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三辑)
他们手中端着武器,枪口喷射着白色的火星。我撂倒了几个,但想不出他们是怎么没有惊动岗哨就穿越了铁丝网和雷区的。不过,当我继续战斗时,我发现一个人的脑袋突然冒出了地面,马上意识到他们挖了地道。整个平淡无事的夏季里,他们就像白蚁那样偷偷摸摸地在地面下忙碌着。”
在这一紧要关头,少校再次受到情绪崩溃的折磨,我早准备好花费一番力气帮他恢复神志。可昙已经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叫道,“马丁?马丁,听我说。”
没人叫过少校的教名,除了那个把少校介绍给观众的人。我毫不怀疑上一次有女子亲切地称呼他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听到昙的呼喊,突然停止了颤抖,似乎背叛了他的勇气又回来了,他惊讶地盯着昙,眼睛闪过一道光芒,又消逝了。
“你来自哪儿,马丁?”她问道。
少校用一种迷乱的音调答道,“奥克兰……加利福尼亚的奥克兰。不过我生于圣克鲁兹。”
“圣克鲁兹。”昙清脆地拼出了这个名字,“圣克鲁兹漂亮吗?听起来是个美丽的地方。”
“是的……它还真的挺美。离小镇不远就是古老的红杉林。那儿还有大海。沿海一带真的很美。”
令我惊奇的是,昙和少校开始进行一次尽管过于简单却很连贯的对话。我记得他以前从未用这种方式讲过话。他的语法有些错误,发音也带有很重的口音。我想昙温和的方式肯定触及到他已经扭曲的内心深处,那里既不属于存在于潜意识里的真正的马丁·波耶特,也不属于一个薪出现的人格。听他谈论诸如多雾的天气、爵士乐和墨西哥美食等平淡的话题是很古怪的,他说在圣克鲁兹能尽情地享受所有这些。尽管他脸上已经出现了惯常的神经性痉挛,但同时也显现出一种新的平静。不过,这种状态当然并不持久。
“我不能,”他说道,突然转移了话题。他摇摇头,牵动了遍布在脖子和肩膀上的皮肤皱褶,“我再也不能回去了。我不能回到那儿了。”
“别难受,马丁,”昙说,“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都会陪着你,我们……”
“我不想让你们待在这儿。”他把脑袋缩进肩膀,脸被一堆皮肤盖了起来,“我得回、回去重卓(做)我那时卓的事。”
“什么?”我问他,“你当时在做什么?”
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有节奏的哼笑声——这种笑声持续了特别长的时间,已经不单纯是高兴的表示了。音量不断增强,变成了一种不稳定的音调。
“我总算把它全弄齐(清)楚了,”他说,“那就是我在卓的。你们现在应开(该)走了。”
“你弄清楚什么了?”我问道,被一种可能性激起了兴趣,也许少校的精神并不混乱,当然事实也未必如此。也许他表面的语无伦次只不过是其思想浓缩后的副产品,就像一束日光聚焦在书页上便会有烟冒出来。
他没回答,昙碰碰我的手,示意我们该离开了。
当我猫腰穿过帐篷帘子门时,少校在我身后说道,“我不能回那儿去了,我也不能再在这儿了。那我能去奈里(哪里)呢,涅(你)知道吗?”
少校这番口吃不清的话的确切意义并不清楚,但将某种东西注入了我的体内,再度唤醒了我已经被研究和昙的介入而搁置一旁的内心冲突。我刚来“绿色星星”生活时,尚处于一种情绪不稳定的阶段,恐惧、困惑以及对妈妈的渴望相互交织。我平复好这种情绪后,我被那种已经失去了立足之地的感觉所烦恼,但是这似乎又不仅仅是因为我被踢出了家门,不过我总会这么想。我情绪的骚动仿佛是密布的阴云,已成为我生命中恒久的负担。这部分取决于我的血统。虽然与拥有越南母亲和美国父亲的孩子(他们一度被称为垃圾儿童)相关的丑闻已随着战争的结束而消失了,但它并未完全消散,无论马戏团旅行到哪里,我都能证实这是真的。我遇到过一些过于注意我较浅颜色的皮肤和眼睛形状的人,他们对我表示轻蔑并与我保持距离。进一步激起这种忧虑的是我来与范共同生活之前那些年的些许记忆。昙一提到她的童年,就能说出朋友、生日、舅舅和表兄妹、去西贡的旅行、跳舞等许许多多的细节,我却没有这么多类似的记忆。我猜是因为我精神上受过严重的创伤。尽管妈妈是为了我好才遗弃我,但这个行为对我的打击严重到打开了我的记忆宝库的闸门,里面的内容就此遗失。这一点以及我离开家时才六岁的事实,使得我没有时间去积累像昙那种真实可信的连贯的记忆。不过,弄明白了记忆问题,也不能减轻我的不安,我又开始坚信要是曾截断我过去的捉摸不透的意外不再降临,我将永远也找不到治愈记忆断层的方法,也许只有抑制症状和掩饰病症的药物——而那只是掩饰,问题会越来越严重,直到最后我被它逼疯,在任何地方都无法感觉自在。
我无法治愈这种焦虑,除非让自己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而伴着学习强度的增加,愤恨也日益增长。我坐在范的电脑前,盯着父亲的照片,想像着解决我们之间纠葛的暴力方式。我拿不准他是否能认出我。我长得像妈妈,与他鲜有相似之处,对我来说真是感激这种遗传的厚赐,因为尽管他令人印象深刻,但并不英俊,身高大约六英尺半,照最近的医疗报告来看,他体重二百六十四磅,感觉不像是胖人,但绝对是个壮汉。他大方脑袋上的头发剃得很于净,左颊上文有帮会徽记——一条飞鱼的蓝绿色刺青,被三个小刺青同绕着,这代表与他有牵连的多个帮会。他后颈那里装有一个椭圆形的银盘,有许多端口,能让他直接与电脑连接。每当他摆姿势拍照时,竭力想做出一副骄傲自大的表情,但他的眼睛(灰蓝色)、鼻子和嘴都很小,与他的大脸盘对比鲜明,这使得它们表现个性和情绪的能力很有限,倒更像是透过望远镜观察一颗遥远行星的那种感觉,结果表情显得呆板拘谨。而在少数社交场合的照片中夸在不同相貌出众的女伴陪伴下,他却总是明显地兴奋异常。
他在西贡拥有一栋古老的法国殖民时期的大屋,但他大部分的时间却是在平圻的宅院度过。平圻是个四季如春的小镇——始建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原本是为那些性取向不符合当时社会道德的富裕的越南人提供安逸幽静的住所。现今的越南政府——即使不涉及它的性道德观念——变得很离奇,拥有有趣的历史,就好似一个出奇整洁得令游客们感到好笑的野生动物园。以政府的标准来看,这个小镇没有任何理由再存在了,然而它并没有消失。村民由一些有地位的同性恋者组成,他们定义潮流、树立时尚并掌握着重要的政治力量。尽管他们坚持严格的排外主义,虽然我相信父亲的双性恋在很大程度上是追求事业和地位所致,但他还是设法靠欺骗和贿赂的方式住进了平圻,这令我得以确定他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这个地方。
他在平圻拍的照片最令我气愤——我痛恨看到他喜笑颜开。我会一直盯着那些照片看,似乎我的愤怒会慢慢聚成一束闪电,摧毁我盯着的任何东西。我想,做出杀死他这个决定是很容易的。仇恨和往事,他残暴贪婪的往事,促使我坚定了这个想法,形成一种不可磨灭的精神动力。时机一旦到来,我就要为妈妈报仇,争得我的遗产。我很清楚如何完成这个任务。我父亲并不惧怕比他弱小的人——如果这样的、人站出来反对他,他们会成为恐怖报复的对象——但他认定想抵挡更为强大的人策划的暗杀是徒劳的,所以说他的安全措施虽很好,却并非无懈可击。另外,我地位的特殊性暗含了这样一个事实,就是如果我能杀了他的话,我将借此变得比他或他的任何同伙都更强大。因此,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开始计划在平圻和西贡对他进行暗杀,我绘制图表仔细分析这两处宅院的安全系统。但在策划他死亡方式的中途,我突然失去了方向,困为各种为杀死他的决定服务的条件发生了变化。
我十七岁生日不久后的一个晚上,我正在拖车里操作着电脑,这时范走了进来,他先是轰走了在我对面椅子上睡觉的虎斑猫,然后小心地弯腰坐下。他身穿破旧的灰白色开襟羊毛衫,老式的条纹裤子,手上拿着一个薄薄的镶有塑料边的文件夹。当时,我正全神贯注地追踪着父亲经每一笔由银行进行的资金周转的去向,所以对范的出现只是点头示意。
他静坐片刻,最后说道,“打扰了,你能不能发发慈悲,给我一分钟时间。”
我意识到他生气了,但我早已在气头上。倒不是说我在生父亲的气,而是我开始对范产生厌恶之情,他冷冷的态度,他的无礼——他不尊重我,却要求我尊重他——都让我觉得他十分讨厌。
“你想干什么?”我甚至抬头看一眼他。
他把文件夹摔在桌子上,“你的计划有大麻烦了。”
文件夹里装着一个名为冯安阮的妩媚女子的人事档案,我父亲雇了她做保镖。大量数据表明她相当专业,熟悉各种武器,应变能力极强——这极不寻常,她可能专为她的职业做过基因改造手术。依照文件来看,她的感官十分敏锐,能觉察出大脑温度曲线的变化,血压、心率、瞳孔放大、讲话的细微改变,以及所有能暴露潜入者刺客身份的蛛丝马迹。关于她个人生活的情报非常不足。虽然是越南人,但她生于泰国,在某秘密安全局的大墙里长到十六岁,她在那里接受的训练。最近五年,为多位东家服务,共杀了十六名男女刺客。几个月前,她付钱解除了与安全局的合约,并与我父亲签订了长期合同。和他一样,她也是个双性恋,她的大多数伴侣都是女人,这点也同他一样。
我从文件上抬起头瞥了范一眼,发现他正用一种旁观的神态观察着我。“好了,”他说,“你怎么想?”
“她长得不赖。”我答道。他抄起手,厌烦地哼了一声。
“好吧。”我合上文件,“我父亲在加强他的守卫,说明他预见到要有大事发生,正为剥夺我继承权这一天做准备。”
“这就是你能从文件中得出的全部信息?”
从外面传来笑语声,有人走过并渐渐远去了——我猜是梅和川。这是个凉爽的夜晚,空气中有厚重的雨水气息。门被啪地一声吹开了,我能看到夜幕和稀薄的雾气。
“还有别的吗?”我问道。
“动动脑子不行吗?”范把头倾向前,闭上了眼睛——这是他通常表示生气的动作,“冯需要一大笔钱才能从安全局那里脱身。至少需要几百万。她的工钱很高,可即便她生活得再节俭也要花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攒够那笔款子,更何况她并不节俭。她从哪儿能得到这么大的数目?”
我想不出了。
“当然是从她的新东家那里。”范说道。
“我父亲不会有这笔额外的钱。”
“可看上去他有。只有非常富有的人才能雇得起像冯安阮那样的保镖。”
我暗自估算了一下父亲名下的所有财产,但却想不出哪里有这么一大笔现金。
“这笔钱肯定不是你父亲做生意的钱。”范说道,“我们对这些产业了如指掌。因此我们怀疑这笔钱不是他偷来的,就是胁迫别人偷来的。”那只猫跳进了他怀里,开始蹭他的肚子。“要多动脑子,”他继续说,“我要告诉你的事是我相信已经发生了的。他骗取了本该你继承的财产。但它数目太大了无法由个人掌管,肯定交给了政府保管,因此很可能他成功地贿赂了某位主要官员。”
“你无法确定这一点。”
“确实不能,但我打算联络一下政府里的朋友,建议对遗产进行调查。如果你父亲做了我所怀疑的事,这样起码还能亡羊补牢一下。”那只猫赖在他怀里,他摸了摸猫的脑袋,“不过遗产并不是问题。即便你父亲从中偷了钱的话,他也不会拿走超过确保这名女子为他效劳的必要费用。否则给他这种机会的那个人,”他比画了一下文件,“将会被发觉其他支出证据。所以还会剩下足够多的财产让你成为有财势的人。冯安阮的确是个问题,你不得不先干掉她。”
一只夜鸟唧唧喳喳的叫声刺破了宁静。有人拿着手电走过拖车停靠的草地,光束穿透了层层迷雾,扫过灌木和斑驳的草地。我觉得不论这个女子如何能干,她还是不会造成太多的麻烦。
范又闭上了眼睛,“你还没亲眼见过这类职业高手。他们无所畏惧,对待工作尽心尽力,甚至衍生出了能感受雇主异样的第六感,与他们的雇主休戚与共。你需要谨慎小心地对待她。”
“也许她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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