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摇篮 作者:[美] 库特·冯尼古特





  他怨天尤人地说:“他们的卡车、坦克和榴弹炮都在泥沼中颠簸,陷进了臭气冲天的泥塘里。”
  他翘起一个手指,向我眨了眨眼睛。“可是。年轻人,你想一下:想是有一个士兵带着一个小胶囊,里面装着一颗‘九号冰’种子,这颗种子能使水原子重新排列组合,冻结成块,要是他把这颗种子投进离他最近的泥潭里……?”
  “泥潭就冻结了吗?”我猜想。
  “泥潭附近的烂泥呢?”
  “也会冻上吗?”
  “冻实了的烂泥中的全部泥潭呢?”
  “在冻实了的烂泥里的池塘和小溪呢?”
  “全部都能冻上吗?”
  “当然全都能冻上!”他大声叫喊起来,“美国海军陆战队将摆脱沼泽,继续前进。”

第二十二章 黄色报刊的工作人员
 
  “有这种东西了吗?”我问。
  “没有,没有,没有,”布里德博士说着又不耐烦了。“我告诉您这一切,只是为了让您见识一下费利克斯在探索陈旧的问题时所采取的全新方式。我刚才讲的,都他对那个天逼他治理泥沼的海军陆战队将领讲的话。
  “费利克斯每天独自在这里的小食堂用饭。人们不得与他同桌,以免打断他的思路。可那位海军上将不管这些,他冲进小食堂,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费利克斯面前谈开了泥沼。刚才我和您谈的那些话全是费利克斯对那位将领的即席回答。”
  “真的,真的没有这么一种东西吗?”
  “我刚才告诉过您没有嘛!”布里德博士愤然说道,声音很大。“在那以后不久费利克斯就死了!再说,如果你刚才用心听了我跟你讲的纯研究人员的所作所为,您就不该再提出这个问题!纯研究人员是做他们感兴趣的研究,绝对不会去做别人兴致所在的工作。”
  “我还在想那个沼泽……。”
  “你可以不必再想它了!有关沼泽问题,该讲的我全部都讲了。”
  “假如经过那个沼泽的水都冻成了‘九号冰’,那么这些小溪流入的河海、湖泊又怎么样呢?”
  “也会冻结。不过并没有‘九号冰’这种东西。”
  “这些河海湖泊注入的大洋又会怎样呢?”
  “当然也要冻上,”他恶声恶气地说。“我想您现在是要跑到市场上去宣讲一个耸人听闻的、关于‘九号冰’的故事了。我再说一启蒙,它根本不存在!”
  “那此流进湖泊的小溪的泉水呢?那些汇成泉水的地下水呢?”
  “都要冻上的。真该死!”他高声叫道。“要是我早些知道您是一个黄色报刊的工作人员就好了!”他站起身来,义正辞严地说,“我决不会为您浪费一分钟的时间。”
  “那么天上下的雨呢?”
  “雨水也会被‘九号冰’冻结,一滴一滴象坚硬的平头钉。那么,世界的末日就到了!会见也到此结束。再见!”

第二十三章 最后一盘胡桃巧克力饼
 
  布里德博士至少有一点弄错了:“九号冰”的确已经有了。
  “九号冰”就在地球上。
  “九号冰”是费利克斯·霍尼克在命归黄泉之前馈赠给人类的最后一份礼物。
  他做这件事时无人知晓,他也没有留下任何纪录。
  在研制过程中的确需要复杂的仪器设备,但是研究实验室里本来就具备这些仪器。了多少得罪了那些与人为善的“邻居”,他却终于,像俗话说的,烧完了他的最后一盘胡桃巧克力饼。
  他制出了一小片“九号冰”。它的颜色蓝白相映,熔点是华氏一百一十四点四度。
  费利克斯·霍尼克把这一小片冰放在一个小玻璃瓶里,并把这个小玻璃瓶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然后他和三个孩子一起来到科德角,准备在那里庆祝圣诞节。
  那时,安吉拉三十四岁,弗兰克二十四岁,小牛顿十八岁。
  老人在圣诞节前夜死去,关于‘九号冰’的事他只告诉了他的孩子们。
  他的孩子们把“九号冰”一分为三。 

第二十四章 何谓“万比得”
 
  对这个问题的探讨使懂得了博克侬教徒所谓的“万比得”的概念是什么。
  一个“万比得”是一个“卡拉斯”的中枢。博克侬告诉我们说,没有一个“卡拉斯”没有“万比得”,就象没有一个轮子没有轮毂一样。
  任何东西都可能成为一个“万比得”:一棵树、一块岩石、一个动物、一种思想、一本书、一首歌曲、耶稣的圣杯。不管它是什么,它的“卡拉斯”的成员们在一团螺旋形星云的壮丽的浑沌之中围绕它旋转。每个“卡拉斯”的成员循自己的轨道环绕共同的“万比得”运行,他们的轨道当然是精神上的轨道。旋转着的是他们的灵魂而不是肉体。就象博克侬请我们唱的:
  飞翔,飞翔,飞翔,
  带着铅的脚,铁的翅膀。
  博克侬还告诉我们说,“万比得”是来无踪、去无影的。
  在任何一个特定的时间里,一个“卡拉斯”实际上都有两个“万比得”,其中一个越发重要,而另一个则日渐衰微。
  我差不多可以肯定,我在伊利俄姆和布里德博士谈话时,我那个“卡拉斯”的正处于兴盛阶段的“万比得”就是那种水的结晶形式,那蓝白相映的珍宝,那个叫做“九号冰”的世界末日的种子。
  当我和布里德博士在伊利俄姆谈话的时候,霍尼克家的安吉拉、弗兰克和牛顿已经占有了“九号冰”种子,那是从他们父亲留下的种子上滋生出来的种子,换句话说,也就是从母体冰块上分娩的小冰片。
  我相信,这三片薄冰的下落,是我的“卡拉斯”最为关注的问题。

第二十五章 霍尼克博士的中心
 
  好了,关于我的“卡拉斯”的“万比得”就先讲这么多。
  在我和布里德博士在铸锻总公司研究实验室里了那场极不顺心的谈话之后,我就由福斯特小姐全权负责了,而她的使命就是送我出门。但是我好歹说服了她,要她先领我去看看已故的霍尼克博士的实验室。
  在路上我问她是否了解霍尼克博士。她的回答直爽而又有风趣,说时还顽皮地一笑。
  那位和气的老太太告诉我说:“他是一个讳莫如深的人。我是说,人们在谈论他对一个人知之甚多或是一无所知时,他们不过是在谈论一些他们道听途说或是闻所未闻的秘密,不过是一些家庭琐事,风流艳史。霍尼克博士也是个大活人,这些大喜小难全部遇到过,不过这些事情对于霍尼克来说都不是中心。”
  “他的中心是什么呢?”我她。
  “布里德博士常说,霍尼克博士的生活中心是真理。”
  “听口气,你好象并不同意这个观点。”
  “我不知道我同意不同意。可是我很难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够满足于仅仅有真理呢?”
  福斯特小姐已经具备博克侬教信徒的条件了。

第二十六章 上帝是什么
 
  我问福斯特小姐:“你和霍尼克博士说过话么?”
  “噢!当然了。我常跟他说话。”
  “你还能记得哪一些谈话呢?”
  “刻有一天,他对我说我不可能告诉他一件是绝对真理的事情。因此我就对他说:‘上帝就是爱’。”
  “他说什么呢?”
  “他说:‘上帝是什么?爱是什么?’”
  “呣。”
  福斯特小姐说:“但是不管霍尼克博士怎么说,您知道,上帝就是爱,千真万确。”

第二十七章 火星人
 
  费利克斯·霍尼克博士的实验室在大楼的最高一层:六层楼上。
  门道有一条紫色的绳子拦着。墙上还有一块铜牌子,牌子上的字说明这间屋子是一方圣地。
  在这间屋子里,卓越的物理学家费利克斯·霍尼克博士度过了他一生中最后的二十八年。“他在哪里,哪里就是知识的尖端。”这个人在人类历史上的重要性是无法估量的。
  福斯特小姐说她可以解下那根紫色的绳子,让我进去和那里的鬼魂幽会。
  我接受了她的建议。
  她说:“屋里的陈设依然如故,只是原来放在一张桌子上的橡皮筋给拿走了。”
  “橡皮筋?”
  “别问我这是做什么用的,”她说:“也别问我这些东西中的任何一件是做什么用的。”
  老人生前工作的实验室乱七八糟。许多乱搁乱放的廉价玩具首先引起我的注意。一架破烂不堪的风筝,一个已拴好绳子、只要一拉就能自如旋转的陀螺,一颗金属扣子,一个吹肥皂泡的小管子,一个装着两只乌龟和一枚棋子的鱼缸。
  福斯特小姐说:“他喜欢逛杂货商店!”
  “看得出来。”
  “他的一些重大实验只用了一些不值一块钱的设备。”
  “省一分钱就是赚一分钱啊!”
  当然,他的实验室里也有无数常规的实验设备,但是比起那些廉价的玩具来,它们就相形见绌了。
  霍尼克博士的书桌上堆满了信件。
  福斯特小姐若有所思地说:“我看他从来也没有回过一封信。要么给他挂电话,要么登门拜方,否则你就别想得到答复。”
  在他书桌上摆着一个镜框,里面有一张照片。这个镜框背面朝着我,我猜测地问道:“是他妻子的照片?”
  “不是。”
  “他孩子的?”
  “也不是。”
  “那是他自己?”
  “更不是。”
  于是我就看了一下。我发现那张照片是一个镇镇公所门前的一个不堪入目的纪念碑,上面刻着本村在历次战争中阵亡的人的名字。我想他保存这张照片主要是因为那些名字。那些名字十分清晰。我半信半疑地把那些名字读了一遍,没有姓霍尼克的人名。
  “这是他的一种嗜好。”福斯特小姐说。
  “什么嗜好?”
  “把堆在各地县、镇公所草坪上的炮弹进行拍照,研究它们的堆法。你也看得见,这张照片拍摄的堆积方法是不同寻常的。”
  “我明白了。”
  “他是一个不寻常的人。”
  “是的。”
  “可能要再过一百万年,人们才能象他那么联盟,象他那样看待事物。倡,和今天的靶靶众生比较起来,他就象是从火星上来的人那样与众不同。”
  我说:“没准他真是一个火星人呢!”
  “如果是这样,再要解释他怎么会有三个那么奇怪的孩子,就颇费周折了。” 

第二十八章 蛋黄酱
 
  福斯特小姐和我正在等下到一楼去的电梯时,她说但愿来的不是五号电梯,没等我问她其中的缘由,五号电梯就到了,
  电梯司机是一个个头低矮、上了年纪的黑人,名叫莱曼·恩德斯·诺尔斯。诺尔斯精神失常,特别是当他觉得自己讲的一句话恰到好处、并抓住自己的臀部大喊“是呵!是呵!”时,我几乎肯定他是个精神病患者——这种看法当然有些唐突。
  他对福斯特小姐和我说:“你们好,类人猿、睡莲叶和轮船推进器。是啊!是啊!”
  福斯特小姐冷冷地说:“到一层。”
  诺尔斯只要按一下电钮,就能关上电梯门,把我们送到一楼。但是他不想那么办,可能再过许多年他也不想那么办。
  他说:“有一个告诉我,这儿的电梯者是玛雅人的建筑。我直到今天才知道。于是我就对他说:‘那么我是什么东西做成的?蛋黄酱吗(译注:蛋黄酱与玛雅人发音相似)?’是啊!是啊!当他正考虑那个问题的时候,我突然又向他提出一个问题,改变了他的想法,逼他去加倍思索。”
  福斯小姐以请示的口吻说:“诺尔斯先生,能让我们下去吗?”
  诺尔斯还是接着说:“我对他说:‘这里是一个研究实验室。研究的意思就是再寻找,不是吗?意思是他们在寻找一些他们曾经找到的东西:这些东西不知怎么就无影无踪了,现在呢?他们就得再去寻找!他们干嘛要盖这么一座大楼?干嘛要修蛋黄酱的电梯以及所有这一切?干嘛在这里塞这么多疯子?他们想要再寻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谁丢了东西?’是啊!是啊!”
  福斯特小姐长吁一声说:“你的问题挺有趣。现在可以下去了吗?”
  诺尔斯怒气冲冲地叫喊:“我们的出路只能是下去,因为这里是楼顶。要是你们叫我往上开的话,那我就无能为力了。是啊!是啊!”
  福斯特小姐说:“那就下去吧!”
  “就下!就下!这位先生瞻仰了霍尼克先生的实验室?”
  我说:“是的。你认识他么”
  他说:“岂止认识,交情很深哩。您知道他去世的时候我说什么呢?”
  “不知道。”
  “我说:‘霍尼克博士,他没有死’。”
  “是吗?”
  “他只是进入了一个新的空间。是呵!是呵!”
  他按了一下电钮,我们就下楼了。
  “你认识霍尼克家?