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三辑)





  “我们得到他的时候没花一分钱,你也不用花钱就把他拿去吧。”那人犹疑地摇了摇头:“可是我还得花使用费,这是我第一次开业,我得想着我的老婆孩子啊!”
  “你再想想看。”莫特说。
  那人又摇了摇头。他走了以后,本诺和莫特也走了出去,把小机器人一个人留在屋子里。过去,除了需要充电的时候,他们从来没有让他独自在屋子里呆过。
  这次他们离开了很久。小机器人等呀等呀,从前没有朋友一人流浪时感觉过的那种空虚而又难以形容的感觉,充满了他的全身。他今后会怎么样呢?他会到什么地方去呢?他所经历过的最长久的一段美好日子已经到头了。最后,他下了一个决心。
  他离开了旅馆,上了一条高速公路,一直走到他最后一次见到本诺和他的活动住房的那条支路上。活动住房正沿着横跨铀湾大桥的引桥缓缓地爬着坡。新主人站在一条不动的小路上看着。
  小机器人走到他身后,小声地说道:“对不起,我能帮您种草。”
  那人吓了一跳,猛然转过身来,吃惊地看着小机器人。从活动住房的后门走出来一个笑盈盈的女人,后面跟着两个好奇地东张西望的孩子。
  “我的使用费也许不象您想象的那么高,再说,我什么帐都会算,什么都能干。”
  那个人似乎什么也没听懂,还是直愣愣地瞪着小机器人,然后慢慢地晃了晃头,转身去追赶那间活动住房。他走到活动房子的门口,又回头看了看,小机器人犹豫了一下,向前迈了几步。那个人又摇了摇头,他看看自己的家人。好象是要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小机器人产生了H感(这一次“H”代表“绝望”)。他的步子迈得越来越沉重,后来就停下来了,道路还载着他向前走。他头上的两支触角式天线越垂越低。
  那两个孩子先是瞪着大眼睛迷惑不解地打量着小机器人,后来又焦急地抬头看着他们的父母。做父亲的又看了看小机器人,犹犹豫豫地说:“你们看,它们都是有感情的生物,看起来很孤独。”
  他的大女儿问道:“什么是孤独啊?”
  她父亲就给她解释。
  这正是机器人平时常常感到而又叫不出名字的那种感觉。他猜对了,这种感觉是在L感到Z感之间,这就使他们感到非常孤独,一个没人要的废品。海水在下面拍打着海岸,一只海鸥尖叫着。慢慢地机器人跨到了往回走的移动道路上。
  “呃——,呃——,小机器人!弗莱德,别走!”是那个人在叫。
  弗莱德停下了,可是移动道路还是载着他向前。
  “如果你想和我们在一起,就回来吧!”
  机器人害羞地耸拉着脑袋瓜儿,连身子都不敢挪一挪就到了路的另一边,背着身向活动住房滑去。
  “回来,弗莱德先生。”男孩子叫着。
  机器人头上的一只触角抖动了几下,立了起来。
  小男孩叫了:“别一个人落在后边儿,孤独的机器人。”
  机器人另一只触角也伸直了。小机器人转过身,一边喊一边追赶那家人,一边跑一边用脚板打着拍子一边哼着H小调。




《孤独的萨拉》作者:玛丽·松·李

  代红 译

  每当我要离开的时候,城市里莫不阴雨连绵,我二十八岁生日那晚也不例外。然而就在刚才傍晚的时候,天空还晴朗无云呢。我沿着泰晤士河漫步。在这个伦敦城里,人们还乘坐名叫汽车的金属盒子走来走去。
  “无聊。”我漫不经心地踢了踢人行道上的石头,“难道就没有一处特别一点的地方吗?”
  “有1083种各具特色的生活环境……”
  “不,我是说特别的!”我捡起一块石头,扔到把我和河隔开的矮墙上。
  “要不,去开罗试试——”
  “不!”我第一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了,我瞪着悬浮在面前的小小的遥感机说,“我要离开你。”
  遥感机不可思议地犹豫了,黄色的眼睛迅速眨动:“那是不可能的,萨拉。”
  看着灰暗的金属天穹,我的愤怒慢慢变成了沮丧。今天一整天,不管是包裹得花花哨哨的生日礼物,还是装点着软糖、黑樱桃和奶油的巧克力大蛋糕,都让我感到失望。我不想要毕加索的画,也不想要法贝热的复活节蛋,或者是任何别的礼物,但是也想不出什么是我真正想要的。
  “萨拉,”这个一直很耐心,也一直很乏味的遥感机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自怜自哀,“天变冷了,你要穿上外衣吗?”
  “不。”然后我问了一个不值得问的问题,“为什么我不能离开你?”
  “信息进入否定。”黄眼睛洋洋得意地眨了一下。
  “那么,我要去威尼斯,今晚十点。”
  天空立即暗了下来,大片大片的乌云在头顶上空聚集起来。我没去看,这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仪式。而这些本来应该像云的东西,看起来却像投在一只翻过来的碗上的阴影。它们实际上也就是阴影,只不过这只碗有5公里宽,倒扣在整个城市上空。我穿过街道,雨开始滴到脸上。
  “伦敦,”我根据所在城市的名称称呼那台遥感机,刚开始只不过是开玩笑,后来就渐渐成了习惯,“伦敦,让人们回来吧。”
  人群出现了。我进入河堤地下车站。一个商人飞快地跑上附近的一座桥,黑色的雨伞像武器一样撑开着。两个流浪汉溜达进地下车站,他们手上满是污垢,身上发出一股臭味,像是几星期没洗澡了。尽管如此,只要看看他们的脸,就知道他们不是真人。油腻腻的头发被雨水浸湿了,粘在本来应该是脸的地方的两边。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和嘴,整张脸只是一个淡蓝色的椭圆形,像蛋壳一样光滑,没有一丁占儿人类的灵气,也没有丝毫表示嘴唇的曲线,而只是没有五官的蓝蓝的一片。
  “宝贝儿,有零钱吗?”声音从较近的流浪汉处传来,但那个蓝色的椭圆形一动不动。
  我摸了摸口袋,丢了两个一英镑的硬币在他的帽子里,离开了地下车站。我不喜欢和这些没有面孔的人说话,其实如果我走得快的话,他们通常也不理睬我。在这个充斥着无名的陌路人的城市里,我只不过是又一个无名的陌路人。
  外面,雨下得很大。我大踏步地沿着狭窄的街道来到斯特兰德大街,古老教堂的高高的柱子在暮霭中被泛照灯照亮。经过教堂,我来到特拉法尔加广场的中心,和往常一样,广场上到处是鸽子。
  “生日快乐,萨拉。”两个遥感机齐声说道。鸽子飞向天空,寻找过夜的栖息处。它们分散开来,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形状。我盯着这些不断晃动的字母:S-A-R-A-H(萨拉)。
  “谢谢。”我咕哝道。一只鸽子突然不自然地抽搐一下,跌了下来,尖叫着发出机械的嘎吱声。
  傍晚的天空不断暗淡,夜幕降临。我坐在倾盆大雨之中,任湿淋淋的棕色头发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这座城市是美丽的:水洼里闪烁着反光,汽油发动的汽车川流不息,车尾发出红色的灯光。但是我还是感到无聊,彻彻底底的无聊。
  十点钟,遥感机发出轻轻的嘟嘟声,我跟着它们来到纳尔逊石柱。石质的外表悄无声息地分开,露出里面明亮的灯光。我走进去,眨了眨眼,眨掉眼里的雾气。
  “降到28层。”
  一分钟后,电梯停了。我走出来,登上了去威尼斯的密封舱。密封舱里的旅行和今天其它时候一样枯燥无味,我和两个过分地关怀备至的遥感机一起在这个没有窗户的“豆荚”里困了15分钟。
  旅行终于结束了,我登上通往地表的电梯。出来后,我已身处意大利温暖的夏夜之中了。灰心丧气的我突然非常希望享受生日剩下的时间,于是跑过圣马克广场。
  “停下!”遥感机尖叫着。
  我不理它们,全速跑过一座小桥。如果不是出现了第三个遥感机,我可能就遇不到她了。我看见那个遥感机飞快地走出一条小巷,嘟嘟地发出警报。我向小巷瞥了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小孩。
  她还不到两岁,紧绷着脸,很生气的样子。“不去!”她任性地跺着脚,向站在身旁的保姆说。
  她的脸。我目瞪口呆地站着,看着她那胖乎乎的,泪迹斑斑的可爱的脸。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美丽的眼睛里充满愤怒。她看见我了,保姆飞快地把她抱走。
  “等等!”我追上去,却没有注意到保姆淡蓝色的椭圆形脸。他们走进一座破烂的房子后不见了。房子墙上的涂料已经斑驳。我走到门前,拉了拉手柄,手柄却纹丝不动。我使劲撞门,撞得我几乎窒息,门却依然紧闭。
  “萨拉,你没事儿吧?”
  三个遥感机围着我飞舞。我再次撞门,左臂撞得剧痛。门碎裂了,我咧嘴笑了。
  然而,撞破的木头门后两厘米处还有一堵坚固的金属墙。
  “萨拉,你进不去的。这幢房子已经用钛合金封闭起来了。”
  我只好退到门阶上,手臂兀自疼痛不已:“她是谁?”
  “信息进入否定。”三只黄眼睛同时眨动。
  我闭上眼,就在那儿,在威尼斯,在我十八岁生日的晚上,像婴儿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暖风轻轻地吹拂柠檬黄的窗帘,敞开的窗户外传来各种声响:有人说着意大利语,一群日本游客叽叽喳喳!一艘摩托艇轰隆隆地驶过。
  我想是日本游客吵醒了我。坐在Vaccani酒店的床上,一时之间我感到不知做什么才好。日本游客激动的声音越来越高,然后,我记起发生了什么事。
  “威尼斯!”我叫了一声,一个遥感机顺从地从天花板上降下来,“告诉我关于那个小孩的事。”
  电脑第二次犹豫了,它的眼里发出的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告诉我。”
  “早餐,”电脑终于说话了,“已经准备好了……”
  “去他的早餐!”我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前,砰的一声关了窗。
  “萨拉,你在干什么?”
  我举起一只精雕细琢的红木椅子,胡乱向遥感机扔去:“我要答案!”
  遥感机轻易地躲开了。我又扔,连边儿也没挨着。我已经完全不计后果,使出浑身解数,追着它满屋子跑。玻璃饰品变成了色彩斑斓的碎片,一只椅子砸在一个崭新的平面显示屏(说不定是这家旅店的骄傲与乐趣所在)上,砸断了一条腿,遥感机却依然安然无恙。
  “萨拉,如果这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当然!”
  遥感机停止不动了。我呆了一秒钟,然后把椅子向这个小小的灰色圆球扔去,手臂震得发麻。椅子砸在遥感机上,碎裂了。遥感机挣扎着,发出急促的尖叫声。一会儿,圆球掉在地板上,向平面显示屏滚去。
  我小心翼翼地弯下腰观察,它外壳已经破裂,露出里面的微型引擎和一片片橙绿色的分子电路等复杂的一团。我露出胜利的微笑,这是我第一次成功地破坏了一台电脑。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我大吃一惊,发现平面显示屏闪烁,它又活了过来。电脑在奶油色的背景上打出蓝色字母,重复这个问题:“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不。”冲劲渐渐消去,我重新变得理智,砸烂一个遥感机并不能对整个电脑怎么样。“请,”我艰难地说出这个字,“告诉我她是谁,让我再见见她。”
  “为什么?”电脑用巨大的蓝色字母问道。这时,外面有人也问了同样的问题。我没有回答。
  上楼的脚步压得楼梯嘎吱作响。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撞到门上,又是砰的一声,门开了。两个旅店服务员走了进来,一个穿着女侍的制服,另一个穿着厨师的制服,比前一个更脏。两张蓝色的椭圆形脸从房间里直对着我。“为什么?”他们又问。
  “因为,”我低声说,“我很孤独。”
  服务员站着不动了。屏幕暗淡下来。我很孤独,以前我绝不会承认这一点。然而和世上任何东西,任何我曾经希望得到的东西相比,我更想再见见那个女孩。
  仍然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我拨弄了一下破碎的遥感机,金属、塑料、分子电路和了不起的程序。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我使劲地按着它,按得双手生痛。
  除了嗡嗡的空调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我走到窗前,外面街上的人都停止不动了,静静地站着,双手垂在两边。河水轻轻地拍打着运河的两岸。一张鲜红的纸在微风中不停地扇动。没有人移动。
  “威尼斯?”我探身窗外,“威尼斯!”
  纸片被风撕了下来,吹进了运河。没有别的变化。我转过身,盯着门口的两个服务员,走过去用手指擦了擦他们那淡蓝色的椭圆形脸。他们没有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