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康科幻作品集
会衰老。人体中刚受精的胚细胞中,其染色体顶端有大约1000个无编码意义的碱基对,它们就象鞋带端头的金属箍,对染色体长链起保护作用。但在活体约束中,一种细胞凋亡酶CPP-32向所有细胞发出密令,使它们在每次分裂时失去80-200个碱基对,染色体因而逐渐失去保护,细胞就开始衰老死亡。再问一次,你能听懂吗?不懂就问,不要爱面子。”邓飞开玩笑地说。
龙波清已听得入迷:“请继续。”
“癌细胞与此不同,它有一种端粒酶PARP可以克制凋亡酶的作用。所以它是长生不死的。100年前,李先生用克制端粒酶的办法,治疗了千百年令医学界束手的绝症,并因此扬名于世。”
他有意停顿一会才说;“然后,李先生就想到事情的另一面,如果把细胞凋亡酶去除,使人体细胞都能正常分裂同时控制分裂速度,实际上也就是使RAS基因回复到原始生命的状态。那会是什麽结果?那就是千百年来人们孜孜追求的长生不老。
说起来简单,实行起来难度极大,但李先生终于成功了,并把这种手术施之于自身。于是他成了第一个长生不老者,直到现在还保持着40岁的身体。”
邓飞介绍完了,龙波清久久与他对视,屋里安静极了。邓飞皱着眉头说:“老实说,过去我把萧水寒当作潜在罪犯时,我倒对他一直怀着敬意,知道了真相,我反而鄙视他可怜他。他象个土财主似的守住这个秘密,象个土拨鼠似的东躲西藏,为的什麽呀。我简直怀疑他有恋宝癖。”
公安局长似乎没有听到这段话,他一直在按自己的思路在思索。最后他决断地说:“我们也暂时为他保密,你先回家见见老嫂子,我还要向上面汇报。我想,这个足以影响全人类的无价之宝,如果仍归私人收藏,恐怕不合适。太可惜,也太危险。”
邓飞走后,他沉思了很久,最后直接要通了总统办公厅的电话。他要求立即安排与总统的见面,他有极端重要的事情汇报。
萧水寒在蓬莱海滨的高级住宅区买了一套房子,邱风出院后就搬进去了。他原准备送邱风到澳大利亚定居的,但孩子的早产多少打乱了他的计划。
邓飞成了他家的常客,也是唯一的客人。--萧水寒没有对孙思远生命研究所的同事们泄漏真情。邱风已知道了邓飞的真实身份,邓飞对女主人自嘲道:“我就象’80天环游地球‘中的侦探费克斯,满世界追踪罪犯,却发觉追了一位绅士。”
他非常热情,替邱风请保姆,买婴儿衣服,每天跑里跑外。不久,邱风就觉得再称他邓先生未免太见外了,应该称呼邓叔叔。她没想到这把邓飞吓了一跳:“别别,千万别这样称呼。”他看看萧水寒,“就称我邓大哥吧。”
邱风为难地看看丈夫,丈夫微笑着默认了,邱风高兴地说:“那好,就依邓大哥的意。”
邱风的奶水很足。“看来我体内的黄体酮就是多,特别适合作母亲。”邱风半开玩笑半是自豪的说。每天保姆把毛毛抱过来,他把头扎在母亲怀里,国国嘟嘟咽着乳汁,吃饱了,自动放开奶头,依偎在妈妈怀里,漾着模模糊糊的笑容,眼珠乌溜溜地乱转。
邱风对自己的女儿简直是百看不厌,她把心思全放在女儿身上,甚至没注意到丈夫又恢复了周期性的抑郁。当母亲伊伊晤唔逗女儿说话时,萧水寒常走到凉台上,眉峰紧蹙,表情肃穆地遥望苍穹,去倾听星星亿万年的叹息。这时,170年的岁月就象溪水一样,静静地从他的脑海中淌过去。
还有混沌未开的毛毛,也无时无刻不笑卧在他的思绪里。他没有象邱风那样爱形于色,但他对毛毛的刻骨的爱恋,也绝不逊色于邱风。
他曾认为,如果长生更有利于延续人类种族,那麽,扼杀后代的生存权利并不是罪恶--这种观点理论上并不错,可是,在毛毛面前,你能再坚持它吗?
邱风悄悄地走过来,依偎在他的身旁。他问:“毛毛睡着了?”
“嗯,这孩子真乖。你看这孩子最象谁?”
“当然是象她妈妈啦。”
“不,我看她最象你,特别是眼睛和嘴巴。”
萧水寒笑起来:“我就是这个丑模样吗?”他收住笑声,沉沉地望着妻子:“风儿,今晚我想和你谈一件事,好吗?”
邱风忽然想起丈夫的恶誓,还有这几天的抑郁,她很内疚,只顾疼女儿,忘了关心丈夫。她忙说:“好的,你快说吧。”
“风儿,这两个月的旅途中,你是否发现过什麽异常?”
“有啊,邓飞一直在偷偷监视着我们,他原以为你与几位科学家的失踪有关,后来才知道是一场误会。”邱风天真地说。
“傻姑娘啊。”萧水寒叹息着,他又沉默了很久,不知如何开口。“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扶邱风在凉台的吊椅上坐下,娓娓讲述了李元龙的故事,他讲少年李元龙如何艰苦求学,一只木棍挑着一个馍馍包裹步行到校,这就是一星期的口粮;青年时代的李元龙如何才华横溢,用基因疗法征服了癌症;后来,他发现了长生之秘并施之于自身,便悄然离开社会;他化名刘世雄隐居30年,彻底完善了长生医术。刘世雄消失后,库平又出现了,这次他特意选择另一种人生之路,看来是失败了。虽然库平一直保持着40岁的巅峰智力,但他作为工程师的一生显然十分平庸,因为他的思维已形成固定的河床,难以改道了。于是他不得不回到生物学领域,在这个领域他仍然如鱼得水。但可叹的是,他终于未能超越李元龙。
因为他已经没有了那种新鲜,那种青年的幼稚莽撞和胆大妄为,那种天马行空般的思想驰骋。
邱风兴奋地叫起来:“原来你一直在追寻李先生的下落啊。他真的发现了长生之秘?他现在在哪儿,你找到他了吗?”
萧水寒不易觉察地苦笑一声,发出170岁老人才会有的苍凉叹息:“傻姑娘,你不久就会知道的。”
看着邱风的天真,他实在没有勇气把真相撕破。
邓飞的秘密监视点离萧的新居不远,蓬莱公安局遵照总部命令,派了精明干练的何明和马运非来监视萧水寒。这两人整天守着窃听器,或者用高倍望远镜观察那幢住宅的动静。邓飞这几天有些反常,他似乎也传染上了萧水寒的低度抑郁,常常独自默默地凭窗眺望。
正在监听的何明忽然抬起头来,吃惊地问:“真的吗?这是真的?”邓飞从窗户那边转过身,“真的有一个长生不老的李元龙?”
邓飞不能向他们深入介绍案情,他不置可否地说:“甭管真假,继续听下去吧。”
何马二人很兴奋,他们绝没想到自己参与的竟是世界级的秘密。他们聚精会神地听下去。但萧水寒已截断了谈话。听见有热吻声,邱风热烈地邀丈夫今晚同床。
接着,窃听器中传来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小马笑着说:“两人已上床了,再听下去是不是有点儿缺德?把窃听器关了吧。”
邓飞烦闷地说:“听下去。是总统亲自下的24小时监听的死命令。”两人看到老邓的情绪不好,偷偷吐吐舌头,安静下来。
他们和邱风一样,没有想到年轻的萧水寒就是170岁的李元龙。
凌晨,萧水寒悄悄下床穿衣。邱风睡得正香,白色毛巾被裹着她生育后丰满起来的身躯,她口唇湿润,乌发散落在雪白的被单上。萧水寒悄悄俯下身,轻轻吻她一下。他强忍心中的苦楚离开邱风,又到保姆屋里看了毛毛。毛毛也睡得十分香甜,小嘴咂咂有声。李元龙在她的婴儿床前久久伫立,最后他俯身吻吻孩子,决然转身,脚步滞重地走出去。
他步行了约十公里,东边,海天相接处开始微现曦光。他来到海边的一个小港湾,一艘游艇泊在岸边。听见他的脚步声,一个中年人从船舷上跳下来:“是萧先生吗?你好,按你的吩咐,游艇已检修过,加足了柴油。”
李元龙笑着点头,掏出一张支票递过去。那人看看数字,感激地说:“萧先生太慷慨了,这种柴油动力的游艇马上就要淘汰,你却付这麽高的价。”
李元龙笑着挥挥手,跳上船去。中年人为他解开缆绳,交代道:“萧先生,这艘船已破旧,最好不要开得太远。对了,你没有交代准备干粮,我还是备了一些,就在船舱里。”
“好的,谢谢你,再见。”
游艇笔直地朝外海开去,船尾犁出一道白色的水沟。晨光曦微,浑浊的海水逐渐变成清澈的深蓝色,海鸟拍翅在船后追飞。这时一个人从船舱里钻出来,走进驾驶室。正在仪表盘旁操纵的李元龙没有露出惊异,他朝邓飞点点头:“我知道你要来的。”又回身驾驶游艇。
邓飞沉默着,很久才问道:“你要把生命交给大海?”
李元龙点头。
邓飞低声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呀你肯轻易抛弃长生,却不愿把长生之秘与人类共享?”
李元龙直视着前方:“年轻人,那真是一件好礼物吗?”他说,“我说过,一代人的长生势必扼杀后代的生存权利,否则,地球很快就要撑破了。但我们对后代的义务已刻印在遗传密码中,我们难以逃脱冥冥中的约束。所以,当我从造物主哪儿窃得长生之秘时,我就对造物主作出了许诺:我的亲子出生之时,我一定结束自己的生命。现在是我履行诺言的时候。”
他看看邓飞,苦涩地说:“我不忍心把真相告诉邱风,只好有劳你了,邓先生。”
邓飞犹豫着,慢慢掏出手枪:“请原谅,我不能作你的信使。我不得不执行总统亲自下达的命令。”
李元龙淡淡一笑:“那玩艺儿对求死者无用。”
邓飞扣下扳机,一颗麻醉弹炸开,蓬起一团烟雾。李元龙的身体晃动一下,邓飞迅速抱住他,把他扶到后边的船舱。
游艇掉头向大陆开回去。
邱风早上发现丈夫不在床上,她以为丈夫是去散步了,这些天丈夫常常独自散步。九点种丈夫还不回来,她开始着急了,频频到大门观看。正在这时,门外响起汽车声,邓飞匆匆进屋。
“什麽?他去大海自杀?”她吃惊地喊,确认邓大哥不是开玩笑,泪水立即波涛汹涌。“为什么,难道他不爱我和毛毛麽?或者……”她联想到丈夫近日的抑郁,“莫非又是那个前生的恶誓?”
邓飞怜悯地看着幼稚的邱风。说出真相对他是很艰难的:“难道你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他就是长生不老的李元龙啊。”
邱风无声地张大嘴,慢慢坐到沙发上。屋中只有毛毛的伊唔声。很久,邱风从震惊中惊醒,困惑地说:“不管他是谁,我都一心一意地爱他。可是,如果他能长生,为什么要抛下我们去自杀?他为什么不让毛毛和我也长生?”
邓飞暗暗叹息,他明白了李元龙为什么在永别人世时也未向妻子透露真情,这对儿夫妻在思想层次上是属于两个世界。他艰难地向她解释了李元龙与上帝的盟约,以及他对“地球被撑破”的担忧。邱风不解地问:“可是这和他自杀有什麽关系?他要不愿长生,至少要陪我和毛毛度过正常人的一生啊。”
邓飞摇摇头,他觉得对头脑简单的邱风,恐怕再解释也没有用。不过,反过来说,这种女人的简单思维,有时反倒是解开乱麻的快刀。他低声说:“你去劝劝他吧。带上毛毛,我们只能靠你和毛毛拉回他的心。总统希望他能活下来,希望他把长生之秘交给国家。”
李元龙被软禁在一间心理实验室里。透过巨大的全景观察窗,可以看到室内只有一把固定在地上的椅子,墙壁上敷有泡沫塑料贴层,那是防止他自杀用的。各种仪表对他的脉搏和血压等进行着遥测。
窗外的环形座位上有十几个人,这是总统智囊团的全部成员。李元龙正平心静气地与他们对话:“你们问我为什么不向世人公布长生之秘,很简单,我不能把一种未经考验的药品贸然推向社会。我隐姓埋名,用了130年的时间对长生这种生命形态作了严格的验证。很遗憾,我发现,尽管我的体力和‘本底智力’在170岁时仍能保持巅峰状态,但大脑的创造力却萎缩了,难以进行创造性思维。而创造性思维正是人类得以发展的原动力。也许,”他苦笑着说,“上帝为我们选定的生死交替仍是最佳方式。”
外面的于亚航教授已经白发苍苍,但在对“年轻的萧水寒”说话时,仍感到年龄加权威的压力。他毕恭毕敬地说:“李前辈,恕我不能同意你的观点。长生可以无限延长人的有效寿命,它对人类的继续发展至关重要。至于那些枝节问题是很容易解决的。”
李元龙微笑道:“如果伟大的牛顿活到20世纪,并保持巅峰智力,以及他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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