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星星索






  老人叹了口气:“刘海,你知道杀人可分为几种吗?”

  混混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在这个时候提起“杀人”,显然不是个好兆头。

  “不…不…知道!”刘海哆嗦起来。

  老人眯起眼睛:“老夫可以告诉你,最简单的分法有两种。一种是明杀,光明正大地杀了你,不论用什么武器什么手段都行;一种是暗杀,不会让你知道是什么人杀了你。”

  “你说……这个……干……干什么!”

  “因为我要杀了你,老夫选择了明杀!”老人慢慢说道,眼睛眯得更细了。

  但明眼人能看出来,他眼中的精光杀气瞬间浓了起来。

  那是无论如何也掩不去的。

  “明杀?”刘海有些茫然。

  这一切似乎太突然了些。

  冷不丁来了个人,说不了三句话,就说要杀你,你说你会不会发懵?

  “可……为什么?”刘海又喃喃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要杀我?”

  “如果你不知道为什么,那就更加该死了!”老人的眼睛几乎完全闭上了。

  “真不…知道啊!”刘海几乎是在哀求了,“我一点都不知道啊!”

  “挺身动手!”

  老人暴喝一声,双目大睁,迫人的杀机顿时充满室内。

  混混们虽同情刘海,却谁也不敢再上前了。

  刘海低声哀告:“冯先生,您千万别误会……杀小的这种人,没的污了你的手,何苦来了?”

  老人奇道:“你在求饶?我好像听见你在求饶?”

  “是,求求您饶了小的这一遭。高高手吧,求求您老!

  小的若有什么地方冒犯了您老人家,您老人家指出来,小的给你磕头!

  “住口!”老人暴叫一声,“你……你还算不算男子汉?”

  “什么?”刘海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责问他这个,好像大家对他是不是个男人都持怀疑态度。

  “真正的男子汉,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想不到你竟开口求饶!嘿嘿,刘长乐武功虽不强,气骨却在,总算不辱没刘家名声。可你……呸!”

  “是是,小的不是男子汉,小的是畜生,无情无义,不忠不孝,你杀了我也没什么用处的。我这种人……生不如死!”

  “你是不愿和我动手了?”老人觉得十分奇怪,“无论我怎么骂你,你都不敢跟我动手一搏?”

  “小的怎敢,怎敢!”刘海黯然道,“你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老夫真不明白,像你这么个人渣子,恋儿怎会迷上你的!”老人眼中的精光淡了,叹了口气。

  刘海低下头,牙齿咬得紧紧的,浑身乱抖,十指深深抓进了泥地里。

  “你说得不错,我冯猛若杀了你,没的污了我的名头!

  老夫这就回去,详详细细告诉恋儿,她若再执迷不误,我就不认她这个侄女儿!”老人恶狠狠地道,一跺脚,便往门外走。

  刘海抬起头,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的脸色已变得如炉灰一般,惨不忍睹。

  门口已不见了那老人的身影,一阵马蹄声响起,又渐渐消失。

  刘海膝头一软,跪到在地上,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泪水涌了出来。

  混混们见了刘海吓成这样,同情之外,鄙视亦起,好心些的便上前扶他道:“老八,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刘海跳了起来,一声呜咽,冲了出去,没留神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身子直摔出去。

  刘海奔到镇外河边柳林中,四下无人,刘海才痛哭起来,声音压得很低。

  “恋儿恋儿好恋儿,你愿谅我吧,忘了我吧,我不配你,恋儿呀!”

  刘海哭得昏天黑地,连身边来了人都不知道。

  那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满面怨毒愤恨的神色,但眼睛显然有点红红的。

  “刘海!”他见刘海兀自哭泣,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刘海一个激凌,一转头,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连忙又转过头,擦干泪水:“你是谁?!”

  他的声音显得很冷,虽然带着哭音,也还是冷得怕人。

  毕竟,男人在独自哭泣时被别人撞见,是很令人生气的。

  “看见你这么假惺惺的哭,真叫人恶心!”少年两手叉腰,呸了一口。

  刘海听出了来人的声音,一脸怒气也就消失了:“你来干什么?”

  “看看你死了没有!”

  刘海吸了吸鼻子,低声道:“你知道了?”

  他指的是冯猛来过的事儿。

  少年愤愤地道:“当然知道!我在半道碰上伯父,听他转叙了你的丑态,我原先还以为你自杀了呢,现在一看,你还会哭嘛!知道我站在这里,就假模假式地哭诉几句,告诉你,没那么便宜!”

  刘海颤声道:“唐……”刚说出一个字,被那少年喝断:

  “不许你再叫我‘唐弟’!我不认识你这贱狗!”

  “贱狗”!这就是往日亲亲热热的少年说出的话,这就是往日的兄弟骂他的字眼。

  刘海直起身,冷冷道:“冯唐,回去告诉你姐姐,就说我刘海自认不是人,我是畜生,是贱狗!你们冯家要想杀我,只管来人!”

  冯唐气得张口结舌:“你…你……”

  他伸出手指点着刘海,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海狠狠地道:“天下失信的人多得很,又不是只有我一个!难道只有我要了你姐姐,你们才会饶我不成!”

  冯唐已经扑了过来,快如鹰隼。

  他的面容扭曲,极为狰狞可怖。

  双掌在空中变幻异常,利箭一般直取刘海的咽喉。

  快!真快!

  眼见这一招便要取了刘海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刘海倒了下去,硬梆梆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冯唐一招走空,身子已经掠了过去。

  刘海的身子硬硬地碰在地上,又硬硬地弹了起来。

  简直就像最僵尸!

  冯唐伸手在柳枝上一捺,倒转身,见刘海已然立起,叫道:“好狡猾的王八蛋!”

  怒叱声中,冯唐又扑了过来。

  这次比上次更快,显然他立意要取刘海性命。

  刘海双足一点,倏地上了五六丈,让过了冯唐的扑击。

  若是全镇的人都在,包括吴星,都会被刘海的武功骇倒。

  谁都知道刘海会武功,因为刘长乐会,而且刘长乐在江湖上还有点小小的名气。

  但谁都不知道刘海的武功,已远远超出了刘长乐。

  在他们眼里,刘海是个人渣子、无赖、混混,而且还是个没用的活王八。

  但是一个人成为混混,总是有理由的。镇里的人却从来不会去考虑原因,他们只看结果。

  冯唐连连扑击,都被刘海闪过了。

  扑得狠毒迅捷,闪得轻灵洒脱。

  冯唐目毗欲裂:“姓刘的,你没有还手,大约是想让我住手,但我冯唐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不杀我,我必杀你!”

  一道青光闪过,冯唐手中已多了一柄柔剑,软软颤颤的剑尖,宛如毒蛇的红芯,吞吐不定。

  “纳命来!”冯唐吼叫着,剑光团团,滚向刘海。

  四周的柳枝柳叶都被他的剑气迫得纷纷乱飞,宛如一天碧雪。

  刘海足下踩着古怪的步子,在冯唐的剑光中穿行如蝶,他的衣衫却被柔剑片片削去,飘进了片片碧雪中。

  眨眼间,冯唐的剑法绝招已经全部使完了,却没有奈何刘海半分。

  冯唐怔住了,剑式一顿,跃出文外,狠声道:“刘海,我打你不过,总有能打得过你的人!一定会要你偿命的!”

  刘海大叫一声,扑了上去,双爪如风,抓向冯唐:“站住!”

  这时刘海浑身悬空。冯唐争的就是这一剑,就是这个机会。

  他突然转身。

  全身要穴都在刘海双爪控制之下,冯唐却全然不顾,右手一抬,柔剑抖成直直的一条,逼上了刘海的咽喉。

  刘海惊得向左一闪,晚了。

  冯唐的柔剑已经刺进了刘海的右肩胛,刺得很深,以至冯唐再想拔到都已无可能了。因为刘海的身体已经急剧向左边倒了下去,冯唐只好撒手。

  冯唐愣愣地立着,他万万没想到,他会向刘海下杀手,而且重创了刘海。

  刘海虽然不致于死,但一只右臂也许从此后便毁了。

  最亲热,最信任的人,转眼间变成了仇人。

  冯唐毕竟只有十五岁啊!

  转眼间,刘海已经立了起来,柔剑颤悠悠地立在他左肩上,显得极是可怖。

  冯唐忍不住退了一步,转过眼情,看着渐渐落下的柳叶。

  坠落的柳叶如雪,坠落的心呢?

  他不想让刘海看见自己眼中的泪花。冯唐毕竟已有十五岁了。

  刘海哑声道:“冯…唐,你说什么…偿……命来?”

  冯唐知道自己错了,错得要命。

  但少年人的脾性,就是知错不认错。错得越厉害,他们的嘴就越冷得像利刃。

  “我们家的事,你管不着!”

  冯唐的声音虽然不稳定,但很决绝。

  “告诉我…是不是…恋…你姐姐…出事了?”

  刘海摇摇欲坠。

  冯唐恶声道:“我姐姐被你害得奄奄一息了,你这狗贼!

  现在你知道了,你该开心了吧?”

  一声闷响,冯唐本能地跃升,再回头看时,刘海已经倒在了地上。

  冯唐惶恐地奔到刘海身边,拔出柔剑,飞快地点了伤口四周的穴道,止住了涌泉般喷出的血。

  半晌,刘海艰难地睁开了眼,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他看着冯唐,嘴唇在颤抖。

  冯唐松了口气,执着柔剑,狠狠点了点刘海:“狗贼,暂且寄下你这颗狗头。若是我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必杀你!”

  一转身,冯唐的身影已消失在淡绿的柳林中。

  刘海嘶声叫道:“冯唐——回——来!——回……来呀……

  告诉我……”

  没有谁会告诉他什么了。

  若连往日最信任他的冯唐都会杀他,还有谁会告诉他什么呢?

  刘海痛苦地捶着身边的草地,捶着那些已飘落的柳叶。 
 



  
第四章 患难

 
  “哟,你还活着呀!你这个样子,简直让我不敢认你了”

  吴星拢了拢蓬乱的头发,掩了掩半开的胸衣,不无讥讽地微笑着,看着躺在担架上的刘海。

  房门口一个人影一闪。刘海能认出来,那是牛倌。

  大白天,吴星招野汉子!

  刘海叹了口气:“吴星,你把牛倌叫转来,我有话说!”

  他的声音仍是极为虚弱,但十分坚决。

  他被人发现时已经昏迷不醒,因而被抬回了家。众人见吴星兀自在屋里和另一个男人调笑,心中有气,便扔下刘海走了。

  而刘海又醒了过来,他刚醒过来吴星就走出门来了。

  吴星慢慢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刘海忙道:“算了算了,别叫了,没什么……你放心,要杀我的人与你的仇人无关。”

  吴星默默点点头:“我扶你过去吧!”

  刘海苦笑着摇头:“不用了,好像我自己应该能站起来。”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一只右手软搭搭地,肩头肿得老高,半分力也使不上。

  吴星在一分冷冷笑着,果然不去扶他。

  刘海立稳了,笑了笑:“还好,腿没断。……你进屋去吧,我没事儿了。”

  “据我所知,如果你的肩膀不早上药救治,很有可能一只右手会残废的!”吴星慢悠悠地说,好像很高兴看见刘海受伤。

  “这是我罪有应得,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刘海苦笑连天:“废了就废了吧,一只手照样可以推牌九的。”

  “不过,我还是劝你进屋去,让我给你包扎一下!”吴星笑眯眯的,显得出奇的体贴。

  “这又何必?只要死不了就行!咱们彼此不相干,怎么样?”

  “这么说,你是吃醋了?因为我刚跟野男人欢娱过了?”

  吴星笑得甜蜜蜜的,纤腰也微微扭动起来。

  “不能这么说,他才真正是你的男人,我不过是个贱狗而已,人渣子而已。你若是费心为我包扎,那才叫傻透了!”

  刘海的笑也很迷人,似乎他没受伤似的,又好像他是在跟一个老朋反聊天,聊得还很开心。

  “不,我敢肯定你吃醋了!”吴星快乐地叫了起来。

  有些人为自己能刺伤别人的心而高兴,因为他们认为那样可以证明他们的力量。

  吴星就是这种人!

  刘海哈哈一笑:“你说什么是什么好了!”说着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