋里早早地关了灯,大家都上了床。      
  我知道大家都挺烦:方晓走了,到那个见不着几个中国人的国度去了,身边没有朋友,自然难受。胖子和刚在这边也不好过,钱的事随着方的出国学习而变得麻烦,还有一个问题是最近要开始整顿网吧了。      
  刚抱怨开网吧店面不好找,好不容易看好一家价钱也合适的,最近又被列到规划区域里面了。我前几天也问过表姐工作的办事处有没有房出租,得到的答付是才租出去。就算刚和胖子是挺乐观的人,可都二十多的人了眼下还没个活儿论谁都得着急的。说起来我和阿倪算是最踏实的,起码还在上学。      
  “别他妈说这个了,说我就烦。聊点儿别的。哎,小山,你真的打算帮方晓找女朋友啊。”胖子躺在对面下铺打断刚的话。      
  “嗯,试试吧,谁让我答应他了呢。”我说。      
  “不是,小山,给他找可不容易,你不知道小毅给他介绍那事儿啊?”      
  “知道。”      
  小毅给方介绍的是他自己的女朋友和好朋友,名字叫什么寒的女孩儿。听说人长得一般,脾气也一般,但不知怎么就让他给相上了。两人第二次吃饭的时候,女孩儿问他是不是必须要回马耳他,方晓给人家来了句“要是你跪下来求我,我没准儿就不走了。”当时小毅和女朋友都在边上。回来一说大夥儿都惊了。结果是谁也不敢帮他找了。      
  “知道,知道你还找?你自个儿的找着了没有?”      
  “没有合适的。”      
  “不能!(这是胖子最经典的口头语)那是你不找。咱俩儿那天不是说的好好的嘛,别告诉我说你们学校那么多姑娘挑不出几个符合条件的。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呀?”      
  “我……也许是傍个款姐吧。”我以此自嘲。      
  “那你还真行,傍上了就是少奋斗几年!哎,杨刚,你丫别装睡呀,小山一说我才想起来,你跟那个炅雪怎么着啦?”      
  “谁?!”我没听刚说过这个名字,“那是谁呀?”      
  “啊?你还不知道哪,杨刚的青梅竹马呀!”      
  “你别听他胡扯蛋,不是那么回事儿,”杨刚一下翻身坐起:“那不是我女朋友。”      
  “不是?!你敢说不是。哎,那天可是你告诉我的,说你们两人都谈婚论嫁了,还商量着将来有了孩子随谁的姓。这他妈还不叫女朋友呀。”      
  “对!是!是我说的,可我也没说她是我女朋友啊。”      
  “嘿,你还想怎么着呀?什么都说了倒不承认了。”      
  “不是,胖子,你听我说,我们连手都没拉过。我也根本没碰过她。”      
  这事儿倒是让我和胖子挺惊讶。      
  “你给我滚蛋,谁信呢。是吧,小山。”      
  我在想别的事,没来得及回他话。      
  “我骗你干嘛呀?真的。”      
  “那你们真行,真纯洁!我想歪了,成吧。不过我不明白,你们才多大呀,就讨论那个。”      
  “我也不知道。”      
  “后来你还把人家蹬了?”      
  “不是我要蹬她,我们俩不合适。我高中考到161,她还在朝阳一个挺次的学校里。离得远了,她来找过我一次,不过我后也没去看过她,也没怎么打过电话。慢慢就断了。”      
  “那女孩儿好吗?”我问。      
  “人挺好的。”      
  “那怎么就断了呢?”      
  “小山,你不知道。我们俩没法儿好。人她爸是三建的老总,我是个什么呀?”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小山,胖子,不瞒你们,我要是跟你们里边儿谁家境一样,该上我就上了。可我不是,我家在农村,上边还有一个姐一个哥。人家家里什么样你们也能想得出来。原来我们俩儿是好过一阵子,后来都懂点儿事了,就没法儿再处下去了。”      
  “那她现在在哪儿呢?”      
  “北工大。”      
  “那你想再找她吗?”      
  “不想。”      
  “不能!要是不想你怎么知道她在哪儿上学呀。”      
  “胖子,想归想,你不也做梦吗?谁不得做个梦呀!可梦就是梦,梦醒了谁也不会当真。所以我不会去找她。她还是她,我可不如原来的我了,现在都混到退学的份上了。”      
  我忽然想起了郑智化,听说他在开始唱歌以前曾和一个富家女好过,那个女孩儿很爱他,他也很爱那女孩儿。但是他选择了分开,因为他没有钱,没有地位,甚至没有一个正常健全的躯体(年幼时患小儿麻痹,后一直拄拐)。尽管那女孩儿为了郑智化甚至打算离家出走,但最终他们分手了。日后郑智化开始自己写歌作曲,自己演唱,完成了他那首为那女孩儿所写的《用我一辈子去忘记》。郑智化的歌是我们那些孩子所喜欢的(不过现在的学生不听了),很大的缘故是因为他的歌蕴含着深切的悲凉。近年来他的歌听得也少了,或许是因为个人的成功冲淡了那份悲凉吧。      
  胖子提议由他和我抽空去北工大看看,打听那个叫炅雪的女孩儿是否有了男朋友,没有的话可能还惦记着刚。然后找个机会再让刚去找她。      
  “行了,胖子,别找了,说真的,你找着了我也不去。过去的都过去了,不想回头。我就觉得对不起来颖。”      
  “来颖又是谁呀?”      
  “我初一的时候住在大爷家里,她是我同班的同学,就坐在我的前边。那年12月31号的下午,她的朋友把我拉到操场后面。我看见她站在那里等着,她看起来那么地不好意思。我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就拿出藏在身后的东西说是送给我的……”      
  “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      
  “啊?你不知道?!”      
  “我当时就没要。”      
  “你……”      
  “你知道,我家是农村的,山里头上的小学,那儿过年的时候送贺卡的都很少,哪儿见过送礼物给同学的呀。初一那年我没给任何人送贺卡,当然除了来颖也不会有人送我东西的。我记得我看见她的样子和那份礼物下了一跳,使劲儿摇着手说什么也不肯收。然后就红着脸跑了。没有回头,但是我能听见她把那礼物狠狠地摔在地下。我还是没敢回头,就那么直直地跑了。”      
  “……”      
  “可笑吧。”      
  “嗯,后来呢。”      
  “接下来整整有一年半她都没有理过我,到了初三,她才又和我说话。毕业前半年她已经被一个职高提前招了,但是她还是来上学。她说要我做她男朋友,可我还是只想和她做普通朋友。她不愿意,说她不想做普通朋友,就要做那种朋友,我没说话。我不记得她是不是哭了,也许哭了吧,也许我想她会在没人时候哭吧。再后来,她也就很少来上课了。在那件事以后,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