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三辑)
我第一个看见,叫喊起来。加里和保罗走出帐篷,他们当时正在第三次检查我们的食物储备情况。
国务卿没来看我们出发,这是当然。自从三天前分手,我们再也没见过她。但聆听者联络会来了个人,威廉·格林斯,带着他的两名助手走下CMG。两个虫子也走了下来,其中一个比另一个稍稍大些,小一点的那个虫子背上有一个像泡泡似的透明背包。
我们三人穿过冰岩地带,径直来到他们五个面前。这是第一次——我还从没有亲眼目睹过虫族的真人呢。我的意思是说,他们是虫子,怎么可能看见真“人”?我承认我紧张极了。
乔戈里峰顶和山峦上升起一片片泡沫般的白云,头顶身遭全是白茫茫的一片。风是从身后吹来的,因此即便螳螂身上有异味,我也不可能闻到。
“谢立丹先生,海勒格先生,佩迪鲁先生,”联合国官员格林斯说,“请允许我介绍聆听者的发言人和他的——儿子,卡纳卡拉德斯。”
高个虫子舒展开他那怪异的前肢(或者叫前腿,谁知道呢),旋转着短短的前臂,准备祈祷一般开始活动它的四肢,然后主动朝加里伸出手。他的手只有三根指头。加里握了握,保罗握了握,我也握了握,感觉好像没长骨头。
矮个虫子在一边观望。正面那双乌黑的眼睛深不可测,另一双小一些的眼睛长在头的两侧,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的样子。他——卡纳卡拉德斯——没有主动和我们握手。
“我的人民郑重感谢你们同意让卡纳卡拉德斯随队参加这次探险活动。”虫族发言人艾德开始致词。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身体内部植入了语音合成器,通过合成器和我们说话。我觉得不像,他说的英语完全听得懂,但怪怪的,真的怪透了,好像一连串咔嗒咔嗒声加上咝咝声。
“不必客气。”加里说。
联合国的官员看上去似乎也想说点什么,也许是想发表一番演讲吧,但是发言人艾德旋转着四只后腿,穿过冰岩,爬上CMG的舷梯。那些人连忙跟上去。半分钟之后,CMG越飞越高,变成南边蔚蓝的天空中的一个红点。
我们四人默默地站了一会,静听大风在嘎文·奥斯腾冰川上仅存的冰塔四周咆哮着,呼呼地吹过冰岩里风蚀的孔洞。
最后,加里问:“电子邮件里交代你带上的设备,你都带了?”
“是的。”卡纳卡拉德斯回答。前臂举得高高的,不停地旋转着,长长的螳螂腿也在来回摆动,另一个前肢朝下旋转,柔软的三指手伸到背上拍了拍透明背包。“照您在邮件里所说的,所有东西都带来了。”他的话音和刚才那个虫子像极了,又是一串咔嗒声和咝咝声。
“娜思菲斯牌组合式智能帐篷带了吗?”加里问。
虫子点点头,长着鸟喙的宽宽的头动了动,至少我觉得这就是点头,加里肯定也一样。
“两周的食物?”加里问。
“准备好了。”卡纳卡拉德斯回答。
“我们给你准备了攀爬用具,”加里说,“格林斯说你会使用那些工具——冰爪、登山绳、绳结、冰镐和上升器。他们说你以前登过山。”
“伊里布斯峰,”卡纳卡拉德斯说,“我在那里练习了几个月。”
加里叹口气,“乔戈里峰和伊里布斯峰可有点不同。”
我们又都沉默了一会儿。风怒吼着,把我的长发吹过脸庞。保罗指了指冰川,那儿离大本营不远,一直延伸到乔戈里峰的东侧,位于布洛阿特峰后侧下方。我刚好能看见阿布鲁齐山脊和乔戈里峰交接处的冰瀑。这座山脊上还残存着人类第一次攀登乔戈里峰和首次成功登顶的足迹。如果我们在东北山脊和东面未能按计划攀登,我们将退到那里重新登顶。
“瞧,我们本来可以飞过冰川,从海拔八千英尺的阿伯鲁齐的山脚下开始攀登。”保罗说,“那样可以避开任何冰裂的危险。但真要登山,就得从这里出发。”
卡纳卡拉德斯一声不吭。那双长在前面的大眼睛里的眼膜很清晰,一眨不眨,黑乎乎的,瞪着保罗。另一双眼睛望着什么地方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
我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点什么,说什么都行。我清了清喉咙。
“该死,”加里说,“白天时间都这么耽搁了。收拾东西出发吧。”
一号营地,东北山脊,海拔约18,300英尺
人们给乔戈里峰取了个“凶残之峰”的名字,类似的绰号还有上百个。他们是怀着敬畏的心情为它命名的。这是一座吃人的山峰,攀登乔戈里峰的死亡率超过了攀登珠穆朗玛峰或喀喇昆仑山脉上的任何山峰。山本身并不恶毒,用禅道的话说,它就是天下诸山的代表:坚硬、高大。从南面看,它呈金字塔形,跟小孩子信手涂鸦画的阿尔卑斯山马特洪峰一模一样。冰崖壁立,山势险峻,雪崩频繁,风暴无情,气候变化无常。几乎没什么氧气的峰顶不断被暴风侵袭。乔戈里峰的阳刚之气饱满无比。永恒的冷漠,绝对的无情。一个多世纪以来,攀登者热爱它,胜利者征服它,失败者为它丧命。
如今,轮到我们了,不知命运的轮盘将如何旋转。
你看过螳螂似的外星人走路吗?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大家都在高清晰电视或其他视频装置上见过,看在老天份上,整整一个卫星频道专门放外星人的事。但我们看见的不过是快照剪辑画面和长焦镜头,或者外星发言人和围站在一边的地球政界领袖的静止镜头。亲眼见过它们走路吗?哪怕是很短的时间?
乔戈里峰东面高达11,000英尺,笔直陡峭,嘎文·奥斯腾冰川就在下面。经过奥斯腾冰川中游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待在冰川边缘,那里不会发生冰裂,但要冒雪崩的危险;要么紧紧贴着冰川中央走,脚下随时可能发生冰裂。但是,哪怕只有一点点雪崩的迹象,经验老到的登山者都情愿选择走冰裂路线,因为技巧和经验可能帮助你躲过冰裂。如果雪崩爆发的话,那你除了祈祷之外,这世界上就真他妈没别的事情可做啦。
要登冰川,我们必须缘绳而上。加里、保罗和我讨论过,是不是把虫子和我们联在一块儿,但是等我们登到冰瀑多发区,我们已经没什么好选择的了。如果不让他用登山绳,那跟谋杀也没多大区别了。
十年前外星人首次来到地球时,我们最关心的问题之一是“他们穿衣服吗”。现在我们知道他们不穿衣服,倒不是说他们暴露着生殖器官到处走动。他们身体的主要部位裹着一层角质外壳,其他柔软部位覆盖着层层薄膜,模样虽然怪极了,却很好地替代了衣服。理论上讲,他们是两性动物,要分雌雄。不过我还不曾听说有谁见过它们的生殖器。而且我敢保证,加里、保罗和我,谁都不想第一个去研究研究。
外星人装备得向来很好,工具带、安全带,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齐全得很。卡纳卡拉德斯也不例外,一露面就背着那个泡泡一样的背包,里面装着全套登山设备。他从背囊里取出登山绳,缠绕在结实的装甲般的上身。他用的金属冰镐是常规型号,三根无骨的手指紧紧抓住。一只虫子,身上披挂着红色的尼龙登山绳、铁锁,爪子里握着冰镐,看上去真古怪得要命。但那就是他的装备。
到结绳攀登时,我们把蛛丝绳挂在铁锁上,然后照平常的攀登顺序把绳子传递给对方。只是这一次,我不再理会晃动着屁股爬在前面的保罗,我得密切关注卡纳卡拉德斯,一刻也不放松。他就在我前面十步左右,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缓慢地攀爬着。
用“缓慢”这个词来形容卡纳卡拉德斯的攀登速度,极不公平。我们都看得很清楚,螳螂用中间那对腿行走,平衡感很好。直立时用旁边几条腿辅助,稳住身体,背慢慢向上伸,头也抬起来,直到高度可以平视一个中等个子的地球人。这时,它的前腿突然像真正的手臂了,不再是做着祈祷准备的螳螂的附肢。不过我现在怀疑,他们故意那样做,就是想使他们难得一见的尊容看上去更人性化一些。迄今为止,只有我们在大本营正式碰面时,卡纳卡拉德斯是用两条腿站着。我们开始攀登后,他就不再昂着头,只是注视着前方,前胸和身体间的v字形宽了不少口像一个人朝前伸出两根杆似的,螳螂的手臂向前伸得长长的。他的四条腿轻松自如地运动着,看上去毫不费力。
但是,我的上帝,这种运动何等古怪啊。每一条腿都有三个关节。当然,在奥斯腾冰川上,我跟在这只独特的螳螂身后,只攀登了几分钟,就意识到这些关节似乎绝不在同一时间用同样的姿势弯曲。这个活像双“手”合做祷告的螳螂,只消一只前腿前后折两折,就可以把冰镐插入山脊,另一只腿前后弯曲,这样就能够刨掉奇形怪状的断岩上的积雪了。中腿还能像马腿似的弯曲,只是没有马蹄。最短的、靠下一点的部位是角质的,很轻巧,是分开的——他妈的,这不就是一只马蹄子吗。后腿在柔软的前胸的底部,他在我前面的漫漫雪地里爬行时,正是弯弯曲曲的后腿晃得我头昏眼花。他的膝盖,即腿部三分之二下的膝关节,有时比后背还高。有时一个膝盖向前弯曲,另一个向后弯,其他下面一点的关节的活动更是稀奇古怪、乱七八糟。
过了一会儿,我不再试网去搞懂这家伙的巧妙构造,转而开始羡慕他爬过陡峭冰雪时的那份自如。螳螂的肢在雪地上的接触面积太小,V形的“马蹄”还没有人的赤足大呢,我们三个以前都很担心。真怕他每遇上一道裂缝就掉进去,我们得不断把他从裂缝里拉出来。但卡纳卡拉德斯做得很好——谢谢,不劳烦你们。我猜,大概是因为当时他只有一百五十磅重,重量又分散在四个表面,用上冰镐时就有六个支持面。说实话,在冰川上游时,虫子还帮了我两三次,把我从积雪里拖出来。
下午,明晃晃的太阳照在冰川这个能够反射光芒的冰碗上,真他妈热啊。我们三人调低调温衣的温度,脱掉风雪衣的外套,好凉快些。他看上去挺自在,我们休息时他也一声不吭跟着休息。我们停下来喝水,他也抱着自己的水瓶咕嘟咕嘟直喝,我们用力咀嚼营养块,他则细细咀嚼一块圆东西(我这会儿才意识到,那东西应该是一块压缩能量块)。攀登冰川的第一天很漫长,也许卡纳卡拉德斯也有些顶不住酷热或寒冷,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
太阳快下山时,大山的阴影罩住我们,我们三个人都把调温衣的温度调高,赶紧穿上风雪衣的外套。开始下雪了。突然,乔戈里峰东面发生了大雪崩,冰雪刹那间卷过我们身后的山脊,在冰川上翻腾滚动着。要知道,我们一小时前就在那里攀登!
轰隆隆的声音停下来,我们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满是阴影的雪地上,我们走过的痕迹几乎直线向上延伸了约一英里,跨越了一千英尺的高度,看上去就像一块巨大的橡皮擦在几百码长的雪地里抹过一样。
“老天爷。”我说。
加里点点头,呼吸有点沉重,几乎整个下午都是他在最前面探路。他转过身,迈了一步,然后就不见了。
前几个小时里,无论谁当前锋,都先用冰镐检查,确保前面立足处的冰是冻实的,不会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下面却是深深的裂缝。刚才加里走了两步,没有检查,于是他陷入裂缝里了。
刚才他还在山脊的白雪和阴影里的冰的映衬下站在那里,离我们是那么近,红色的风雪衣十分耀眼。现在,他却没了。
然后保罗也消失了。
没有人尖叫,也没人手忙脚乱。卡纳卡拉德斯立即固定保护绳,把冰镐深深地劈人脚下的冰里。在他和保罗之间的三十米松松垮垮的绳索拉尽之前,他飞快地把绳子绕着冰镐缠了两圈。我也这样做了,尽我最大的力气把冰爪踩人冰里,完全出于本能。我心想,这下完了,虫子和我马上就会被拉入冰裂中。
但是没有。
绳子劈啪作响,绷得紧紧的,却没断。特制的蛛丝登山绳几乎从来没有断裂过。卡纳卡拉德斯的冰镐钉得稳稳的,在冰川上扯住登山绳的虫子本人也一样稳如磐石。我们俩死死拽住,一动不动。
这种僵硬的姿势保持了整整一分钟,确信脚下不是一层薄雪,并且搞清楚冰裂的边缘在哪里后,我终于松了口气:“拽紧了。”然后我朝前爬去,看了看下面黑暗的深沟。
我不知道冰裂有多深——百英尺?一千英尺?——保罗和加里都挂在那里。保罗在下面仅十五英尺处,那里还有光亮。他紧紧地背靠在蓝绿色的冰墙上,正在装上升器,看上去非常镇定。跟我们的先辈使用的上升器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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