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三辑)
埃玛开门见我,她身穿一件绚丽的黄色太阳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裙摆宽松多褶。埃玛一向漂亮,早在我们只有13岁的时候,她就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这副俊俏模样。她精心打扮过,以便跟那件太阳连衣裙相匹配:她做了发型,略施脂粉,甚至戴上一对莱茵钻石耳坠。
“天哪,你的模样俊俏极了!”我说。我穿着旧牛仔裤,T恤上还沾着孩子的呕吐物。
埃玛摸了摸她的耳坠。“这可是地地道道的钻石呢,卡罗尔!特德利用毫微机的第二轮机会为我选做了这一副!”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毫微机能制造地地道道的钻石吗?威尔飞也似的从我身边跑去找唐和乔恩,我看见三个孩子跳上一张蓝色的新沙发,上面覆盖着我未曾见过的最精致的布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我给你带来一盘松仁蛋糕,感谢你在两个孩子生病的时候为我所做的一切。”
“哦,你挺有人情味。谢谢你!但是,哦,基蒂过几分钟就来带我的两个孩子。”
基蒂·史文森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当临时保姆为人们照料孩子。她正在攒钱,准备上秘书学校。特德从卧室里出来,披着一件浴衣。
“哦,天哪,特德,你也染上腹泻了吗?抱歉,这毛病挺讨厌的。过来,威尔,咱走吧。埃玛,特德生病的时候我可以照料你的孩子。
“我没病,卡罗尔。”特德说。我莫名其妙,眼下是星期二上午嘛,他怎么不去上班?
“我离开工厂不干了。”特德说,“现在没有必要干得累死累活了。”
“可是……那些抵押借款……”
“毫微机正在给我们造一座房子。”埃玛自豪地说。
“一座房子?整幢的房子吗?”
“每次造出一个房间的一部分,”特德说,“埃玛和我正在利用我们使用毫微机的所有机会造房子。我们要把它放在我爸爸留给我的那块湖边土地上。整幢房子将在银行取消这座房子的回赎权之前竣工。我把一切都盘算好了。”
“可是……”我的脑子转不过弯来。不知怎的,我就是无法理解。
“现在我们的一日三餐都是毫微机制造的。”埃玛说,“食品滚滚吐出来,就像制造香肠一样。瞧,卡罗尔,尝尝这个。”她冲进厨房,一路上耳坠晃晃悠悠,她回来的时候端着一碗小小圆圆的东西,像溜滑的坚果。
“这是什么?”
“不知道,可是味道挺好。你知道,毫微机造的食品不可能像真正的肉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不过它干得挺好,送的货外观和味道都像水果,或像蔬菜或面包,这东西是蛋白质食品。”
我拿起一个圆圆的东西,尝了一小口。味道确实不错,有点儿像加香料的冷鸡肉。但我内心有点儿畏缩。也许那是因为食物质地的关系,有点儿淡而无味,而且烂糊糊的。我把吃剩的那个小球捏在手心里。“嗯……”
“早就告诉你不错嘛。”埃玛得意洋洋地说,仿佛那些圆球是她亲自烤出来的,“哦,基蒂来了。”
基蒂·史文森气喘吁吁地走上台阶。她胖乎乎的,满脸粉刺。她一贫如洗,是全镇最令人爱怜的姑娘,我每次见到她都感到心疼。她喜爱汤姆·德卡诺,小伙子与我住在同一条街上,是雷明顿公立中学橄榄球队首要的枢纽前卫。地狱队获得曲棍球会员队资格的那一天,他已经注意到基蒂了。
我拽着不肯离去的小威尔回家了。路上我突然注意到,街角那座豪宅后院多了一间新的儿童游戏房,阿尔弗伦家四周多了崭新的钢丝网眼栅栏,康纳斯家车行道上多了一辆轻型货车……街对面有个看似不相识的女人。她穿着一套有褶裥饰边的衣服,脚蹬高跟鞋,活像城里姑娘,后来我才看清原来是药店老板的老婆休·默克尔森。
到了家里,我把孩子们领到后院,开始给马铃薯除草。十天不耕耘,马铃薯都快被杂草闷死了,以前杰克还不时干一点除草的活儿,但是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埋头苦干,直到除草完毕。
到了8月下旬,明尼翁塔的工厂关门了。镇里不从事农耕的人越来越多,不过似乎没有人为此操心。克劳酒吧成天满座,一群群的人围坐着打牌或者在电视机前看得哈哈大笑。有一回我到超市去买纸尿裤和牛奶,看见他们蜂拥到街道上。
埃玛在电话上告诉我说,约翰逊镇长、巴里·安德森和安德森的副手定期使用那些毫微机。每天早上,人们排队领取前一天订制的食品,这些食品足以让他们饱食三餐,还略有剩余可以贮存起来。另一台机器制造你从目录册上挑选的任何款式的服装,尺寸大小则由你自己预先量身而定。它也制造毯子、窗帘、桌布和用布料制作的任何东西。最后那两台机器,包括那台大的,则轮番生产另一份目录册上罗列的各种东西。
本县的玉米已经可以收成,却依然滞留在地里。没有人想买玉米,除非农场主亲自动手,谁也不愿受雇去收割。
镇里几乎家家都有了新轿车,我们的毫微机编程可以制造6种不同的车型。街道上跑着许多红色和金黄色的车辆。
“妈妈,我要一间儿童游戏房,”威尔哼哼唧唧闹着说,“卡迪·阿尔弗伦就有一间新的游戏房!我也要一间!”
我打量着他,他站在那儿,穿着皱巴巴的小睡衣裤,上面有火车图案,他显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活像他最好的朋友刚刚死去。他的头发垂落到前额,就像杰克以前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卡迪有一间新的游戏房?”
“我亲眼看见的!从我窗口看见的!”
“从你的窗口看不见卡迪的院子。威尔,你是不是又爬到屋顶上去了?”
他耷拉着脑袋,把睡衣的袖子扭成皱巴巴的一团。
“我告诉过你,爬上屋顶很危险!你可能跌下来摔断脖子的!”
“很抱歉。”他说着,抬起小脸望着我。尽管我知道他压根儿不悔过,今后还可能再爬上去,但是我的气也消了。“很抱歉,妈妈。咱们不能要一间游戏房吗?咱们整个夏天都呆在屋里,好像从来没有出过门!”
他说得没错。我只有几次带孩子们走出院子。我自己也难得出一次门。我心想,这是因为我不愿意看见任何人投来怜悯的目光,好像说“杰克跟五金店那个名叫克里西什么的性感姑娘跑掉了,撂下卡罗尔和孩子们,连回头瞥一眼都没有”。但是原因不仅于此。
楼下的大冰箱差不多空了,我已经把能用的东西都几乎用光了。上个星期二我用完了洗衣粉,适逢待洗的衣物堆积如山,更糟糕的是纸尿裤快没了,我不得不保住活期存款(其中半数是杰克留下的),以便尽可能长久地支付房租和电话费。用完以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我想是时候了。我不明白我以前干吗不去,不明白现在干吗不去。不过,是时候了。
“行啊,宝贝,我给你要一间游戏房,”我说,“去拿你的旅游鞋吧。”
我给杰基换了衣服,喂饱了;给威尔和基米穿上衣服,往童车里塞进纸尿裤和水,于是我们开车出行。威尔很乖,一直呆在童车的边上没有往前跑,基米站在后杠上,时而哼哼唧唧说痒痒;她在夏天长痱子,但是车子拐过街角向镇广场驶去的时候,她不再哼哼,就像我和威尔一样瞪大了眼睛。所见之处摆满四方方的大垃圾桶。干净、蓝色、塑料制成的垃圾桶足有几百个,有叠在一起的,有翻倒的,但没有一个装着垃圾。人们四处转悠,气愤地交谈着。我看见了我的邻居。
“鲍勃,这到底是——”
他太气愤了,连斜睨我一眼都顾不上:“比阿塞那小于!几年前在州技术竞赛中夺冠的那一个——我早就说了,那小于爱出风头,老是自作聪明!不知怎的,他破坏了大格雷,现在无论你叫大格雷制造什么,它只能制造垃圾桶了!”
我伸长脖子望着遮篷下面那个庞大的金属箱。果然又有一个垃圾桶从里面冒了出来;我腹中突然冒起一个什么泡泡,开始向上涌起。“难道是……是……”
“那小子离开镇子了!安德森已经派了一个情报员去追踪他。卡罗尔,你有没有看见丹尼·比阿塞?”
“我谁也没看见。”我说。泡泡升高了,现在我知道那是啥玩意儿了:笑意。我转过脸去避开鲍勃的目光。
“假如那小子懂得好歹,他会夹着尾巴逃窜下去的。”鲍勃说,他实在心烦意乱,“除了制造食品的那一个,眼下镇长把其余的毫微机都关闭了,等着修理工从城里赶来。卡罗尔,今天的食品你拿到了吗?”
“没有,但是我过—阵子就回去。”我对付着说,好歹没有当着鲍勃的面笑出来,“基——基米觉得不太舒服。”
“那好。”他说道,但是并不真的在关切,“喂,厄尔!等一下!”他从一堆堆垃圾桶中间钻了过去,到广场另一边去找厄尔·比克尔。
威尔总算明白,今天是没有游戏房了。他愁眉苦脸,但是没等他放声哭出来我就说:“威尔!瞧这些大桶!咱可以用它们搭一间最棒的游戏房呢!”
他的脸放晴了:“太酷了!”
所以我们把四个垃圾桶套在一起拉回家去,帕克家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帮了一点忙,他们都是好孩子,似乎很高兴有事做。他们从地下室拿来几块木板,加上一把锄头和几根钉子,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搭建起一个四桶间的游戏房。威尔快乐极了,好像上了七重天。我无法给帕克家的孩子们付工钱,但是我把自己做的剩余的香蕉面包拿出来,解冻以后烤了烤,他们狼吞虎咽吃得挺高兴。威尔和基米(她忘了痒痒)在垃圾桶里一直玩到天黑。
第二天,所有毫微机又开工了,我递上一份日常食品的订单。但是我去取货的时候把孩子们留在家里让基蒂·史文森看管,我在园子里把所有瓜果、豆子、胡椒、玉米和甜瓜都装进桶里。
开学了,威尔上一年级。第一天我步行送他去上学,他似乎挺喜欢那个女老师。
到了开学后的第三星期,老师辞职了。
到了第五星期,代课老师和其他几个老师也辞职不干了。
“他们没必要工作就干脆不工作,他们干吗应该工作呢?”埃玛说。她坐在我家的厨房里喝咖啡,戴着一顶奇特的帽子,帽檐斜遮住半个面孔。我想那帽子是她从毫微机目录册上挑选出来的——准是城里人戴的那种款式,不过颜色挺漂亮,是一种桃红的暖色调。“有了毫微机,谁不想工作就用不着工作了。”
“你孩子的老师也辞职了吗?”
“没有,他们的老师是年老的卡梅伦太太。她任教多年,早上醒来也许无法想象干点别的什么工作。卡罗尔,瞧这地方。你怎么放任它变得这么破破烂烂的?”
我温和地说:“杰克走了以后钱不太多,只够付房租呢。”
“真他妈的……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你干吗不用毫微机产品替换那些旧窗帘和旧沙发呢?还有那台电视!你可以要一台挺大的,图像清晰得无与伦比。”
我把胳膊肘搁在桌子上,向她探过身去:“埃玛,我告诉你实话,我只取用毫微机的食品和纸尿裤,我也为威尔订做了几件校服,至于其他东西……我就不知道了。”
“你傻透了!”她说。这话简直是嚷出来的——她似乎对我那张中间下陷的沙发太看不惯了。我伸手拉下她那顶斜帽子。埃玛的一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而且青一块紫一块,就像我园子里瓜果的颜色。
她突然哭泣起来:“特德……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凶狠……叫人炒了鱿鱼,这对男人来说太可怕了!哪个男人都会厌烦得发疯的——”
“他不是被炒鱿鱼,他是辞职了。”我说道,不过语气挺温和的。
“一码事!他在家成天绷着脸,对两个孩子吆三喝四——不瞒你说,他们巴不得去上学!——他还指责我干的每一件事,要么向毫微机订做苏格兰威士忌——订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约翰逊镇长宣布毫微机生产酒类为非法——”
“他真的订酒了吗?镇长真的宣布了吗?”我吓了一跳问道。
“真的。所以星期三特德和我大打出手干了一仗……而且……而且……”她突然改变口气,“卡罗尔,你啥也不知道!你坐在这里,安全又孤独,以为你比毫微机高傲,就像你一向对可怜的杰克那么高傲——哦,对不起,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也许你说的正是那个意思,”我心平气和地说,“不过这没什么,真的没关系,埃玛。”
她突然顶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