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三辑)





种巧妙的映像,是装点平圻的另一要素。
  我们花了大半天来安装帐篷,我把事情都做完,并十分满意后,就去找昙,想两个人散散步,但她忙于修改姬表演用的服装。于是我逛进主帐篷,为了确保锯屑铺得均匀又忙碌起来。姬在系在帐篷顶端金属环的绳索上摇荡着,一只微型变异虎爬上了另外一条绳索,用它长毛的手紧抓着绳索,姬就荡到它附近去和它玩。川和梅在看台上打着扑克,金则牵着那只会说话的猴子的手,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好像这只动物能听懂她的话似的。猴子会偶尔扭过它的白脸,冲她尖叫,说些“我爱你”、“我饿了”以及其他不着边际的短语。我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像是一位父亲,正看着聚集在灯光下的一个家庭。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回拖车去看看昙做完事情没有,一个男中音在我身后响起,他漉,“我在哪儿能找到范凯?”
  我看见我父亲站在几叹远的地方,双手插在衣袋里,穿着黑色长裤和一件用某种有光泽的材料制成的灰色衬衫。他看上去比照片里更温和,也更胖,脸颊上的飞鱼刺青现在被超过半打的小符号围绕着,这表明他的关系网越来越大了。他的脑袋很大,头皮在明亮的灯光下闪闪发光。他看上去就像缺乏生命力的类似于纪念碑式的东西。
  在他身后,站着一名比他矮一英尺多的外表惹眼的越南女子,她有一头长长的直发,身穿紧身黑色女裤和一件配套的柬腰外衣。是冯安阮。她正盯着我看。
  我愣了一下,然后控制住自己,对他说范不在马戏团了。
  我父亲问道,“怎么会这样?他不是老板吗?”
  最开始的震惊正在被愤怒所取代,这种愤怒是那么强烈,我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它。我双手颤抖着,要是有把飞刀在手的话,我很可能会不假思索地把它插进他的胸口。我尽力遮掩着自己的情绪,告诉他范生病了。随着我在他脸上和身上看到更多的以往不知道的细节——蹙起的额头纹、红红的耳垂、多肉的脖子上的皱痕——我感到有一小瓶狂暴的药剂被打翻了,混入我的血液。
  “该死!”他说道,把视线投到帐篷上,看上去有些心烦意乱。“妈的!”他盯着我说道,“你有密码吗?一旦去了‘天堂’,他就会变。我不敢确定他还记得一些事。但估计见见他是我惟一的选择了。”
  “我怀疑他不会同意我把密码交给一个陌生人。”我对他说。
  “我们不是陌生人。”他说道,“范是我岳父。我们在我妻子死后闹翻了。我希望让马戏团来这儿待一周,这样我就能说服他坐下来谈一谈。我们不应该成为敌人。”
  最令我震惊的就是他说范是他的岳父,那么范就是我的外公。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我想他没理由撒谎。可这些事实引发出了一系列的麻烦问题。而他最后的话等于完全否认了他应该为我妈妈的死承担责任……他这么轻松就否认了!仇恨在我的体内生根发芽,这也让我冷静下来,让我能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愤怒。
  冯走上前来,一只手按在我的胸前。我的心脏在她手掌的压力下怦怦乱跳。
  “你怎么了?”她问道。
  “我……很惊讶,”我说道,“就是这样。我并不知道范有个女婿。”
  她脸上的妆是冷色调的,嘴唇涂成了暗紫色,眼睛也涂成同样的颜色,但其相貌的优雅和椭圆的脸庞,与昙颇有几分相似。
  “你为什么生气?”她问道。
  我父亲悠闲地站在她身边,说:“没关系。我来得过于鲁莽——他有生气的权利。为什么我们两个不……你叫什么名字,小伙子?”
  “戴特。”我说道。我可不打算对他说真话。
  “戴特和我要单独谈一谈,”他对冯说,“我稍后回来找你。”
  我们走到外面,冯则带着怒气朝拖车方向走去。日近黄昏,雾气围拢上来。拴在墙旁的树上和小径上方的彩色灯泡,全都亮了起来。每个灯泡都被一团模糊的光晕裹成球状。一种怪异的喜庆气氛逐渐浸透蚕食了丛林,灯泡仿佛是一群迷失在绿色雾气中的魂灵在开party。
  我们站在墙边,在那座云雾缭绕露出峥嵘的大山下,我父亲试图说服与我交换密码。
  当我拒绝了他的出价时,他对我怒目而视,说道:“也许你不理解。我真的需要这个密码。怎样才能让你把它给我呢?”
  “也许你不该得到它。”我说道,“如果范想让你得到密码,他会给你的。可他把密码给了我,而不是别的人。我认为那是一种信任,我不能破坏它,除非他示意我该那么做。”
  他扭头盯着丛林,伸手挠了挠脑袋,发出失望的声音。我估计他没有过被拒绝的经历,尽管这并不能平息我的怒气,可拒绝他仍令我高兴。
  最后,他笑了。“你要么是个该死的生意人,要么是个高尚的人。或许你两样都是——这想法可令人害怕。”他点了点头,似乎是一种亲切赞同的方式,“为什么你不现在就和范联络一下呢?问问他是否介意和我聊一聊。”
  我不明白。这怎么可能?
  “你有什么样的电脑?”他问道。
  我告诉了他,然后他说,“那个过时货没法做这种事。这么跟你说吧,今晚你表演过后到我的住处来。你可以用我的电脑联系他。我会为你支付费用的。”
  我突然有些怀疑。他看上去是给我机会攻击他。我无法相信那是他的本意。他联系范的要求也许是个荒谬的借口。他是否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打算诱我进一个圈套呢?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抽出空来。”我说道,“或许明早还可以。”
  他看起来不大高兴,但是最后还是说:“很好。”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我,“这是我的地址。”然后仿佛我手中有个透明的按钮似的,他在上面按了按,“别弄丢了,无论何时你来都要带着。要是你没带,你会被扔到街上,无论在哪里发生这种事,都是很不愉快的。”
  他刚一离开视野,我就赶紧奔向拖车,打算和昙讨论一下这些事。
  她在拖车外面,坐在一张折叠凳上,一抹从门口透出的朦胧黄光笼罩着她。她的头低着,衬衣被撕破了,最上方的两颗纽扣不见了。
  我问出了什么事,她摇着头,不愿正视我的眼睛。
  在我的坚持下她说道,“那个女人……为你父亲工作的那个……”
  “冯?她伤害你了?”
  她依旧低着头,但我能看到她的下巴哆嗦着。“我来找你,结果撞上了她。她开始和我谈话。我本以为她很友好,可随后她试图吻我。我拒绝时……”她给我看有泪痕的衬衣,“她就撕破了这个。”她缩紧身子,“她想要我今晚陪她。如果我拒绝,她说会找我们的麻烦。”
  对我来说,本来不大可能有什么能让我更恨父亲的了,但这是个新的侮辱,对昙的威胁为仇恨补上了最后的色彩,就像画龙点睛的一笔,我对他的恨意又深了一层。我果立片刻,远眺着小山——我体内似乎出现了一种可怕的东西,它既无情又强大。
  我把昙领进拖车,让她坐在桌上,给她倒了杯茶,然后我重复了父亲所说的所有话。
  “范是我的外公,这可能吗?”我问道。
  她双手捧着茶杯,吹了一下水汽,呷了一口。“我不知道。我家里总是有些不让我们知道的秘密。范曾经是个拥有幸福家庭的有钱人,可后来他失去了一切——这就是父母告诉我的全部了。”
  “如果他是我外公,”我说,“那我们就是表亲了。”
  她放下杯子,悲伤地盯着杯中的茶水,仿佛她从中看到了那道不町逾越的障碍,“我不在乎。即便我们是亲兄妹,我也不在乎。”
  我拉起她揽在怀中,她紧紧地抱着我。我觉得一切都混乱不堪。如果范是我外公,为什么他要那么冷酷地对待我?也许妈妈的死伤透了他的心,或许这就是解释。但既然知道昙和我是表亲,当他见到我们越来越亲近时为何不告诉我们真相?或许因为他是老古董,认为这种表亲之间的族内联姻并不是禁忌?不!最合理的解释是我父亲在说谎。我现在明白了,一切都清晰明了起来。如果他是在说谎,他很可能知道我是谁。假如他真的知道了我是谁……
  “我必须杀了他,”我说道,“今晚……必须在今晚。”
  我准备向她证明弑父的决定是正确的,跟她解释为什么不采取行动更为危险,摆出所有针对昙的潜在威胁进行分析,让她不要阻止我。但昙却看着我的脸说道,“你不能单干。那个女人是职业杀手。”她将前额抵在我的额头上,“我要帮你。”
  “太荒唐了!要是我……”
  “听我说,菲利普!她能读出别人的生理信号,能判断来人是否生气,是否忧虑。不过,她早应预料到我见到她会生气忧虑。她会认为那只是怨恨……紧张。我能接近她。”
  “然后杀了她?你能杀了她吗?”
  昙从我的拥抱里挣脱出来,走到门口站了下来,望着外面的雾气。她的头发没有盘起来,铺散在肩头和后背上,系着的发带就像一条发亮的蓝色小河在黑色的丝绸上蜿蜒而过。
  “我会让梅给我点儿东西。她有能催眠的草药。”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这样一旦你父亲死了,你就能有时间保证我们的安全了。我们现在应该讨论一下。”
  我被她的冷酷吓了一跳,她那么容易就从心绪烦乱中摆脱出来,我有些疑心。
  “我不能让你做这个。”我说道。
  “你没有要求——是我自愿的。”我发现在她的声音里有种悲伤、焦躁的口气,“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的了。”
  “当然,可这要不是为了我,你不会卷入这件事的。”
  “要不是为了你,”她呢喃道,声音里的悲伤更加明显了,“我绝对不会被牵扯进来。”
  晚上,我们的表演开始了。戏团配合着音乐从入口走进场内,梅在前带路,身穿红白两色的鼓乐队指挥制服,挥舞着一根指挥棒(还经常把它们丢向空中),老虎紧跟其后;接下来是两出滑稽剧;接着是姬和金的表演,她们身着缀有金片的服装在高处旋转腾越,翻着跟头穿过空中,如鸟儿般欢快;然后是另一出滑稽剧,是川的滑稽戏法,他假装喝醉了,做着各种颠三倒四的动作,跌跌撞撞、满地打滚、晃晃悠悠……
  所有这些只换来了占大多数的男观众一番冷嘲热讽。他们嘲笑梅;他们在闹剧表演期间窃窃私语,哈哈傻笑;他们不动声色地看着金和姬;他们嘲弄着川。很明显他们轻视我们,这证实了他们的高傲。
  我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全神贯注于我的飞刀表演。此时,我不再关心他们的反应,而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自己的表演上。但是,这场表演被一柄从我身后掷出的飞刀打断了,它一下子扎在昙的腿缝间。这下观众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我转过身,看到冯站在看台上,大约离我三十英尺远的地方,面对观众鞠躬答谢——肯定是她掷出的飞刀了。她看着我耸了耸肩,做了个瞧不起我可怜技巧的手势,举起双臂接受帐篷内的欢呼。我想在她周围找到我父亲,但到处都看不到他。
  观众们继续嘁嘁喳喳,对他们中的一员达到了如此功力而感到兴奋,但当少校在梅和川的引导下进来时,看到他抽搐着的黑色身躯,他们马上安静了下来。少校倚着他的手杖,沿着看台边蹒跚前行,审视着各种各样的脸,仿佛希望找到熟悉的面孔,然后,他走到了场地的中央,开始讲“基地”的故事。我起初有些惊慌,他的演讲亍舀滔不绝、热情洋溢,完全没有他原来讲述故事时那种简洁的风格,观众们都沉醉其中。当他讲到给妻子写信,详细阐述他对越南所有东西都十分憎恨时,一阵不舒服的嘀咕声从看台上传来,全神贯注的表情都变成了怒目而视;不过当他讲过了这一段,开始描绘越共的进攻时,他的听众们坐了回去,看样子再一次被他的话吸引了。
  “在刚刚升起的启明星的照耀下,”他说道,“我看到在我面前延伸的血红的地面。一人多高的铁丝网墙外,黑色装束的男男女女从树林中冲出来,如蚂蚁般迅速;在铁丝网内,他们从隐秘的藏身处窜出,更多的则从地底下快速地冲出来,就像从恶魔之雨中生出的魔鬼。这一切包围着我,我的同伴都死了。我满怀恐惧,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伟大仪式中的一份供品,就像佛像中微小的念珠。敌人们在进攻时紧闭嘴巴,以便能够支持住他们瘦骨嶙峋的躯体,爆炸闪光之上的某个地方,一张巨大的脸从天空的黑暗中浮现出来,用平静的赞许态度向下凝望着。
  “我们无法再坚守阵地,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