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九辑)
克里斯蒂安住在屋子的一间房间里,大多数时间他都必须独自居住。
他有一张床(不是很软),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台沉默的机器,可以帮他清洁身子、帮他洗衣服,还有一盏电灯。
另一间房间放着唯一的东西:他的乐器。那是个控制台。上面有好多键、支板、控制杆、横条。每当他碰碰其中一样东西,乐器就会发出一个声音。
每个键控制不同的音调。每个支板上的点控制音调高低。每个控制杆调节音质,每个横条改变音调的结构。
克里斯蒂安第一次来到这间房间时,摆弄着(就像小孩一样)这台乐器,搞出奇怪好笑的噪声。这是他唯一的玩伴,他明白了,这东西可以发出他想要的任何声音。起初。他很喜欢高声的奏鸣调。稍后,他开始喜欢上静默和韵律感。很快。他便弹奏起抑扬顿挫的音调。他能够同时弹奏两个声调。之后将这两个声调同时合二为一,然后再次弹奏他先前弹过的一连串声调。
渐渐地,屋外的森林奏鸣曲融进了他弹奏的音乐中。他学会了用乐器制造风吟,他学会了随意演奏一首夏日之歌。变化无穷的绿色精妙地调和在他手中,他寂寞的热情能让乐器发出百鸟齐唱之声。
这传到了皇家聆听者耳中:“东北方出现了一个新声,名叫克里斯蒂安·哈罗德森,他的歌声会将你的心撕碎。”
聆听者来了。他们中,有几个把多样性放在首位。还有一些人认为新奇和时尚至关重要,最后一些人把美丽和热情视为万物之首。他们来到克里斯蒂安的森林,待在外面,屋顶上那完美的扬声器中传来了音乐,他们听着。音乐结束,克里斯蒂安走出屋子,他看见聆听者要离去了。他问他们为何而来,他得到了他们的回答。他对此大为惊讶,出于热情,他在乐器上做的事竟然会引起别人的兴趣。
他感到非常寂寞,尽管如此。他发现他可以唱歌给聆听者。然而他从没有听过他们的歌声,这很奇怪。
“他们没有歌,”那个每天到这儿来给他食物的女人说, “他们是聆听者,你是创造者。你唱歌,他们听。”
“为什么啊?”克里斯蒂安天真地问。
女人看上去被难住了: “因为这是他们最想做的事。他们被测试过,他们成为聆听者是最幸福的,你成为创造者是最幸福的。你不幸福吗?”
“是的。”克里斯蒂安回答道。他说的是真话。他的生活完美无瑕,他不会改变任何事,即使当聆听者在他歌声终了时离去。他看到他们的背影,让他感觉到甜蜜的苦涩,他也不会改变任何事。
那时克里斯蒂安七岁。
第一乐章
那个胡子长得相当奇怪且不相称的四眼矮男在矮树丛中等待,等着克里斯蒂安出门。这是第三次了,他被刚刚结束的曼妙歌声所折服,这是一曲悲哀的交响曲。虽然此时只是夏日,树叶离凋零尚有时日。但是凋零却无法避免。克里斯蒂安的歌声如是吟道:树叶的一生秉持着死亡的力量,它们的一生被死亡渲染。四眼男哀泣着。随着歌声结束,其他聆听者都离去了。唯有他藏在灌木丛中等待着。
这次。他的等待得到了回报。克里斯蒂安从屋子中走了出来。他在树林中走着,来到四眼男等待的地方。这个男人赞赏地看着克里斯蒂安从容不迫、毫不做作走路的样子。这位作曲家看上去大约三十岁。但是他旁顾左右的方式中带有某种孩子气,他走路的方式漫无目的,有时候会停下来。以便他的赤裸脚尖能刚好碰触上(但不会弄折)一支掉落的嫩枝。
“克里斯蒂安。”四眼男叫道。
克里斯蒂安转过身,惊愕异常。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聆听者跟他说过话。
这是被禁止的。克里斯蒂安知道法令。
“这是被禁止的。”克里斯蒂安说。
“嗨。”四眼矮男说道,伸手递出一个黑色的小物件。
“什么东西?”
矮男人做了个鬼脸:“只管拿着。摁一下按钮它就会播放。”
“播放?”
“音乐。”
克里斯蒂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可那是被禁止的。我不能听其他音乐家的作品,那会玷污我的创造力。那会让我产生模仿和衍生倾向,我会失去创新能力。”
“吟诵,”男人说。“你只管吟诵便成。这是巴赫的音乐。”说这话时,他语带敬畏。
“我不能。”克里斯蒂安说。
矮男人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自己缺了什么。但是我几年前来到这里时,就从你的歌声中听出来了,克里斯蒂安。你要的就是这个。”
“这是被禁止的。”克里斯蒂安应道,因为对他来说,要是真有人明知行为被禁却仍然想要去做,那着实令他吃惊。他无法接受这些新奇之物,那带给他事出预料之感。
远处有脚步声,还有人声。矮男人朝克里斯蒂安奔了过来,把录音器强塞进他手中,然后朝禁区大门走去。
克里斯蒂安拿着录音器,他举起它,透过叶丛中撒下的一点阳光。审视着它,那东西闪着黯淡的光。
“巴赫。”克里斯蒂安说道,“究竟谁是巴赫?”
但是他没有扔掉录音器,他也没有把它交给那个女人。
她走过来向他询问那个四眼矮男待在这做什么:“我想他等待了至少十分钟。”
“我三十秒前才遇见他。”克里斯蒂安应道。
“然后呢?”
“他想让我听另外一些音乐。他有个录音器。”
“他给了你没有?”
“没有,”克里斯蒂安说,“他难道还拿着它吗?”
“他肯定把它丢在树林里了。”
“他说那是巴赫。”
“这是被禁止的。你的脑袋瓜只要知道这个就成。要是你发现录音器,克里斯蒂安。你知道法令。”
“我会把它交给你。”
她瞧着他:“要是你听了那东西,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克里斯蒂安点点头。
“很好。我们会去找找的。克里斯蒂安,明儿见。下次要是有谁停在你身后,别跟他说话。乖乖回到屋子里,把门锁上。”
“我会照您吩咐去做的。”克里斯蒂安说。
那一夜夏雷大作,风雨交加,克里斯蒂安发现自己难以入眠。个中原因,不是因为那天气之曲——过去有过几千场类似的暴风雨,他都能安然入睡。而是因为乐器后倚墙而躺的那只录音器。三十年来,克里斯蒂安生活的圈子仅仅是这个野生、美丽的地方,以及他自己创造的音乐。但是现在……
现在,他一刻不停地想。谁叫巴赫?谁是巴赫?他的音乐是什么样的?和我的有何不同?他有没有发现我不知道的东西?
他的音乐是什么样的?他的音乐是什么样的?他的音乐是什么样的?
他脑中充满问号。黎明前。暴雨渐渐减弱。风儿停息了。克里斯蒂安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没睡,整晚翻来覆去。现在他把录音器从它躲猫猫的地方找了出来,他摁了播放键。
起初那声音很怪,像是噪声,这种怪声跟克里斯蒂安生活的声音毫无关系。但是它有一个明显的模式,录音快终了时。时间还不到半小时,此时,克里斯蒂安已经掌握了赋格的概念,大键琴的声音萦绕在他的心头。
然而。他还是知道。要是他让这些东西出现在他的音乐中的话,会被发现的。所以他没有尝试赋格,也没有仿效大键琴的声音。
每晚他都聆听着那盒录音,学到的也越来越多,直到最后。看护者来了。
这名看护者是个瞎子。一条狗领着他。他来到门前,因为他是看护者,他甚至没有敲门,门便为他敞开了。
“克里斯蒂安·哈罗德森,录音器在哪?”看护者问。
“什么录音器?”克里斯蒂安反问道,然后他明白这全无用处。于是。他拿出了机器,交给了看护者。
“哦。克里斯蒂安,”看护者说。声音柔和,带着点伤痛,“你为什么不把它上缴,反而还要听它呢??”
“我是想上缴的,”克里斯蒂安说,“可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的作品中的赋格突然消失了。你的歌声中突然有了某些只有巴赫才会有的东西。你还停止了新声音的试验。你在企图逃避什么?”
“是这个。”克里斯蒂安说,他坐了下来,复制出了大键琴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弹出这个声音。
“以前你从没有试过这个,是不是?”
“我想你会注意到的。”
“赋格和大键琴,这两个东西你第一次碰到,也是你音乐中唯一没有吸收的东西。最近几星期,你的各种歌曲被巴赫着色感染。深受其影响。只可惜,没有赋格、没有大键琴。你违反了法令。我们让你待在这。因为你是个天才,你仅仅用大自然作为灵感。创造新东西。现在,你已不是本来的你,说真的,你无法再创造新事物了。你得离开了。”
“我明白。”克里斯蒂安说。心里很怕,但是他还没有真正理解屋子外面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我们会培养你,让你能够从事新工作。你不会饿死,你也不会无聊而死。但是因为你违反了法令,所以。如今你不能做一件事——”
“音乐。”
“不全是音乐。克里斯蒂安,有一种音乐,非聆听者的普通人也可以拥有。比如电台、电视、录音。但是你不能拥有的是实况音乐和创造新音乐。你不能歌唱,你不能弹奏乐器,你连打拍子也不行。”
“为什么不能?”
看护者摇摇头:“整个世界完美无瑕,太平和睦。人人喜悦幸福,我们不允许渎职之人打破法令,四处散播不满。如果你创造更多的音乐,克里斯蒂安,我们将会严厉惩罚你。非常严厉。”
克里斯蒂安点点头。看护者把他叫了过去,他走了过去,撇下了他的屋子、森林,以及乐器。一开始,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把这当成是由于犯规而受到的必然惩罚。但是对惩罚的概念,对远离乐器的放逐的意义,他的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
五个小时中,他一直在对身边经过的任何人大喊大叫。张牙舞爪,因为他的手指渴望碰到乐器的键、支板、控制杆、横条,但是他无法得到它们。现在,他明白了,他以前从没孤单过。
他花了六个月的时间,准备好了正常生活。他离开再培训中心(那是一幢小楼,很少使用)时。看上去精力憔悴。苍老了许多,脸上笑容不再。他成为了一名卡车送货司机,因为测试说这项工作带给他最少的伤痛,最少让他想起自己的失败,而且最大限度地发挥了他余下的一丝天资和兴趣。
他送炸面包圈到杂货店。
酒精、炸面包圈、卡车、梦境,这一切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他,以他自己的方式,心满意足。
他内心没有怒火。他的余生可以活得没有痛楚。
他派送新鲜的炸面包圈。同时把走味的拿走。
第二乐章
“有乔这样一个名字,”乔总是说,“我必定得开间酒吧和小饭馆,这样我就能立块牌匾,上面写着‘小乔酒吧兼饭馆’。”然后他笑啊笑,因为,“小乔酒吧兼饭馆”毕竟是个很有趣的名字。
但是,乔倒是位好招待,看护者把他安在了合适的地方。不是在大城市。而是在小城镇。这个城镇就在高速公路边上,卡车司机经常来这。这个城镇离大城市不远,附近的人们常把一些有趣的事情当成家常便饭来聊。
因此。“小乔酒吧兼饭馆”是个可以光顾的好地方。许多人都来这。这儿不仅有时髦人士、有醉鬼,还有寂寞人和大善人,大家都纠集在这个灵光的地方。“我的顾客仿佛一杯美酒。只要来上这么一杯,那么一杯,产生的风味胜过任何作料。”哦,乔是个诗人,是个酒精诗人。他常常说:“我的父亲是一名律师,要是生在旧社会,我很可能会成为一名律师。直到老死。我连我错过了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乔是对的。他真是个好招待,他从不想做其他任何事,因此他很幸福。
然而。一天晚上。一个陌生男人走了进来。这男人有辆炸面包圈送货卡车,衣服上印着炸面包圈的商品名。乔注意到他。因为沉默牢牢抓着此人,就像气味一样紧抓不放——无论他走到哪儿,别人都会感觉到他的沉默,虽然他们几乎没有抬眼瞧他。他们有的放低声音,有的干脆停止谈话,故作沉思,望着酒吧后头的墙壁或者镜子。这个炸面包圈送货员坐在角落里。倒了杯酒,也就是说,他打算在这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因为要早走而把酒大口大口喝掉。
乔?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