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三辑)
人们谈论了好久的新赌场终于开张了!那天晚上,乔第一次感觉到生活的真正滋味,激动不已。
“进去赌一把吧。”他想。
他随便掸了掸蓝绿色工作服上的灰尘,拍了拍口袋里哐啷作响的硬币。然后他耸了耸肩,咧着嘴冷笑了一下,推开转门,像是一掌推倒了对手一样。
赌城好像有整个镇子那么大,里面的酒吧长如铁轨。绿色赌桌上的灯光时而出现了沙漏状的阴暗,很是刺激。阴暗中,陪酒女郎、艳舞女郎走来走去,犹如白腿裸露的巫婆。远处的爵士舞台上,跳肚皮舞的也将肚皮旋转出沙漏的形状。来赌博人的非常多,一个个猫着腰,像一簇簇蘑菇。每个人都光着头,可能是因为赌输了悲痛万分造成的,而那些风情万种的红衣女郎看上去像一大片的一品红。
赌场总管的吆喝声,赌徒们摔牌、掷骰子的声音时断时续,轻柔如爵士乐,却声声事关命运。每张赌桌上的气氛都异常紧张。锥形灯下,连尘埃的跳动都紧张不已。
乔越来越兴奋,他感到全身都振奋了。就像大风之前的微风一样,他知道内心的那点信心会逐渐膨胀。所有关于他的房子、妻子和妈妈的念头全都被抛到了脑后,只有凯兹这只小雄猫还在他的意识里挥之不去。乔的双腿肌肉不停地抽动着,变得柔软而有力。
他沉着地用眼扫描着这个地方,他的手好像不听使唤了,不由自主地伸出去从身边轻轻摇晃的盘子上拿酒。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张桌子上。根据他的判断,那应该是“第一赌桌”,好像所有的大赌徒都在那一桌,和其他人一样也是秃头,高高地站在那里,像一株株毒菌。透过人群的缝隙,乔看到桌子的那一边站着一个更高的人,那人穿着一件黑色长外套,领子竖着,头戴一顶宽边软帽,帽檐低垂,只能看到脸的一小部分,他的脸煞白。乔心中满是猜疑,又充满了期望,于是他径直朝着那一桌走过去。
他走近时,那些白腿裸露的女郎马上就旋转着走开了。他的猜疑一次次得到了证实,之后,他的期望开始膨胀。桌子的一端站着一个大胖子。他从来没见过那么胖的人。胖子叼着根长长的雪茄,穿着一件银色的背心,领带上别着一个金领带夹,至少有八英寸宽,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骰子先生”。骰子先生的对面往后一点,站着一个穿着暴露的艳舞女郎,她是唯一把盘子挂在脖子上的人,盘子正好垂到胸部下面的肚子上,盘子上堆满了暗黄色的金子和黑玉色的筹码。负责收骰子的女郎比他妻子还要瘦高,胳膊也比他妻子的长,好像什么都没穿,只戴了一副长长的白手套。她瘦得皮包骨,胸部像白瓷门把手。
每个赌徒身边都有一个高高的圆桌放筹码。乔挤进去的位子旁边有张空桌子。他朝着离他最近的收银女郎打了个响指,把他所有油腻腻的钱都换成了灰白色的筹码。他捏了一下她的左乳头,以求好运,她开玩笑似的要用牙齿去咬他的手指。乔不紧不慢地把他那堆不多不少的筹码放在空桌子上,然后挤进人群当中。他注意到他右边的第二个赌徒拿着骰子。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慢慢地抬起眼睛朝桌子对面望去。
高个子赌徒的黑色外套是缎子质地的,优雅笔挺,黑玉般的纽扣闪闪发光,黑丝绒的领子向上翻,如地窖一般黑乎乎的,低垂的帽檐用马鬃镶了细细的边。衣服的袖子很长,袖口镶了细小的花边。衣袖下面是细长灵活的手指,但不动的时候看上去跟雕像的手指没什么两样。
乔还是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看到他光滑的额头从不冒汗,眉毛直直的,像猫的鬃毛,脸颊瘦削冷峻,鼻子有点扁,鼻翼窄。他的脸色其实没那么白,带点棕色,像开始老化的象牙,或金星上皂石的颜色。他又看了一眼那个人的手指,肤色确实不怎么白。
黑衣人背后是乔见到过的最凶神恶煞、举止最粗俗的一群男女。乔看了一眼就发现每个穿金戴银、脂头粉面的男人都在其花背心下藏了一把手枪,屁股后面的口袋里都装着一节铅头棍棒;而每个神情放荡的女人吊袜带下面都放有一把短剑,丝质内衣包裹下的胸部中央放着一把银色的短手枪。男的看上去盛气凌人,女的眼神冷酷阴险。
但是乔知道他们只是摆设,真正要命的是他们的主人,是那个黑衣人。一看就知道他是那种你一碰就别想活命的人,如果没问一声,就算是轻轻地、毕恭毕敬地碰他一下,也会马上遭到一顿拳打脚踢,甚至枪杀;也有可能一碰就死,因为他黑色的外套可能带有高压、高强度的电流。乔又看了一眼他那张几乎被遮住的脸,决定不轻举妄动。
眼睛是一个人最重要的相貌特征,擅长赌博的人都有着一双深陷的眼睛。不过这个人的眼睛陷得很深,深得让人看不到眼珠,深不可测,像两个见不到底的黑窟窿。
虽然这让乔很害怕,但一点都没让他泄气。相反,他内心一阵狂喜,刚才初步的猜疑彻底得到了证实,他心中充满了期望。
这个人一定是真正的赌神,顶多十年才光顾一次铁矿镇。他来自一个叫“大城市”的地方,带着一列船队而来,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漆黑的河面上航行,犹如豪华的彗星。船上的排气管有红杉木那么高,顶端包着一层弧形的黑钢皮,排出一条条长长的尾气;或者像银色的宇宙飞船,飞船的喷气式发动机镶着无数颗珠宝,船的舷窗闪闪发光,像一排排排列整齐的小行星。
也许,所有真正的赌神实际上都是来自其他的星球,那里的夜生活要丰富得多,那里的生活也更具有冒险性、刺激性。
对,他就是乔一直以来要找的那种对手,乔感到自己的手指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乔低头看了一下赌桌,桌子差不多有一个人的身高那么宽,至少两倍那么长,深陷下去,铺着一层黑色的毛毡,不是通常所见的绿色的毛毡,所以整张桌子看上去像一口巨人用的棺材。桌子的形状有某种很熟悉的东西,可是乔一下子却想不起来。桌子的底部呈彩虹色,闪闪发光,像是撒上了一层细小的宝石。乔径直低头往下看,眼睛都快碰到桌子了。他突然有了一个怪异的想法,觉得这张桌子穿越了整个世界,所以那些细小的宝石其实是世界另一端的星星,即便在太阳高照的白天也能看到,就像乔采矿时总能透过矿井看到天上的星星一样。这样,如果哪个赌徒输个精光,头晕目眩,一头栽进去,就永远也出不来了,不管里面是地狱还是某个黑色的星系。乔头脑里的各种想法纷乱,他感到手指冰冷僵硬,心里一阵恐惧。有个人在他边上轻声说:“来吧,伙计。”
就在那时,骰子刚传到他右边那个大赌徒手上,那人把骰子掷在桌子中央,挡住了乔的视线。不过,另一种奇怪的现象马上吸引了乔的注意力,象牙色的骰子很大,边角出奇的圆,中间深红色的点像真的红宝石一样闪闪发光。那些点排列得很奇怪,每一面看上去都像一个微型的头盖骨。比如说,刚刚有人掷了个总数七点,一个两点和一个五点,其中两点均匀地分布在一边,而不是朝着相反的角落分布,像人的两个眼睛;而五点是这样分布的:上面同样的两点“红眼睛”,中间的一点像红鼻子,下面的两点靠得很近,像人的牙齿。
瘦高个的、戴白手套的骰子女郎像得了白化病的眼镜蛇一样钻了出来,收拢了骰子,放到乔的面前。乔暗暗吸了口气,从他的桌子上拿起一个筹码,正打算放在骰子旁边,却意识到这里的人不是这么做的,便又把它放了回去。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筹码。这筹码出奇的轻,呈淡棕黄色,像是奶油里搀了点咖啡那种颜色,摸上去感觉上面还刻有什么符号,虽然看不到。乔只是稍微摸了一下,搞不清楚是什么符号。摸着筹码的感觉很好,麻麻的令人很兴奋,乔拿在手上感觉双手充满了力量。
乔随意而又快速地扫视了一遍在座每个人的脸,包括他对面的赌神,然后,他平静地说:“赌一便士。”当然,一便士是一个筹码,也就是一美元。
所有的大赌徒都发出了一阵愤怒的嘘嘘声,圆脸的大肚子“骰子先生”叫他的保镖过来,脸都变青了。赌神举起前臂和雕塑般的手,手掌朝下。“骰子先生”立马一动也不敢动,其他人的嘘嘘声也戛然而止,速度比流星滑过天际还要快。然后,这位黑衣人轻声地很有教养地说:“让他来。”声音里没有丝毫的鄙夷。
现在,乔的猜疑完全得到了证实。真正的赌神是绝对的绅士,对穷人很慷慨。其中一个大赌徒带着些许尊敬,笑着对乔说:“你来吧。”
乔拿起了一个红宝石般的骰子。
乔掷东西的手法一向很准。他曾经在一个盘子上一手就抓住两个鸡蛋,铁矿镇举行的打弹子游戏他每次都大获全胜,他还能变戏法地把六个字母方块扔在地上,结果排成了“mother”这个英文单词。在矿井,他能在黑暗中离矿石墙五十英尺处击下一块矿石,再把它刻成老鼠的头盖骨。他有时候自娱自乐,把掉下来的矿石碎片扔回去,碎片居然贴住了,至少能停留一秒钟。有时候他能快速地把七八块掉下来的碎片扔回去,就像玩拼图一样。如果让他到太空去,他保证能一次驾驶六艘摩托快艇,并且能闭着眼睛穿过土星的光环走8字形。
掷骰子和扔石子或字母方块的唯一区别就是要把骰子扔到赌桌的边角,这对乔的技能反倒是更有趣的挑战。
乔把骰子捏在手里,格格作响,感觉自己的手从未这么有力量过。
他迅速地、低低地扔下骰子,正好落在骰子女郎的面前。如他所愿,总数七点,一个三点和一个四点,形状和五点的差不多,只不过两个都只有一颗牙齿,三点的没有鼻子。乔赢了,赢了一美元。
“赌两分币。”乔说。
这一次,他掷了个总数十一点,其中的六点看上去和五点差不多,不同在于六点有三颗牙齿,是所有点数当中最好看的一张头盖骨了。
“赌四分镍币。”
两个大赌徒平分了赌金,私下里互相得意地笑了一下。
这一次,乔掷了一个三点,一个一点,总数四点。
其中一点的点不在中央,而是偏向一边,看起来仍然有点像人的头盖骨——小人国里独眼人的头盖骨。
有一阵子乔心不在焉,连续扔了三次十点。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骰子女郎身上,看她如何收骰子。每一次,乔总觉得骰子还平放在毛毡上时,实际上她的手已经伸到骰子底下了。乔觉得这不可能是幻觉。虽然骰子无法穿透毛毡,骰子女郎的手却好像可以快速地插入这些黑黑的、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骰子,好像它们根本不在那里一样。
就在那一瞬间,整张赌桌是一个穿过地球的洞,这个想法再次闪过乔的大脑。这就意味着,骰子是放在一个完全透明平滑的平面上,这个平面托不住任何东西,除了骰子。或者也许只有骰子女郎才能穿透桌子的表面,那就意味着乔刚才认为输得精光的赌徒会一头栽进这张赌桌永远出不来,这种想法仅仅是幻想而已。
乔决定弄个明白。除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在赌博的关键时刻把自己搞得晕头转向。
他又掷了几次骰子,点数都不好,他急切渴望着真相大白。“振作点,乔。”最终他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把骰子掷到远处的桌角上,这样骰子反弹回来的时候恰好落在他面前。他停了一下,让所有人都看清他扔的点数,然后趁骰子女郎伸手之前,快速地把手伸向骰子,抓了起来。
哇!乔差点大声喊出来,还好忍住了。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忍住不让自己的感受表露出来,记得他第一次试着把手伸向他难以伺候的未婚妻的大腿,脖子刚好被黄蜂蛰到了,他忍不住叫了起来。他的手指和手背疼痛不已,像是刚刚伸进鼓风炉一样。难怪骰子女郎要戴着白手套,那手套一定是石棉做的。幸好他刚才不是用掷骰子的那只手,他一边想着一边悲痛地看着手上的水泡慢慢冒出来。
他想起学校的老师说过,地壳底下的温度高得可怕,他工作的那口二十米深的矿井也说明了这一点。热气一定是从这个赌桌大小的洞涌上来的,所以要是哪个赌徒栽下去的话,刚一进去就会被烤焦掉,化为灰烬。
那些大赌徒再次朝他发出了愤怒的嘘嘘声,好像他的手还烫得不够厉害似的。骰子先生又一次面色铁青,张着大嘴喊他的保镖过来。
赌神又做了一次那个手势,救了他,然后温和地低声说:“骰子先生,告诉他。”
骰子先生冲着乔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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