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康科幻作品集
她在帷幕这边挑出几张汉字卡片,那边的小山提很快地拣出几张,组成一句:阿牛是个好孩了。他得意洋洋地问:“凯伦姑姑,我挑对了吗?”
江志而走过去看看,笑着把“了”字挑出来,换上“子”字。她向大家说:“阿牛是我给他起的中国名字。”
这一连串表演令几个后来者眼花缘乱,他们目不转眼地看着,觉得在几天之间,江志丽已经跨进了科幻时代,他们的目光中有强烈的失落感。江志丽安慰他们:“思维传输能力的激发是很容易的,我只用了半天时间,我想你们也不会费时太久的。教授,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人类苦苦盼望的超感觉能力就这么轻易地得到了,它是怎么突然出现的?是马高父子的基因突变?”
索雷尔说:“基因突变也罢,上帝恩赐也罢,如果我们能把少数人具有的这种能力扩充到全人类,那我们就打开了阿里巴巴的宝库,打开了一个新时代的大门,它会使过去那种分散的孤立的智力变得微不足道。凯伦,世界科学史上将用金字镌刻上马高父子和你的名字。”
第二天,索雷尔教授和他的所有助手都盘脚坐在客厅,按马高先生和江志丽的要求开发思维传输功能。“我们成了一群气功师或瑜伽大师了。”伊斯曼自嘲地说。
到下午两点,松本好子尖叫道:“我看到了!是富士山的图片!”
江志丽的确正在传输这张图片,她高兴得忘乎所以,与好子搂抱在一起,在镶木地板上又蹦又跳,放声大笑。好子的成功激起了其他人的信心,晚上,黎元德也激动地宣布,他看到了山提传递的一张非洲猎豹照片。最令人兴奋的是,这种能力一经获得,便百试百灵,甚至超过了索雷尔对可重复性最严格的要求。
但自此后幸运女神就不再光顾其他人了。三天之后,索雷尔教授和另外三个助手仍然毫无进展。教授神色仍很平静,但平静的下面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焦灼。好子、黎元德不断地报告着自己的进展,更使几个“圈外人”感到焦急。
晚上,江志丽走进教授的住室,他正站在窗口沉思,侧面射来的灯光使他的面庞显得像一尊石雕。江志丽能理解教授的心情,他们眼睁睁看着其他人跨上了新时代的科学之车,这辆车正与他们擦肩而过,却苦于无法追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很折磨人的。志丽轻声唤道:“教授……”
教授回过头来,表情明朗,笑道:“我正要唤你来。我想,我和这几个人恐怕暂时激发不出传输能力了。不过不要紧,有了你们5个人的成功例证,这个项目可以说已有了肯定的结论。以后的研究我想这样安排:你和好子、黎元德留在此地,尽力把已经获得的能力巩固和深化,这是十分难得的机遇,不能因为环境变化等偶然因素影响它的准确性。我带上山提和其他人一回到沃森研究中心,我想挑一些4-5岁的小孩来作激发试验,也要用沃森中心的现代化仪器对这种‘超能力’作出分析。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我听从你的安排。”
教授略为犹豫一会儿,说:“在沃森中心那边的研究得出明确结论之前,希望你对此事严格保密。事体重大,我们要格外谨慎,不可草率真布。”
“好的,我听你的。”
教授揽住她的肩膀:“谢谢你的工作,不论何时公布,你都作为第一发现人。”江志丽抬起头想要推辞,教授一挥手,表示已经确定,“不必说了,这是你应得的荣誉。”
江志丽看着这个既是长者又是情人的男人,心头涌过一股热流。她抬起头说:“教授,不知你是否注意到,激发出传输能力的5个人正巧都是蒙古人种。难道上帝的自然法则也有种族主义?”
教授不假思索地放声大笑,说:“绝无可能,绝无可能。如果严格按种族划分,那么无论耶稣、穆罕默德还是释迦牟尼都是高加索人种,他们难道会偏袒异族人么?”
江志丽也笑起来。她同教授吻别,回到自己的住室。
四
教授带上小山提走了。生性内向的山提不愿离开父亲,但凯伦姑姑终于说服了他,并答应一星期后就回纽约陪他,山提才恋恋不舍地同她吻别。
之后江志丽他们日以继夜地投人工作,他们已不再要求马高先生参加,因为他的文化素质已不能理解一些微妙之处。三名研究者几乎已达到心意相通的地步,有时他们会作一个接力游戏:江志丽先在脑中形成一个图像,比如沙滩风光,发送出去;松本好子加上一轮圆月后送给黎元德,黎元德再加上一朵浮云或雁阵返回给江志丽。几次循环后他们的脑中都有了这幅复杂的图像,于是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们仍然只能传递图像而不能传送抽象的概念。不过在这上边也取得了一些进展,除了用传递文字的办法来传输思维外,还形成了一些约定俗成的符号,比如:头脑中画出一个感叹号表示赞成,问号表示反对,下括弧表示高兴,上括弧表示生气……这些符号日渐丰富,以至于他们能开一场简单的讨论会了。
晚上,高强度的脑力活动使三人都精疲力尽,但他们仍不愿结束。黎元德说:“等到这种能力在全人类普及,你们想,那时人类会有什么感想?”
“什么感想?”
“他们一定非常可怜过去那些只会用语言传递思维的人类,就像我们可怜那些只会哼哼的猪崽。”
几个人都笑了。江志丽欣慰地说:“对,这个发现肯定能改变世界。下一个时代将从我们的发现开始。”
回到住室,江志丽草草浴罢,躺在那张简陋的床上。她想这几天过于劳累,没有同教授联系,估计那儿仍未取得进展,否则教授会打电话的。她朦胧梦见自己已来到了未来,几个人在合力思考一个数学难题,就像旧人类在合力抬一根木头。碰到一个更难的题目,那就再唤来几十个人。这种“无损耗”的智力合作真是奇妙无比,她作为其中的一员,觉得十分愉快和兴奋。但接着她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并且难以置信地看见自己正处在一个铁笼中,金属板条中有紫色的电弧在飞舞、爆裂,像一群狂暴的蛇,炫目的光芒使她难以睁开眼睛。这一圈光网囚禁着她,包围着她,抬着她逐渐飘离暗淡的背景。还一切都是那样真切,她在梦中也大声告诉自己,这绝不是梦境!再后是一阵猛烈的抖动,床前的景象在刹那间消失得十十净净,归于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像是有人在她的脑颅内猛击一锤,她猛然翻身坐起,冷汗涔涔。梦中带出的寒意仍紧紧抱住她,使她难以喘气。
虽然没有任何逻辑证据,但她分明感到了这一片死寂意味着什么,那就是:死亡!
但究竟是谁的死亡?是死亡的预兆还是死亡的回声?夜阑人瞩,满屋浸泡着死亡的不样。她呆呆地坐在床上,直到凌晨才入睡。
第二天,他们仍然兴致勃勃地跃人那片透明的思维之海,尽情享受开放式思维的乐趣。天朗气清,让她觉得昨晚的恐惧是何等可笑。工作之余,江志丽笑看谈了昨晚的噩梦。松本好子笑着说:“你为什么不把这个梦境给黎元德发送过去?”
黎元德说:“我可不欢迎这样的内容。”他的思维很敏锐,立即就这个问题作了延伸,“对了,我想在将来的社会中一定有严格的法律来禁止‘思维窃听’和‘思维擅入’,就像现在禁止对公民进行电话窃听一样。”
忽然江志丽看到了立在门边的马高,他显然听到了屋内的谈话,面色苍白。江志丽奇怪地问:“马高先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马高低声说:“凯伦小姐,昨晚我和你有同样的梦境。”
这句话使得那种死亡的寒意又渐次升起。江志丽愣了很久,忽然恍然大悟:“一定是我把梦境发送给你了,要不就是你感染了我。我们正在谈这一点呢,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具有思维传送能力的人恐怕不得不应付这些骚扰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
上午九点,江志丽正在努力接收松本好子发送的一首唐诗,电话铃响了。江志丽拿起听筒高兴地说:“是教授?我们一直在盼着你的电话,我知道只要你打来电话,就表明有了进展。我没猜错吧。”
教授的洋洋喜气甚至从电话里都能触摸到:“对,已有了很大进展,我们正在路上,20分钟后就到达你们那儿,见面再谈吧。”
江志丽放下电话兴奋地宣布:“教授马上就要到了,他说有了重大的进展!”
20分钟后,门外响起汽车喇叭声。少顷,教授风风火火闯进屋内,三个人立即迎上去:“教授,有什么好消息?”
教授脱下风衣,欣喜地说:“那儿的试验已得出明确的结果。被测试的20名小孩有50%被激发了这种能力。我们几个都成功了,伊斯曼、斯捷潘诺夫、吉贝尔……我仍然是最糟糕的一位学生,但也基本掌握了。你看,”他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牌,仔细洗了几次,然后把牌的背面对着自己,随意抽出一张问:“这是什么牌?”
江志丽不解地说:“是方块K。”
索雷尔笑了:“不,不要用语言告诉我,你用脑波发送。”他又随意抽出一张,“发送这一张。好,我收到了,是草花3,对吧。再来一张,是草花J,对吗?哈哈!”他大笑着把志丽拥入怀中,告诉三人:“已经决定明天在沃森研究中心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这一个历史性的发现。我特意前来迎接马高先生,你们当然也要返回。”
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马高时.那个印第安人显得十分犹豫:“不,这几天我不想去。”
索雷尔不解地问:“为什么?你是这个重大科学发现的功臣,明天你会成为《华盛顿科学箴言报》或《纽约时报》的头版人物。你怎么能不去呢?”
黑瘦的黎元德说:“他昨晚做了一个噩梦,一定是因此不愿出门。”他讲了昨晚两人的相同梦境。
教授的目光中掠过一波阴暗,旋即笑道:“忘了那个不样的梦境吧,马高先生,你一定要去,否则记者们会杀了我。你们稍准备一下,立即出发,到菲尼克斯换乘飞机,机票已经预定了。”
马高仍在犹豫,江志丽过去挽着他的胳臂笑道:“马高先生.不必犹豫了,小山提还在那儿等着你呢。”
提到儿子,马高不再拒绝,他默认了。教授催他们快作准备,不要误了下午的飞机。江志丽间,“教授,就你一个人来吗?”
“不,伊斯曼也来了,他正在检查那辆大道吉呢,点火系统略有点毛病。”
15分钟后,一行5人带上简单的盥洗用具下楼,两位兴奋的女士跑在前边。伊斯曼正靠在道吉的车门上,看见她们下来,微微一笑,打开车门,但他的笑容中分明有些勉强。江志丽关心地问:“伊斯曼,不舒服吗?”
教授看了伊斯曼一眼,解释道:“他太累了,为了赶时间,从菲尼克斯到这儿的300英里路,只走了两个多小时。”
松本好子笑嘻嘻地说:“伊斯曼,听教授说你的传输能力比他强,愿意和我比一比吗?现在我要向你发送一个复杂图形……”
伊斯曼慌张地看看教授,教授皱着眉头说:“好了,不要玩闹了,他今天太累,喂,这样安排,我和伊斯曼坐马高先生的小丰田,你们四人坐大道吉,让伊斯曼休息一下。”
他们按教授的安排上车。马高坐到驾驶位,黎元德打开道吉的车门,请女士上车。好子上车后伸出头喊:“凯伦,快上车呀。”
江志丽显然犹豫着,片刻后她说:“我坐丰田吧,我有些事想问教授。”她没等教授同意,自己拉开车门上车。索雷尔显然有些不快,但没有说什么。伊斯曼仍坐在司机位,江志丽问:“伊斯曼,不是说让你休息吗?我来开车吧。”
伊斯曼没有回头,说了一句:“不,还是我来开。”
丰田追着道吉穿过印第安人保留区,经过那根用作路标的图腾柱,上了公路。江志丽问教授:“小山提还好吧,他嫌孤单吗?”
教授摇摇头说:“他很好。”之后就保持沉默,显然他不愿谈这个话题。很长时间之后索雷尔才说:“凯伦,你刚才说要问什么事?”
志丽虚弱地说:“下车再说吧,今天怎么搞的,我有点晕车。”
她偎在教授身边,教授轻轻揽住她,也不再说话。
汽车开得很快,巨大肥厚的萨瓜罗仙人掌孤独地立在荒漠中,一种叫鹪鹩的漂亮小鸟在仙人掌上飞翔。沙漠景色很快地被甩到身后,前边是山区,公路在山中境蜒隐现,汽车爬升越来越高,很快那些沙漠成了脚下的盆景,科罗拉多河在深深的峡谷中奔腾。伊斯曼一言不发,紧紧盯着前边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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