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康科幻作品集
狼看着它,目光中又出露狂热。
“就是这个小东西,至于它的原理和功能……你知道我不大相信女人的智力,即使是女人中的佼佼者。”他可憎地讪笑着说,“所以我还是从ABC的启蒙教育开始。”
他取出一张宜纸J区进电脑的扫描器中。
“这是二百年前齐白石先生的名画。你暂时不要知道它的内容。我把它扫描计算机,投射进方格座标中,再逐行放大。你看。”
屏幕异常清晰,逐渐闪出一排排方格。直到方格中填有黑色时,胡狼使国面暂停,他递过来一张桌面大的方格应标纸,一支毛笔,说道:
“请你照屏幕中方格座标的样子。把纸上相应的方格涂黑。”
虽然莫名其妙,我还是照吩咐的做了。这项立作很简单单,因为屏幕上和纸上的方格都有—一对应的数字。每涂完一行,胡狼就把纸卷起,不让我得窥全貌。
涂完后他问我:“你知过你画的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胡狼说:“这一点很重要,请你记住。你摹画了一件东西,但并不知画的是什么。”
随即他把我的作品扫描进电脑,又缩小为明信片大小,在屏幕上显示出来。我惊愕地看到,我描出了一只生动的虾子,虾须灵动,虾趣盎然,似乎可看到虾须搅起的涟漪。
他笑过:“一幅杰作,丝毫不亚于白石老人。”他抽出齐白石的原作给我,二者确实毫无差别。“但是,齐先生是艺术创造,你的画只是简单的复制。”
他两眼炯炯发光,停顿了片刻。
“下面的过程我想你的智力已经能够理解了,人们可以用一维的扫描复制二维的画面,自然可以用二维扫描复制三维的物体。假如更进一步能做到以下两点:
1、有一个精确到粒子级的扫描器,可以精确探知某物体是由哪些原子及其它微粒堆砌而成;
2、一个使用毫微技术的装置,可以按用前者的指令准确地逐个原子地复制原件。
那么我们就可以复制任何物体,任何植物、动物——包括人。”
他有意静默片刻,不无得意地观察我的表情。我确实被惊呆了,对这个骇人的发明,心中本能地震荡着一种深沉的恐惧。
胡狼笑道:“很简单,是吗?其实任何法则和原理都是简单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工匠,摸索出一套高效的工艺而已。这套工艺的关键是多切面同步堆砌毫微技术。要知道,从二十世纪末,毫微技术就已经起步,那时的科学家们已能制造诸如可在血管里行走的机器人之类——当然比起我的机器来,那些成绩不值一晒。毫微技术发展到2100年,巳有了长足的进展,在我手里又跨了一大步,超前时代至少一二百年,它的水平已足以胜任这项工作了。”
我从震惊中复苏,问道:
“它也能复制生物?”
胡狼大笑道:“难道你没看到两只小猫吗?丽丝,过来!”
两只波斯猫应声跑来,跳上跳下地撒欢,的确,它们长得一进一样!
我迷茫地重复发问:“你能复制人?”
胡狼很为我的低能摇头:“自然能。只须走进机器的密封门,半小时后就会走出两个完全相同的人。”
“你能复制他的思想?你已经了解了智力活动的全部奥秘?”
胡狼讪笑道;“看来我对你的智力并未低估,我不是已经明白告诉你了吗,我并不需要知道我在画什么,只需保证我的复制不失真。要知道,任何思维活动都有相应的物质变化。二十世纪的科学家就已知过,把识路蜜蜂的身体磨碎,注入不识路蜜蜂的身体中,后者也能识路了。这表明,记忆在蜜蜂的神经系统中有相应的特质体现。这是十分奥妙的东西,也可能人类十万年后才能掌握。幸好,我不需要了解详细过程。我只需要们确地复制,仅此而已。一旦复制完成,复制人自然而然就具有原件在那一瞬间的全部思想和知识。”
这些劈头盖脑而来的新概念使我头晕目眩。胡狼尽可能耐心地讲下去:
“还有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你知道人类已经用基因工程复制了不少生物,至于复制人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这是一种生物方法,自然便捷得多容易得多。而我用的可以说是机械方法,自然要笨拙得多。但前者只能重复一个生命过程,比如说它复制的爱因斯坦也得重复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由于后天的差异,等爱因斯坦第二成人时,他已与爱因斯坦第一大相径庭了,而我却能复制一个完全不失真的成熟的天才。如果世上有一千个爱因斯坦或胡狼,世界该是什么景象!”
他的表憎狂热,而我则恐惧地注视着机器的入日,似乎是在看天外怪兽的血口利齿,我悲怆地问: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在毁灭人类,你把神圣的人变成了一个个工件,你会完全毁掉人类的伦理道德,毁掉初恋的神秘、对死亡的恐惧,毁掉一切美好的感情。”
他不耐烦地说:“文人的多愁善感。即使没有我,迟早也会有人把这个玩艺搞出来,是多不过推迟一二百年。如果它会毁灭人类,那只能由此推断出一点:人类在发展过程中本来就会走向死亡。”
我驳不倒他,我在他犀利的思想面前无能为力。我痛恨地说:
“你是否考虑过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假如一个傻女人始终摆脱不了荷尔蒙的控制,十年来仍在痴恋一个疯子。可是突然间她面前冒出来一千个胡狼,她该怎么办?”
胡狼稍一愣,随即笑道:“很好解决吧,再复制九百九十九个白王雪就行了,连她们的爱情也会复制得一模一样。”
我绝望地叹息一声,知道这个疯子已不可理喻,我掉头出洞,径直走向我的直升飞机。
回到京城,我就紧急约见总统,我不能让这个科学狂人毁灭人类,毁灭造物主亿万年的杰作。
我毫不怀疑我能说服总统采取紧急行动,总统已执政八年,精明干练,深负众望,巳经有报纸把他称为“百年一遇的天才”。我想他不会喜欢这么难得的天才在三十分钟内孵出一群吧。
总统在书房里会见我,他微笑着寒暄:
“记得哪位哲人说过,美貌和天才不能并存。着到你,我才意识到这句话的荒谬。”
我疲倦地说:“关于我的美貌等闲暇时再谈吧,现在我要谈一件关于人类生死的大事。”
我简捷地叙述了事情经过。虽然这不啻是天方夜谭,总统还是敏锐地意识到危险。他唤来国务秘书吩咐道:
“立即通知议院成员进行非常表决,增加一项法律条文:任何复制人的活动均犯重罪,对犯罪者不得不恢复死刑。”
我低声请求:“请给我一天时间好吗?我想尽力说服他。”
总统同情地看着我:“好吧,反正法律生效也要一天之后。”’
“这一天内对不要打扰他,好吗?”
总统爽快地答应:“好吧。一天内不采取任何行动,但一天后你必须离开那儿。”
等我匆匆赶回那里,已经人去室空了。桌上留了一封信:
白小姐;
我知道你回去要干什么,没人比我又了解你那可笑的历史使命感。新增的那项法律条文已被我截获。我不会去和法律硬碰,但任何人也不能使我服输。
请转告总统阁下,即使我要复制天才,他也是排在500名之后,大可不必着急。
顺便说一声,我似乎还爱着你。那可恶而顽固的荷尔蒙!
胡狼匆草
我颓然倒在沙发上,两只雪白的波斯猫扑过来,一左一右地舔我的手,喵喵叫着,用它们一绿一黄的眼睛同情地看着我。
胡狼就这样消失了,象滴在火炉上的一滴水。
总统又约见我,我气急败坏地对他大叫大嚷;
“你为什么违背诺言?你为什么在我到达前就派人监视他?要不是你们惊动他,也许他不会逃走的!”
总统冷冷地说:“这样一件关于人类命运的大事,你想我会为了一个傻女人的爱情去冒险吗?”
我反唇相讥:“你不愿冒险,他却从你们眼皮下溜走了,从十几台仪器的监视下消失了!”
总统沉默了,半晌他由衷地承认:“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逃走的,真是一个鬼才。我们在全世界彻底搜索过,也毫无线索。你大概是他同人类社会的唯一纽带了,我想他很可能与你恢复联系。为了人类历史,我恳求您及时通知我。”
我喃喃地说:“通知你们逮捕他,绞死他?”
总统的目光毫不退缩,答道“是。”
我以手扶额,半晌才疲倦地答应:“好吧,我知道自己的责任。”
两年过去了,胡狼仍是盲如黄鹤。
两只波斯猫已经长大,每日绕膝撒欢。它们仍极为相象,但我已能分辨“丽丝A”和“丽丝B”了,我想是两年的后天环境使它们产生了差异。
夜深人静,我会抚摸着自己仍然光滑如缎的皮肤和依然紧挺的乳胸,痴痴地冥思。那个男人现在在哪儿?他会不会走到与人类为敌的地步?
在我心目中,他几乎巳是个疯子,但奇怪的是,这个疯子仍有强大的磁力,使我一直不能忘怀。直到某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
听到电话中熟悉的声音,我立即屏住气息。是他!他的语调仍然懒散、冷嘲,但却带着男性的磁力。
“白小姐,听出我的声音了吗?我是教你画虾趣图的人。这会儿我在……”
这当口儿,我完全忘掉了对总统的承诺,急急打断他:
“不要说出你的地址,有监听!”
对方竟哈哈大笑:“多谢自小姐的关心。不过我说过我不会便同法律作对,我不用怕任何人。请你来吧,我还要让你看一样新玩意儿,丝毫不违犯法律的玩艺儿。”
他详细地讲述了地址,我没有耽搁一秒钟,立即跨进我的专机。
胡狼手执一束洁白的素馨花在门口迎候,竟然颇有绅士风度。我接过花束,心里有甜丝丝的感觉。
走进屋,我一眼看见了他身后的机器,与原来那件一模一样,红绿灯狡黠地眨着眼睛。我的喜悦立即被愤恨取代,这个偏执狂,难道他真要毁掉自己毁掉世界才甘心吗?
胡狼笑嘻嘻地看着我。”我说过我不会服输的。”他不无得意地炫耀,“我也说过我不会违犯法律。请看这台新玩艺吧、”
他领着我介绍:“这个机器几乎同原来完全相同,只是多了个出口,喏,就在隔壁。当然,出口也可放在万里之外,甚至太空。任何一件物体,包括人,只要进入入口,经过几分钟的扫描后,原件就会气化消失。在出口处,在同一时刻、会推出一个完全雷同的复制品来。”他笑道;“你看,这不是人体复制机,而是特质传真机,它对开发太空有着无比的重要性。我想为了这项发明,总统一定会赏我一枚一吨重的勋章。”
我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但旋即担心地问:
“可靠吗?是否万无一失?”
胡狼微微一笑,似乎不屑置辨。“当场试验。”他说,然后打开人口坦然走进去,回头交待道,“十分钟后到出口等我。”便轻轻拉上门。
一道密封门把我们隔绝成两个世界,我急忙跑到隔壁,那儿是一道同样的密封门。我看着屏幕旁的红绿灯闪烁不停,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这十分钟对我真是世上最漫长的苦刑。他会不会在传真过程中消失,一去不回?会不会在传真过程中失真,变成四个脑袋八只蹄子的怪物?……红绿灯的闪烁逐渐减慢,变得井然有序。终于全部熄灭,密封门缓缓打开,那个熟悉的胡狼从门里笑着走出来。
我扑过去,倒在他怀里啜泣,他用手轻轻捋着我的柔发。我抬起泪眼看,他脸上(难得地)不再有冷嘲,甚至低下头轻轻送我一吻。我浑身发软,闭上了眼睛。
忽然身后有开门声,我睁开眼睛,看见从隔壁走过来一个人。
又一个胡狼!
我目瞪口呆。从这一刹那起,我就被悲哀和恐惧吞没,我也预见到胡狼和我的悲剧。
第一个胡狼(称他为胡狼B吧)对我笑道:“忘了告诉你,人口里有一个极秘密的按钮,只要启动它,原件就不再气化掉,这是为保存特别珍贵的真迹时才用的。我之错就错在象其他庸人一样未能免俗,对自己的肉体过份钟爱——毕竟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奇才啊。所以,在我被传真过来时,原件也没舍得毁掉。”
第二个胡狼(胡狼A)也笑过。“他说得对。我在被传过去时,舍不得毁掉自己,鬼使神差地按了按钮,其实当时设计这项功能,恐怕在下意识中就有这个打算,只是没有明朗化罢了。”
二人并肩而立,一模一样,连额边的皱纹、衣裳的摆角、头发的长短都完全相同,他们的脸上也都挂着同样玩世不恭的、没心没肝的微?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