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康科幻作品集
但这件事有一些不对头!
作为女人同时又是一个作家,我对男女之情的感觉是分外敏锐的,而且这种感觉并未因年龄而迟钝,这是我常常引以自豪的事。虽然婚礼的气氛十分欢乐,但我感觉到一对新人未免太冷静,太礼貌周全,并没有新婚夫妇那种幸福得发晕的感觉。这是为什么?我用目光紧紧追随着田青,我从她的目光里读出了深臧的不安。新娘在金属门前停下采,略为犹豫后扭头向我走来:
“白奶奶,”她喏喏着说,“我可以同你谈谈吗?”
她的行为显然不在预定程序之内,迈克尔博士惊愕地张着嘴。我目光锐利地看着迈克尔,又看着保罗——保罗正疑惑而又关心地注视着妻子的背影。我回转头微笑着对田青说:“孩子,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田青推着我的轮椅缓缓走向休息室,大家惊奇地目送着我们。
“白奶奶,你知道吗?我和保罗是第一次见面——除了照片之外。”田青低声地说。
我惊愕地问:“是么?”
田青点点头:“是的。请亚行动不仅要在外星系上试验人的生理行为,还要试验人的心理行为,所以宇航委员会有意不让我们接触,以便我们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星球上,从零开始建立爱情。”
我哑口无言。
“可是,这爱情又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田青激动地说,“因为还要求我们必须试验人的生殖行为!这不是一种强迫婚姻吗?就象一千多年前中国的封建婚姻一样!”
我被愤怒的波涛吞没,这些科学偏执狂!他们在致力于科学探索时常常抹煞人性,把人看作实验品,就象胡狼生前那样。科学家们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但我始终不愿承认这样的道理,难道科学的发展一定要把人逐渐机器化吗?
冷静一下,我劝解用青:
“姑娘,你不必担心。保罗肯定是个好男人,我从他的眸子就能断定。你们一定会很快建立爱情的。你是否相信一个百岁老讴的人生经验?”
田青沉默着。
“问题不在这儿。”她突兀地说。
我柔声道:“是什么呢,尽管对奶奶说。”
田青凄然道:“我从5岁起就开始了严酷的宇航训练,我终日穿着宇宙服,泡在水池里练习失重行走,学习象原治人那样赤身裸体地与野兽为伍,靠野草野果生活。我们象机器一佯无休止地超强化训练——你相信吗?我可以轻松地用一只手把迈克尔先生从讲台上掼下去。我们学习天文学、生理学、心理学、未来学、电化学、生物学、逻辑学、古典数学和现代数学,几乎是人类的全部知识,单是博士学位我就拿了45个,保罗比我更多。因为在严酷的巴纳德星系中,只有两个人去和自然搏斗时,任何知识都可能是有用的。”
我额首道:“对的,是这样。”
田青叫到:“可是我象填鸭一样被填了二十年,已经对任何事物都失去兴趣了,包括爱情!我几乎变成没有性别的机器人了!等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洪荒之地单独相对时,我该怎么适应?我还能不能回忆起女人的本能?我怕极了!”
我怜惜地看着他鲜花般的脸庞。对于一个二十五岁的妙龄女子来说,这个担子实在太重了。我思考再三,字斟句酌地说:
“孩子,我想科学家们必然有他们的考虑。我也相信你们在共同生活中肯定会建立真正的爱清。你们为人类牺牲了很多,历史是会感激你们的。但是,”我加重了语气,“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去,请明白告诉我,我会以自己的声望为赌注去改变宇航委员会的决定,好吗?”
田青凄然地看着我,最终摇摇头,她站起来,深情地吻了我一下:
“谢谢你,白奶奶,别为我担心!”
一道白影飘然而去。
二十分钟后,保罗夫妇的肉体已从地球上消失,他们已被装入黑匣子,黑匣子则被小心地吊入飞船。马上就要倒记时了,屏幕上,洁白的飞船直刺胄天。演播厅里静寂无声。
一位记者大概受不了这种无声的重压,轻声笑道:
“保罗夫妇是否正在黑匣子里亲吻?”
这个玩笑不大合时宜,周围人冷淡地看着着他,他尴尬地住口。
可怜的姑娘,我想。她和他要在不见天日的黑匣子里度过漫长的500年。差堪告慰的是,他们两人是“住”在一个匣子里,但愿在这段乏味难熬的旅途中,他们能互为依赖,互相慰藉。
进入倒计时了,大厅里均匀地回响着总指浑的计数声:
“10、9、8、7、6、5、4、3……”
计数声哑然而止,然后是一分钟可怕的寂静,我似乎觉得拖了一个世纪之久。所有人都知道是出了什么意外,大家面色苍白地看着屏幕。
屏幕上投出总指挥的头像,坚毅的方下巴,两道浓眉,表情冷静如石像。他有条不紊地下命令:
“点火中止!迅速撤离宇航员!排空燃料!”
巨大的飞船塔缓缓地合拢。一群人(和机器人)象蚁群一样围着星际飞船忙碌。黑匣子被小心地运下来,立即装入专用密封车运走。飞船中灌注的燃料被小心地排出。一场大祸总算被化解了。
我揩了一把冷汗。
一个周后查清了故障原因:控制系统中一块超微型集成电路板上有一颗固化原子脱落,造成了短路。
但重新点火的时间却迟迟不能确定。人们的焦灼变成了怒气,尖刻的责问几乎把宇航委员会淹没。直到八个月后,我接到了迈克尔的电话。
“白女士,‘诺亚方舟’定在明天升空。宇航委员会再次请你作为特邀贵宾出席。”
在传真电话中,他的神情和声音都显得疲惫。我挪揄地说:
“这几个月够你受吧。记者们的尖口利舌我是知道的。”
迈克尔苦笑道:“还好,还没有被他们撕碎。但无论如何,我们要为这次行动员责,为两个宇航员的生命负责呀。”
我叹息道:“我理解你。不过八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保罗和田青是怎佯熬过来呢?——也可能是杞人忧天吧,”我开玩笑地说,“良宵苦短,说不定他们已经有小宝宝了。”
迈克尔大笑道:“这倒是绝对不会友生的。为了保证试验的准确性,我们对两人作过最严格的检查,保证他们在进入黑匣子前,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是童身。按照计划,他们的婚姻生活必须从到达巴纳德星系后才能开始。”
这些活激起我强烈的反感。我冷冷地说:
“迈克尔先生,很遗憾我不能出席飞船升空的仪式。你知道,文学家和科学家历来是有代沟的,我们歌颂生命的神秘,爱情的神圣;而你们把人和爱情看成什么呢?看成可用数学公式描述的,可以调整配方的生化工艺过程……不不,你毋须辩解。”我说,“我知道你们是为了人类的永恒延续,我从理智上承认你们是对的,但从感情上我却不愿目睹你们对爱情的血淋淋的肢解过程。请原谅一个老人的多愁善感和冥顽乖戾。很抱歉,再见。”
我挂上电话。
胡狼在墙上的镜框里嘲弄地看着我。对,他和迈克尔倒是一丘之貂,甚至他比迈克尔更偏执。如果85年前他能手执鲜花,从人体传真机里安全走出来,我肯定会成为他的妻子。不过,我们可能会吵上一辈子的架,甚至拂袖而去,永不见面。我们的世界观太不相同了。
但为什么在他死后的85年里,我一直在痛苦地思念着他。
爱情真是不可理喻的东西。
第二天,我坐在家至,从电视上观看飞船升空的壮观。
迈克尔满面春风站在讲坛上。在他身后的大屏幕上可以看到,黑匣子正被小心地吊运过来,送到一台激光显视仪里。迈克尔说:
“这是宇航员登机前最后一道安全检查。其实这是多余的。他们被装入匣子前已经经过最严格的检查,黑匣子密封后目然不会有任何变化。但为了绝对安全,我们还是把黑匣子启封,再进行一次例检吧,只需一分钟即可。”
但这一分钟显然是太长了。检视仪上的红绿灯闪烁不停。迈克尔脸色苍白,用内部电话同总指挥急急地密谈着什么。电视镜头偶然滑向记者群时,可以留到记者们恐惧的眼神。
我被紧张压得喘不过气,偶一回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容,几与白发一色。保罗和田青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们是否也象胡狼一样,化为一道轻烟,永远消失了?
上帝啊,我痛等地呻吟着。
经过令人窒息的10分钟,地球科学委员会主席的头像出现在屏幕上,也是坚毅的方下巴,两道浓眉。他皱着眉头问道:
“检查结果绝对不会错?”
总指挥坚决地说:“绝对不会!”
壬席低声说:“请各位委员发表意见。”
镜头摇向另一个大厅,一百多位地球科学委员会的委员们正襟端坐。他们是人类的精英,个个目光睿智,表情沉毅。经过短时间的紧张磋商,他们把结论交给主席:“如果不抛开迄今为止自然科学最基本理论的约束,那么即使做出最大胆的假设,这种事也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换而言之,如果事实无误,它将动摇自然科学最基本的柱石。”
王席摇摇头,果断地下命令:
“诺亚行动取消,宇航员复原(他们没有死?我激动地想)——也许我们有必要先在地球上把生命研究透彻。”他咕哝着加了这么一句,又问道:
“请问白王雷女士是否在演播厅?”
迈克尔急急答道:
“白女士因健康原因今天未能出席。请同是否需要同她联系?”
主席摇摇头:“以后再说吧。也许科学家们应该从文学家的直觉中学一点什么。”
三十分钟后,飞船内人体复原机出口打开了。赤身裸体的保罗轻快地跳出来——传真机是不传送衣服信息的。两名工作人员忙递上雪白的睡袍,为他穿上。
我兴奋地把轮椅摇近电视,我看到了保罗脸上洋溢着光辉,感到了他身上那种幸福得发晕的感觉!保罗接过另一件睡袍,步履欢快地返回出口,少顷,他微笑着扶一名少妇出门。少妇全身在雪日的睡袍里,只露出面庞——满面春风的面庞,娇艳如花,被幸福深深陶醉。
我几乎象少女一样欢呼起来,我绝没料到,事情会出现如此喜剧性的转折!
田青娇慵地价在丈夫肩头,目光简直不愿从他身上移开,保罗则小心地搀扶着他,象是捧着珍贵的水晶器皿——他的小心并不多余。再粗心的人也能看出,裹在白睡袍里的田青已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孕!
哈哈!
这个过程是发生在两块生命全息码的胶片上——可不是发生在两个人身上!我颇有点幸灾乐祸地想,这可够那些智力超群、逻辑严谨的科学家们折腾一阵子啊!
美容陷阱
10·15
下午陪雅倩去珠宝店,为后天的舞会置买行头。
一枚以色列钻戒,一串意大利项链,再加一条紫貂披肩,135万元。
5年前我终于把这只白孔雀拖进爱巢,曾使不少人羡慕。不过,漂亮的鸟是要用金钱喂养的。我总是不大理解女人(尤其是美女)狂热的购买欲,如果丈夫有钱又惧内,这种狂热甚至发展到疯狂。
不幸这两点我都占全了。
不过雅倩确实迷人。晚上,她穿着半透明的睡衣,在落地镜前一遍一遍试首饰,她的容光比钻戒更照人。我忍不住从背后过去,吻吻她丰腴白润的肩头,雅倩报以热烈的回吻。
我早就发现,她的热情与我付出的金钱数恰成正比。承认这一点实在有伤男人的自尊心,可是我没办法。
我确实被她降伏了,心甘情愿。
10·16
早上仍陪雅倩出门。雅倩已坐上汽车了,我正要出门,听见妈妈喊我。王妈正扶着她下楼,我赶快迎上去。
妈妈说:“坚儿,明天是你爸爸的忌日,你别忘了啊。”
我忙赔笑道:“怎么会呢,我记得清清楚楚。”抬头看见老爹的遗像,正盯着我,满脸嘲讽与玩世不恭,似乎在说:“小子,你骗得了你妈妈,可骗不了我。”我朝他挤挤眼。
老爹确实不是凡人,出身草莽,白手起家,30年挣就亿万家产。60岁他撒手西去,把偌大家财留给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有时我常胡思乱想:如果老爹事先知道这个结局,他还会不会苦挣苦斗一辈子?
有人说老爹是卖假药起家。恪守为尊者讳的准则,我家中从不谈论此事,不过私下我认为并非虚构。记得老爹一次醉后吹嘘.说他卖的婴儿万宝丹和超级猫王耗子药,都用的是精面粉、四环素之类正经材料,无论对小孩子还是小耗子都绝对无害。后来才发现四环素能使小孩子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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