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康科幻作品集
是咱们的儿子田田,那个最聪明最逗人爱的小神童,你怎么能忘了呢?”
满座皆惊。新娘面色苍白,强忍住眼泪,她不知道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专程来搅浑她的喜宴。新郎和若男都双目冒火,他们对凌子风的醉话有几分相信,因为那件1200元的贵重礼物本来就惹人生疑。几个邻座的小伙子已经逼过来,摩拳擦掌,要教训这个厚颜无耻的流氓。新郎倒还冷静,不愿在吉日良辰把事闹大,便抑住怒气,拦住那几个小伙子:“他是喝醉了,满嘴胡说。大林,你们几个把他架出去。”
凌于风看到满座的敌意,他挥挥手,不耐地解释:“你们误会了,新郎你别多心。我没喝醉,也没认错人,就是这个田茹,一点儿也不错。不过生田田的事发生在另一个平行宇宙内,此时此地的田茹并不知道。”他恍然大悟,捶着自己的脑袋,“是我糊涂了,既然这样,我问她有什么用?我得去那个平行宇宙里去找田茹。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开始急急地调定魔环时间,一座迷惑不解,不知道他是真疯还是假醉。若男强忍住泪水,真想抱上点点一走了之。但她看见几个壮小伙子正向丈夫逼近,怕他吃亏,不敢离开。凌于风对这一切充耳不闻,自顾按下魔环的“返回”钮,他在这个世界里最后听到的是点点的哭声:“爸爸!爸爸!你到哪儿去了?”
1999年8月20日晚11点04分。
醉醺醺的凌子风忽然现身在陌生人面前,陌生人很奇怪,两人从黄鹤酒家步行过来时,凌子风并没有多少醉意。那么,他的醉意是从“过去”带来的?从理论上说这完全不可能,因为一个时间旅行者在返回现在的时候,应该完全恢复出发前的形态。
但眼前这个人却分明满身醉意,他口齿不清急急忙忙地说道:“我要找田田,我的儿子田田。先生,怎样才能找到我的儿子田田?”
陌生人苦笑着端详他,似乎不相信他是如此弱智。他说:“我想凌先生在返回过去之前,对此该有一点最起码的了解吧。你已经按自己的意愿和若男结了婚,和她有一个可爱的小点点。田茹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田田。”
凌子风急急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田田是个不多见的神童啊,他很可能成为爱因斯坦那样的科学家,在人类历史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怎么能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呢?”
陌生人断然说:“很遗憾,这件事情无可挽回,当你决定救下苦男并和她结婚后,田田就根本不存在了!”
凌子风的神情近于癫狂,喃喃地说:“那么是我杀了他!”
陌生人已经不耐烦了:“怎么能这样说呢?从概率上讲,你和无数女人都有结合并生儿育女的机会。但这无数个可能的组合中只有一个会成为既定事实。当你的生活发生这么一次‘坍缩’后,也就斩断了其他婴儿出生之路。你能说这无数未能出生的婴儿都是你杀死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田田毕竟已经出生井活到7岁了呀!”
陌生人冷冷地说:“很抱歉,我不能帮你什么忙,我劝你不要有太多的欲望,下决心挑选一种生活,心无旁骛地过下去吧。另外,请你记住,不想再拥有它时,要为它找一个新的主人。凌先生,我要同你说再见了。”
凌子风彷徨无路。他很想按陌生人所说,挑选仅仅一种生活。但挑选哪一种?几种生活已经揉来揉去,弄得皮破肉烂,失去了新鲜感。更要命的是,不论挑选哪一种生活,他都不可能“心无旁骛”,他都要操心另一种生活中亲人的命运,牵肠挂肚,摧心裂肝,一直到他疯狂。
他如果挑选第一种生活,就要认可若男的死亡;
他如果挑选第二种生活,就要扼杀田田的生命。
十年前,若男的不幸使他痛苦难抑,但毕竟这是一个不可抗拒的意外。而现在,若男或者田田是否死去却是取决于他的决定,他该如何选择?
陌生人看见了他的绝望和无奈,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当然能深深理解,但他爱莫能助。他叹口气,又说了一遍;“凌先生,再见。”便转身走开——
走了十几步后,他才听到凌子风的回答,像是答话,又像是自:“再见。我要把这个不祥的东西送回原地,不让它再害人。”
陌生人立即领悟到这句话的含义,他要把魔环送回唐朝并把它留在那儿,那他自己也不可能返回了,他是以这种自我牺牲来求得解脱。陌生人觉得内疚,毕竟是他造成了这种局面。他想尽力劝劝凌子风,但担回头,那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空气还在微微振荡……
凌子风己经走了。
陌生人默默地等了一会儿。如果凌子风是在一时冲动下作出这个决定,也许他随后会后悔,会使用魔环返回这里,但10秒后他仍没有返回。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陌生人忽然想到了大福寺地宫中那封短柬,直到这时。他才恍然悟到短柬的含义。
“仙人凌风子自言亦中土人氏。仗此镯修行凡一千九百九十九年,方能脱体飞升,知过去未来之事。”
当时他就纳闷,为什么凌风于修行的时间有零有整,是如此准确的一千九百九十九年?现在他明白了,仙人并不是什么凌风子,而是凌子风;他于1999年得到魔环,在绝望中回到唐朝并死在那里。临死前他肯定对某人(很可能是位僧人)讲述了自己的经历,留下了魔环。而那位对高科技一窍不通的唐朝和尚把这些话半生不熟地吞下去,写出那封短柬,与魔环一起葬在无福寺地宫。
然后。魔环在20世纪八十年代彼发现,几经辗转,来到凌子风手里。这是一个闭口的时间循环,周而复始,没有开头和结尾。至于外星人的这件宝物是何时添加在这个循环中,恐怕只能是一个解不开的谜。
远处出现了汽车灯光,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开过来,停在河边。一高一低两个人影从车上下来,然后出租车转过灯光,把大灯对准岸边,那两个人影在光柱中蹒跚地走过来,边走边喊:
“子风!你在哪儿?”
“爸爸,你在哪儿?”
听得出一个是女人,一个是小孩。小孩的声音很尖,无法辨出是男孩还是女孩。陌生人知道这是凌子风的家人来寻找他,但究竟是若男和点点,还是田茹和田田?他不得而知。
他知道自己留在这儿将会很尴尬,凌于风的妻子肯定不会相信她的丈夫已经到了唐朝,说不定,她会把这个可疑的陌生人当成杀人凶手。陌生人苦笑一声,悄悄离开岸边,走了很远,还听见两人焦急绝望的喊声。
最后的爱情
“路透社爱丁堡3月31日电:据爱丁堡罗斯林研究所透露,自从多莉羊克隆成功的消息公诸于世,一个月来,该所已经接待了500多名要求克隆自身的申请者。不言自明的是,这些申请者绝大多数为女性,年纪大多在40岁左右。她们希望用最新的科学手段追回自己已经开始残败的韶华。
“维尔穆特重申了他绝不参与克隆人研究的决定。但该所的迈克尔·格林教授——他是该研究小组内仅次于维尔穆特的科学家——声称,克隆人技术已经‘毋须研究’了。人类和绵羊同样属于哺乳动物,在上帝的解剖学中,两者的生殖方式并没有生物伦理学家所期望的根本性的差异。换言之,克隆人技术已经是一只熟透了的苹果,不可能让它永远吊在空中。既然不可避免,倒不如让严肃的科学家来首先揭开这个魔盒。
“他说,当然他不能一下子复制500个人。他已对申请者作了仔细的甄别,选中了一个最漂亮的幸运者,她的名字将在明天的泰晤士报上公布。”
第二天,泰晤士报的销量猛增了20万份,即使没有提出申请的人——大多为女性,他们都注意到了昨天的消息中用的是‘她’而不是‘他’——也急不可耐地、仔仔细细地翻遍了该报的一百多个版面。
失望的读者纷纷打电话质问罗斯林研究所。该所在长达四个小时的沉默后尴尬地承认,格林教授已经不辞而别,于4月1日凌晨偕同女助手凯蒂·爱特去澳大利亚旅游。至于所谓的幸运者,请读者注意格林教授所说的公布日期——4月1日。发言人承认。这个愚人节的玩笑未免过头了一点,但格林教授与记者的谈话纯粹是私人性质的,与研究所没有关系,而这位教授素来是以性格狂放、行事无所顾忌而闻名的。
发言人还指出,大部分申请者,尤其是女性申请者并没有真正弄懂克隆技术。即使克隆人能够出现,她也不能帮“原件”追回已逝的青春。因为新个体虽然与供体有相同的容貌和身体,但她完全是一个新人,她并不继承供体的思想和感情,比如说,爱情。
在与记者的谈话中,这名男发言人隐晦地嘲笑了“女人特有的潮浮躁,追逐时尚”。
这个愚人节的玩笑使申请者们多少有些尴尬,但她们最终都以女性的处事方式一笑了之。
只是在两年后她们才知道,那个天杀的格林教授倒真是同世人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这个事件的披露得益于一个细心的堪培拉时报记者伯顿。当时他仔细查阅了3月31日至4月2日所有进入澳大利亚的旅客名单,没有发现格林的名字,他和他的秘书凯蒂从此失踪了!伯顿从爱丁堡的朋友那儿获悉,凯蒂是一个火红色头发的漂亮姑娘,她向自己的导师奉献了火红的才华和火红的爱情。但格林出生在一个虔诚的天主教世家——他本人倒并不笃信上帝——受教规的约束不能同发妻离婚。他只能同凯蒂保持着秘密的恋情。记者伯顿有猎狗般的嗅觉,立即嗅到这里面一定有精彩的内幕。他对两人穷追不舍,一直到两年后,他终于在南太平洋的皮特凯恩岛上找到了两人的踪迹。
在两年隐居之后,迈克尔和凯蒂很高兴地接受了伯顿的采访。在该岛一座秘密实验室的试管、质谱仪和分子离心机的背景下,两人喜气洋洋,各自抱着一个刚过周岁的婴儿:小迈克尔或小凯蒂,或者按以后形成的正式命名法,迈克尔一2·格林和凯蒂一2·爱特。其中,迈克尔。格林是迈克尔一2的兄长。”父亲,与凯蒂一2毫无血缘关系;凯蒂·爱特是凯蒂一2的姊姊。”母亲,又可以说是迈克尔的养母,因为是她提供了自己的两个卵子,又用子宫孕育了并非兄妹的这一对双胞胎。这里有一点小小的镜像不对称。
不过,在伯顿的这篇报道问世时,还没有一个人、甚至最敏锐的科学家认识到这点镜像不对称的含意。
“格林教授无疑是一个勇士,或者是一个狂人。他当然知道,在全球性的对克隆人技术的严厉态度中,他公然违抗科学界的戒律,意味着他将从此被主流社会所抛弃。”
伯顿写道,“但他坦言并不后悔。在整个采访过程中,凯蒂说话不多,给笔者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双湛蓝如秋水的目光,深情、虔诚、炽烈,始终追随着情人,就像童贞女在仰视着那稣。我想,为了这样的爱情,无论犯什么样的重罪也是值得的。我真诚地祝愿,这种真挚的爱情在一代代的复制过程中能永远延续下去。”
伯顿极富煽惑力的报道改变了世界,推倒了克隆人的第一块多着倒牌,引发了此后世界性的克隆狂潮。一些疯狂的富婆竟然克隆了成打的新个体,也有不少男人不让中帼,参加到这个行列中去。各国政府被迫迅速制定了新的法律。这些法律不得不承认了克隆人的合法性,但严格限定每人只能克隆一份,违者则将“原件”销毁。
此后幸而未出现科学家们所预料的人口爆炸,因为在克隆人口迅速增加的同时,自然繁殖方式更加迅速地衰亡。还有一点是人们所料未及的,那就是男性克隆人数的变化趋势,在前30年内它还与女性克隆人数保持着同样的上升势头,但30年后就急剧地衰降了。
85年之后。
凯蒂5乘私人飞机越过浩瀚的太平洋,回到皮里凯恩岛的住宅。机器人成吉思汗打开房门,彬彬有礼地问候:
“你好,我的主人,旅途顺利吧。”
“谢谢,旅途很顺利。”
凯蒂5在成吉思汗的帮助下脱掉外衣,她踢掉皮鞋,松开发卡,让火红色的长发垂泻而下。然后她坐在拟形沙发中,享受着沙发的按摩。成吉思汗走过来问:
“主人,这会儿你想进餐吗?”
成吉思汗的外貌是男性化的,酷似600年前那位鼻梁扁平的叱咤世界的男性君王。在如今的孤雌社会里,使用拟男性的机器人已是富家时尚,取名也多是凯撒、亚历山大、成吉思汗、拿破仑这类男性君王,算是对当年的大男子主义世界来一点小小的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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