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状态






  他被摔出去了。

  掉进了黑暗之中。

  “彼得?”

  没有回音。

  “彼得,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她听了听。什么也没有。既没有回音也没有动静。

  什么也没有。

  她意识到:在那儿只有她一个人。在这个离地面一百英尺以下的寒冷的冰隙中,在这人迹罕至的冰原里,远离大道,离任何地方都有数英里之遥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想这里将成为她的葬身之地。

  波尔顿——或者不管他是谁——计划得太周密了,莎拉想。他拿走了他们的异频雷达接收机。他可以走几英里之后,把它扔在一个最深的冰隙之中,然后返回基地。当营救队出发时,他们会向那个异频雷达接收机奔去。而跟她所在的位置毫不相干。营救人员也许会在一个深隙中搜索数天,然后悻悻而归。

  如果他们扩大搜索范围?他们还是找不到那辆雪地车。即使就在离地面四十码的地下,也许跟四百码的地下毫无区别。太深了,直升机从这里飞过或汽车从这里驶过时都不可能看见。任何交通工具都不可能看见。他们会想雪地车偏离了做有标记的大道,因而只会沿着道路的边缘搜索。而不会是在这里,在茫茫冰原之中。这条路有十七英里长,他们要花上几天时间搜索。

  不,莎拉心想。他们绝不可能找到她。

  即使她能爬上地面,那又怎么样?没有指南针。没有地图。没有全球定位系统。没有无线电——无线电已在她的膝盖上摔得粉碎。她甚至不知道威德尔站在她现在所处位置的哪个方向。

  当然,她心想,她有一件鲜艳的红色皮上衣,从远处就可以看见,她有供给,食品,装备——他们出发之前那个小伙子谈到的所有的装备。到底是些什么。她模模糊糊地记得是一些供攀爬的东西。鞋底钉和绳子。

  莎拉弯下腰,终于搬出了压在脚上的工具箱,然后爬到车子的后部,小心谨慎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避开下面那个大开的车门。在冰隙中那永不消逝的微弱亮光中,她看见了那个上锁的储物柜。压得有点变形了。她无法打开。

  她又去找工具箱,打开,拿出一把锤子和一把螺丝起子,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试图把储物柜撬开。终于,随着金属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声音,柜门猛地打开了。她向里面窥视着。

  储物柜里空空如也。

  没有吃的,没有水,没有攀爬用具。没有太空毯,没有加热器。

  什么也没有。

  莎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她仍然镇定自若,不想让自己惊慌失措。她考察过自己的选择。没有绳子和钉鞋,她是上不了地面的。她能用什么代替?她有一个工具箱。她能用螺丝起子代替冰斧吗?也许太小了。也许她可以将变速排挡进行重新组装,做成一把冰斧。或者她可以取下一些轮胎,找到一些可利用的零件。

  她没有钉鞋,但倘若能找到一些尖角锋利的工具,如螺丝钉之类的,她就可以装在靴子的鞋底上攀爬。绳子吗?也许一些布条……她环视车内。也许她可以把座位上的布撕下来?或者把它们切成条状?也许能行。

  她用这种办法让自己保持情绪高涨。她让自己不断前进。即使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但毕竟还有可能。一种可能。

  她全神贯注于这种可能。

  科内尔去哪儿了?他听到无线电中的信息后会怎么办?他也许听到了,已经听到了。他会回到威德尔站吗?几乎是可以肯定的。他会去找那个人,那个他们以为是波尔顿的人。但莎拉确信那个家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随着他的消失,她对获得营救的希望也消失了。

  她的水晶手表也碎了。她不知道在那儿呆了多久,但她注意到此时比刚才暗了许多。她头上的缺口处也没有刚才明亮了。不是上面的天气发生了变化,就是地平线上的太阳更低了。那就意味着她在那儿已经呆了两三个小时。

  不完全是因为掉下来,还因为冷。车里失去了热度。

  她突然想到也许可以把引擎发动起来,产生一些热量。值得试试。她咯哒一声打开前灯,有一个前灯还是好的,照在冰墙上发出炫目的光。这就是说还有电。

  她转动钥匙。发电机发出磨擦的声音。引擎无法接通电源。

  她听见一个声音喊道:“嘿!”

  莎拉抬起头来,朝地面上看。除了那个缺口和那条灰暗的天空,什么也看不见。

  “嘿!”

  她斜视着。真的有人在上面吗?她也喊了一声:“嘿!我在下面!”

  “我知道你在哪儿。”那个声音说。

  她意识到这个声音来自下面。

  她俯视着深不见底的冰隙

  “彼得?”她说。

  “我他妈的冻死了。”他说。他的声音从黑暗中飘上来。

  “你受伤了吗?”

  “没有,我想没有。我不知道。我动弹不得。我夹在了一个隙口之类的裂缝中了。”

  “你在下面多远,”

  “我不知道。我无法转头向上看。我被卡住了。莎拉。”他的声音在颤抖,好像受了惊吓。

  “你能动吗?”她说。

  “只有一只手臂能动。”

  “你能看见什么吗?”

  “冰。我看见蓝色的墙。大约两英尺远。”

  莎拉骑在打开的车门上,朝冰隙中窥视着,竭力看清点什么。下面虽然很黑,但似乎很快就变窄了,很深。如果是这样,他也许就在不远的地方。

  “彼得。动一动你的手臂。你能动一动你的手臂吗?”

  “能。”

  “挥一挥。”

  “我在挥。”

  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漆黑一片。

  “好,”她说。“停下。”

  “你看见我了吗?”

  “没有。”

  “他妈的。”他咳嗽道,“真冷啊。莎拉。”

  “我知道。挺住。”

  她必须找到一个办法看清隙口。她朝挂着灭火器的仪表板下看了看。如果那儿有灭火器的话,也许就有手电筒。几乎可以肯定,有手电筒……在某个地方。

  仪表板下没有。

  也许在手套箱里。她打开箱子,把手伸进去,在黑暗中摸索着。纸张发出嘎扎嘎扎的声音。她用手指捏住了一个粗粗的圆柱体,把它拿了出来。

  是一个手电筒。

  她轻轻地将它打开。还能用。她向冰隙的深处照了照。

  “我看到了,”彼得说,“我看见了亮光。”

  “好的,”她说。“现在再挥挥你的手臂。”

  “我在挥。”

  “现在吗?”

  “我正在挥。”

  她定睛细看:“彼得,我着不见——等一等。”  她确实看见了——只不过是戴着红手套的手指尖,在硕大的车轮那边的冰川下短暂地出现了一下。

  “彼得。”

  “什么?”

  “你离我非常近,”她说。“在我下面五英尺或六英尺的地方。”

  “太好了。你能把我救出来吗?”

  “如果我有一条绳子的话。我能。”

  “没有绳子吗?”他说。

  “没有。我打开过供给箱。里面什么也没有。”

  “不在供给箱里,”他说,“在座位底下。”

  “什么?”

  “是的,我见过。绳子和其他物品都在乘客的座位下面。”

  她打量了一番。座位装在钢座上,钢座固定在雪地车的地板上。钢座上没有门或者储物柜。虽然绕着座位细看较难,但她相信:没有门。她猛地一使劲儿,把座垫揭了起来,座垫下有一个箱子。借着手电筒的光,她看见里面有绳子,钩子,雪斧,钉鞋……

  “找到了,”她说,“你说得对。都在这儿。”

  “唷。”他说。

  她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工具拿出来,确信没有一件从敞开的门中掉下去。她的手指已变得麻木了,她握着那根五十英尺长、一端拴着一个三头叉的冰钩时,感觉手脚不灵了。

  “彼得,”她说,“如果我把绳子放下来,你能抓住吗?”

  “也许。我想可以。”

  “你能抓紧绳子吗?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拉上来。”

  “我不知道。我只有一只手臂能动,另一只压在身体下面了。”

  “你能用一只手臂抓住绳子吗?”

  “我不知道。我想不行。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在半途中抓不住了……”他的声音突然停住了。他听起来好像快哭了。

  “好的。”她说,“别担心。”

  “我掉进陷阱里了,莎拉!”

  “没有。你没有。”

  “我是掉进陷阱里了,我他妈的掉进陷阱里了!”他恐慌不已,“我要死在这里了。”

  “彼得,别说了。”她一边说,一边将绳子系在自己的腰上,“你会没事的。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我用绳子把一个冰钩放下来,”她说,“你能把它钩在哪儿,能不能钩在你的腰带上,”

  “不要钩在我的腰带上……不要。我卡在这里了。莎拉,我不能动。我够不着腰带。”

  她竭力看清他的处境。他一定是夹在冰中的某个缝里了。想一想都觉得吓人。难怪他惊慌失措。

  “彼得,”她说,“你能不能钩住什么东西?”

  “我试一试。”

  “好的,来了。”她把绳子放下去,说道。冰钩消失在黑暗之中,“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

  “你够得着吗?”

  “够不着。”

  “好,我给你甩过来吧。”她轻轻地转动手腕。绳子开始横向摆动。铁钩一会儿消失在视线之外,一会儿又出现在视线之内,然后又消失在视线之外。

  “我不能……一直这样做,莎拉。”

  “我可以。”

  “我抓不着,莎拉。”

  “再试一试。”

  “再低点。”

  “好的。低多少?”

  “大约一英尺。”

  “好的。”她放下一英尺,“怎么样?”

  “好的,摆一下吧。”

  她照做了。她听见他发出哼的一声,但每一次,铁钩都重新回到她的视线之中。

  “我抓不住,莎拉。”

  “你能抓住。继续加油。”

  “我不能。我的手指冻僵了。”

  “再试一试,”她说,“又来了。”

  “我抓不住。莎拉,我抓不住……嘿!”

  “怎么了?”

  “我差点儿抓到了。”

  她俯视着,看见铁钩回到她的视线中时还在不停地旋转。他摸到铁钩了。

  “再来一次,”她说,“你能行。彼得,?”

  “我在试,我刚才抓住了,莎拉。我抓住了。”

  她宽慰地舒了一口气。

  他在黑暗中咳嗽着。她等待着。

  “好了。”他说,“我钩在夹克衫上了。”

  “哪里?”

  “就在前面。胸部的位置。”

  她想如果脱钩的话,钩子会钩进他的下巴。“不要,彼得。钩在你的腋窝下。”

  “我钩不住,除非你把我拉上来一两英尺。”

  “好的。告诉我什么时候拉。”

  他咳嗽着,“听着,莎拉。你有那么大力气把我拉上来吗,”

  她不愿去想这个问题。她只是想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拉上来。当然她不知道他卡得有多紧。但……“有,”她说,“我能把你拉上来。”

  “你肯定吗?我体重一百六十磅。”他又咳嗽了一声,“也许还稍重一点。也许有一百七十多磅。”

  “我把你拴在了方向盘上。”

  “好。但……别让我再掉下来。”

  “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彼得。”

  一阵沉默。

  “你有多重?”

  “彼得,你不能问女士这样的问题。特别是在洛杉矶。”

  “我们不在洛杉矶。”

  “我不知道我有多重,”她说。她当然清楚自己有多重。一百三十七磅。而他比她重三十磅。“但我知道我能把你拉上来,”她说,“你准备好了吗?”

  “见鬼。”

  “彼得,你准备好没有?”

  “准备好了。开始吧。”

  她拉紧绳子,蹲下来,双脚稳稳地踩在打开的车门的两边。就像比赛开始前的相扑运动员。她知道自己的双腿比两臂要有力得多。这是她惟一可以把他拉上来的办法。她深吸了一口气。

  “准备好了吗?”她说。

  “准备好了。”

  莎拉站直身体,双腿因为用力开始发热。她拉紧绳子,然后慢慢向上移动——开始时很慢,只有几英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